写一部诗人李白的传记,不是易事。 对于中国人来说,不知道三皇五帝、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是何人者为数不少,可不知道诗人李白的人几乎没有。1200多年了,他活在世人的仰慕之中,活在楼台酒肆的莺声燕语、弦索琴音与推杯换盏里,活在老人捋着胡须、孺子牙牙学语便知“床前明月光”的口口相传之间,活在“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超迈飘逸的诗章里,亦活在野史、奇闻轶事与久远的民间传说之中。这样一位诗传中外、名垂千古、震烁古今,用余光中的话说“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诗人,在唐代便声名远播、卓著辉煌、备受崇仰,逝去后诗文仍代代相传、妇孺皆知,1000多年来研读者无数,为这样的诗人立传,哪怕只有少许的属于自己的发现,见一点新意,也颇为艰难。然而,出于对太白其人其诗由衷的喜爱,我虽愚笨,但肯下功夫,一个写诗的人或许更能理解诗人的心态、性格,更易为其豪气及其一生的悲剧所感染,体味其天成的神来之笔的可遇而不可求。故勉力为之,亦将其作为汉诗探究的一次寻根之旅。 林语堂先生写《苏东坡传》时,曾言了解一个死去已经1000年的人并不困难,而了解一个活着的人反倒不容易。因为活着的人离我们太近,为人处世仍有变化,且每个人总有些秘密,其秘密的精彩处往往在其死后好久才会泄露出来。这话有他的道理,是就其所喜爱、熟知的东坡而言。在我看来,如果没有翔实、丰富的材料,离我们越远的人,则越不容易了解。写活着的人比写古人还是要容易些。因为在同一生存环境之下,亲眼看见、亲身经历的事情总比资料更为可靠,关键是既要知其人,也要知其心,如果与被写之人无话不谈,并为挚友,写起来自会得心应手。 就李白而言,诚然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研究李白的文章浩如烟海,小说、民间文学亦不罕见。可人们津津乐道的,大都是他的奇闻轶事、故里传说,正史《旧唐书》《新唐书》中的《李白传》极为简要,亦有差错。李白在世时留下的可靠记载,以及他写的“自荐书”等,大抵也不超过5000字。好在他的诗虽十丧其九,仍留下1000余首,所谓诗如其人,雁过留声,从诗文中不难看出他读书学剑、求道寻仙、辞亲远游、待诏翰林、浪迹天涯的行踪故事;他的狂放不羁、诗酒人生、胸怀大志、梦境破灭的悲剧性格;其诗的率真纵逸、气体高妙、雄奇迅快,以自然为宗,以俊逸高畅为贵,入脑入心,所谓咏之令人飘飘欲仙的感受;以及他忽为游侠,忽为道士,忽为纵横家,忽为皇帝的宠者,忽为隐士,忽为阶下囚,忽为狂人,忽为酒徒的变换多重的身份,复杂的思想,多重的人格;那种“长揖万乘”、平交王侯、戏谑奸佞的气度,打破一切羁束、崇尚自由的浪漫精神……而从唐至今的不可计数的研究者,不厌其烦的考证、追寻、辨析、猜度,对其人其诗的认知、欣赏、争论,可谓时有新见、深入通透、细致入微,对李白扑朔迷离的家族、出生地、年龄等无法穷究、各执一词的追索,已有了大体的共识,一些无解的命题亦有独出心裁的见解,从不同的角度,加深了对李白的认识和理解,令人深思,给人以启迪。 其实,千余年来,李白已经被神仙化了。从他出生其母“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已有了太白金星降世的伏笔。所谓“复指李树而生伯阳”,为葛洪《神仙传》卷一老子出生的典故,老子字伯阳,出生后就能说话,指李树为姓,而在西域隐姓埋名的李白之父归蜀指李树而复姓,亦认为生子便是伯阳再生的缘故。及至后来他求仙学道,仗剑游侠,被称为有仙风道骨,贺知章读其诗惊叹其为“谪仙”,亦有人称其为“诗仙”“酒仙”。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称其诗为“天仙之辞”“力敌造化”,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则称“鬼出神入,瞠若乎后”。《沧浪诗话》言其诗为“太白天仙之词”。《迂斋诗话》言:“世传杜甫诗,天才也;李白诗,仙才也;长吉诗,鬼才也。”《居易录》戏论唐人诗,则称:“王维佛语,孟浩然菩萨语,李白飞仙语,杜甫圣语,李贺才鬼语。”更有甚者为宋代徐积的崇尚,称不知几千万余年“忽生李诗仙”,盖有诗人以来,其未尝见“有如此之人,有如此之诗”……而《广列仙传》所载更为离奇,言白居易之后人白龟年在嵩山赏景,有人对他说“李翰林相招”,见之,视其人褒衣博带,风姿秀发,曰“吾李白也,向水解,今为仙矣。上帝令吾掌笺奏,于此已将百年,汝祖乐天亦已为仙,现在五台掌功德所”。遂送白龟年《素书》一卷,称“读之可辨九天禽语、九地兽语”。后白海琼亦言:“李白今为东华上清监清逸真人。”这样的杜撰想来与太白醉后乘舟水中捉月而死,骑鲸升天该是一脉相承的。 至于民间传说中的《铁拐李点化李白》《勇斗白龙》《诗镇石牛》《李白与白鹤大仙》《玉皇降宝灯》等一些在李白故乡江油流传的李白少年时代的故事,亦将李白传为完人、仙人,足见故里的乡亲对诗人的尊崇和爱戴。 (摘自《天生我材——李白传》,韩作荣著,作家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