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20世纪90年代的“散文热”相比,21世纪近20年的散文显得比较冷静和平淡,但在找回本性的同时,也在慢慢积蓄力量,质量水平、境界品位都得到不断提升。2019年的散文表面看并不耀眼,但在不少方面都有变化和突破,通过“小视点”显示“大情怀”是一个显著特色。 家国情怀的宏大叙事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因此贴近此方面的散文较多,并形成强烈势头。代表作有胡世宗的《在长征路上寻找我的祖国》(《文艺报》6月10日)、陈启文的《大湾区的澳门》(《人民日报·海外版》4月25日)、李光羲的《歌唱祖国前进的步伐》(《人民日报》7月8日)、梁衡的《将军几死却永生》(《北京文学》第9期)等。除了直抒胸臆外,以普通小事彰显共和国情怀的宏大叙事同样值得关注,它们真实、内在、细致、有力。甘一雯的《温润的光泽》(《中国社会科学报》10月25日)也写澳门,但更重生活细节,更加委婉内在,是用“小叙事”写大情怀。丁帆的《食糖小史》(《雨花》第9期)将自己的嗜好与国家历史发展进程相连,写得款款动人、情深意长。 樊锦诗的《厮守,一眼千年》(《人民日报》4月10日)写的是自己与丈夫放弃大城市生活,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主动到敦煌工作。在多年的岁月中,他们一直甘于寂寞,与伟大的艺术同在,将自己的美好年华奉献出来。文章无高调大词,完全是从日常生活展示价值观,在平淡、从容、宁静、柔美中吐露心声,读来回肠荡气而又温情似水。 韩小蕙的《协和大院》是以大院中人的视野和眼光写协和医院的人与事,特别是对“协和人”的精神图式进行勾画和彰显。这里有无私奉献的奠基者、各个专科的知名人士、美丽优雅的女性,甚至包括院内少女——三十朵金花。最重要的是,作者主要不写协和的名人如何高贵,而着力写他们的真、善、美,那种将伟大寓于平淡的细节,特别是生活细节。这使作品具有了丰富内涵、生活情调、平淡之美以及高尚的境界。在“名医篇”(《美文》第7期)中,作者这样给院长“画像”:“我看李宗恩院长的照片,典型的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大奔头,厚下颚,满脸忠厚气,夹着热情和善良,似乎还有点儿萌,一点儿不像威严的院长大人……”通过侧锋行笔结实地勾勒出一位大善人。 如果说韩小蕙用的是内透法,彭程主要用外观法,他在《家住百万庄》(《人民文学》第7期)中写到“百万庄小区”,这是苏式风格的小红楼,是当时一机部、二机部、三机部的宿舍,在周边建筑中显得超凡脱俗。然而,作者没去写里面住的非凡人物,而是以“我”的眼光观察小区的人、事、物之沧桑变化,尤其是小区曾经的辉煌至今被周边的巨大发展映照得相形见绌。更重要的是,作者带着被时光淘洗的情思,以心灵棱镜折射生命时光的移步与起落,在缠绵中透出对美好生活的激赏与祝愿。 王兆胜在《知识的滋养与生命的丰盈——我的学术人生之路》(《名作欣赏》第3期)一文中,也表达了自己与改革开放一同成长的心路历程。经过艰难的追梦之旅,也喜获生命的花开,还得到心灵的蝶变,这期间有师德之薪火相传,更有国家的培养。因此,从“自我”开始,探寻国家发展变化的印痕,希望为共和国鼓与呼,成为2019年散文的一大特色。 个人情感的深度开掘 情感书写是散文的母题,从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到朱自清的《背影》,再到巴金的《怀念萧珊》都是如此。但真情实感是写不完的,特别是深情具有永恒魅力。2019年散文的个人情感在深度上有所推进,这在海南的《论母亲》(《散文》第3期)、杨闻宇的《李清照的隐衷》(《中国社会科学报》11月1日)、王月鹏的《怀念烨园老师》(《百家评论》第6期)、孟繁华的《他是鸿雁,他是苍鹰》(《散文海外版》第7期)、李登建的《大门过道》(《时代文学》第5期)、周齐林的《鞋工母亲》(《草原》第7期)等作品中都有突出表现。 无为的《我和父亲未解的心结》(《美文》第11期)是写父亲的,但理念和写法与众不同。与那些高扬伟大的父爱不同,作品写父亲醉心种地、对尊严近于变态的迷恋,都有新见。关于痴迷于“种地”,父亲竟不计成本,即使赔钱也坚持种地。开始,“我”不懂父亲,后有所悟:自己写作不计成本,那为何要父亲种地一定要算成本?可以说,像土地般卑微的父亲,一生得不到儿子理解,只有死去,夜深人静,“我闭上眼睛总能看到他老人家失望和哀怨的眼神”,此时,儿子才有所动。这是一篇将父子之情开掘得很深的散文,其间也有共和国成长的步履与足音。 孙郁的《劳我一生》(《随笔》第4期)也写父亲,一个富有才华但命运多舛的知识分子。但由于各种原因,作为儿子的“我”一直与父亲离多见少,之间总隔一堵墙。然而,像从树叶缝隙透下光,父爱时不时照在儿子身上,如教诗、洗澡搓背、买零食等。孙郁的笔调非常冷静,但心底却充满情感的涡流,那里有与父亲不近也不远,但总隔着一层薄雾的忧虑。另外,在父子之爱中,也包含对于过去岁月与国家建设的反思。 现在的抒情散文常常是作者着急,但感动不了读者;还有的在表情达意时,说得太多,隐在后面的很少。更有的是情感缺乏思想含量,没有力量。无为和孙郁的散文将父爱深埋于心,表面是父子隔膜甚至冲突敌对,但实际上是父子密不可分,有着难以言说的眷恋,也有试图打通的密道,还有谜一样的爱的潮汐,所有这些都返照出奇异的光影。 天地人心的化合融通 2019年散文还有个特点:作家不只停留在写“人”,也不孤立写“物”,而是在天、地、人、心四个维度展开,于是有了基于现实、又有超越性的意向,特别是在“心灵”的化合中颇有力量,也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平。这包括穆涛的《中国时令的内部结构》(《文艺报》4月28日)、朱夏楠的《倏忽锋芒》(《美文》第7期)、王剑冰的《塬上》(《人民文学》第5期)、穆蕾蕾的《清扫归来忆初心》(《中国社会科学报》8月9日)、蒋新的《像煤一样燃烧》(《中国社会科学报》8月16日)、熊亮的《万物如果开口说话》(《散文》第6期)、吴佳骏的《此岸和彼岸》(《天涯》第5期)、高维生的《植物的低语》(《安徽文学》第7期)、刘丽华的《独立的生活元素》(《山东文学》第4期)等。 刘亮程的《月亮在叫》(《天涯》第5期),是将月亮、风和一只叫“月亮”的狗,以及“我”置于一处,于是产生一种宏大、喧嚣、静谧的声音的交响。这让我想起欧阳修的《秋声赋》和鲁迅的《野草》,只是显得更混杂、尖利、现代、神秘,仿佛从天外发出的隐语或密码。当然,从中可见“人”的无奈与恍惚。作者写道:“满山坡的白草,被月亮照亮。树睡在自己的影子里,朝向月亮的叶子发着忘记生长的光。我扬起的额头一定也被月光照亮,连最深的皱纹里都是盈盈月光。”作品还说,名叫“月亮”的狗“可能不知道天上悬着那个也叫月亮。但它肯定比我更熟知月亮。它守在有月亮的夜里,彻夜不眠。在无数的月光之夜,它站在坡底的草垛上,对着月亮汪汪吠叫,仿佛跟月亮诉说。那时候,我能感觉到狗吠和月亮是彼此听懂的语言,它们彻夜诉说。我能听懂月光的一只耳朵,在遥远的梦里,朝我睡着的山脚屋檐下,孤独地倾听。我的另一只耳朵,清醒地听见外面所有的动静里,没有一丝月光的声音”。人、物、天、地、心都达到了高度契合,并形成水乳交融和难以分解的“倾听”与“理解”。这与许多散文中“人”的喧嚣,天地万物不在场,形成鲜明对照。 黄咏梅的《小旗》(《文汇报》10月13日)写一只叫“小旗”的流浪猫。作者没有以施恩的态度待猫,更无作为“人”的主体性将猫只看成客体,而是从平等、交流、对话、感知的方式进行融通。于是,“流浪猫”就不因“流浪”失了身份,倒成为自由的象征。同理,作为人的“我”,也像万物一样自然,并无自大狂。人与猫及天地万物间,完全可通过心灵对语达到共鸣。 用心去倾听天地的秘语,与天地万物化为一体,获得一种超然和悠然,这在2019年散文中随处可见。“大中见大”或“大中见小”的散文往往不易成功,“小中见大”则需要发现、深化和创造。2019年散文能做到平中见奇、淡中有味、深入浅出,特别是“小中见大”,这非常难得,也是散文健康发展的必由之路。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杂志副主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