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高娃,蒙古族,1980年出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库布其沙漠腹地。2008年开始创作,蒙古语、汉语双语创作长篇小说《影》入选内蒙古草原文学重点项目;短篇小说《醉阳》《热恋中的巴岱》荣登2016年度中国小说协会排行榜,并获2018《草原》文学奖、十二届索龙嘎奖。中短篇小说集《七角羊》入选“2018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 每当从小城回到老家,感觉就像是从灯光晕眩的酒吧,躲进了幽静的地下酒窖。我的老家在鄂尔多斯高原西北,库布其沙漠南沿一片原野地腹内。我习惯用“原野地腹内”几个字来圈住家乡。今年入夏后,老家有了电网。柏油路也刚刚从老家十五里之外修通,过去回家的路都是七拧八拐的土路。 那里什么都在变,周围的邻居都不住土坯房了,各家有了汽车。父亲栽的树死了一些,草场上的淖尔(小湖)近10年不生水,羊群里没有一只是我认识的,还有,我们各家都添了一坟。当然,草是一年复一年地绿,风也是一年复一年地舞。原封不动的是屋后的柴垛、老井。还有,邻居弟兄三个光棍、黑脸马夫、牧羊人七斤,他们好似没怎么变。 老井在,当年挑水走出来的小径却早已不见影踪。老井北侧土坡覆着石头,有拳头大的牛舌石,有驼粪蛋大的黑石,有羊脑形状的鹅卵石,也有爬满斑点的蛙石。这些石头名字都是小时候自作主张给取的,不费力,就像是抠自己的耳朵鼻子。 给石头取名不费力,给羊群取名也不费力。光依着羊角形状取的名字,就能拉出一单:叉角、八字角、螺旋角、顺风角、萝卜角、剑角、镰刀角、钝角、马蹄角。当初,这些都用蒙古语来唤,我在这里做了意译。 它们构筑了我的童年世界。如果说,一个人的童年有边界,对于我来讲,偏僻原野地一隅,就是我最初的地盘。地盘不大,方圆几里地。如果硬要说,人从小总得有个遐想,那么天上的云以及长辈们言语中的长生天,就是了。 从幼年有记忆到7岁,我见过的人一定不足几十人,还没我家羊群多。后来读书离开老家,一路扩大地盘,到了距老家几千里之外的城市后,不知不觉中,记忆生出万里长的触角,那触角一路匍匐,回到老家,回到我遗忘在老井附近的石头上,回到父亲栽种的槐树杈间,荡来荡去。 我不知道,这些隐形的触角哪来的力量,一路牵引,将我一遍又一遍陷入回忆,使我想要突破的边界越来越缩小。 因此,我只好在我熟悉的地盘成为一个游行侠。这下,我发现了那几个人的变化。三兄弟已经在小城买了楼房,七斤叔盖了新房,虽然很小,但檐下也是窗明几净。马夫有了他的第一辆新摩托车,看护着他哥遗留的十多匹矮马。 秋末,我与三兄弟在青草地上相遇。他们在割草,20多年前,我也用镰刀收过秋草。眼下,他们用割草机,割草机的轰鸣声显得很欢畅。不到半日工夫就将一大片青草卧倒。第二日,我们杀羊。三人不停地忙碌着,却一言不发。一个个像是会移动的雕塑,偶尔冲着你投来一抹笑。那笑也很短暂,没等你回应,便消失了。 安静极了,与四周的原野地一样,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就连马夫的那几匹马,远远地伫立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你,不肯发出一腔嘶鸣。 我想,文学创作,就是营造这样的安静。就像是躲进地下酒窖,浸在沁心酒香间,任血液放慢流淌的速度。这种感觉,就是我想在创作中表达的。对于我来讲,表达一种感觉,哪怕这种感觉只存于一瞬间,我也会尽力捕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