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构建形象的过程中,文字的能指与所指必须一起转化为具象,但这种转化存在不完全性。其中原由,从文字的角度看,一是文字是一个独立运作的有意义的符号系统,二是文字与思想的天然联系,三是形象中存在着一定的提示性、交待性的文字;从形象的角度看,则与具象本身的形成方式有关。另外,转化的不完全性与读者也有一定的关系。在形象中,文字的词义与形象的思想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在视觉性形象中,文字转化为具象比较完全,一般不参与思想的建构。在非视觉性形象中,则存在三种情况:文字直接进入思想的构建;文字参与思想的构建;文字不参与思想的构建。 关 键 词:文字/文学/语象/具象/思想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艺术视野下的文字与图像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3BZW011)、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西叙事传统比较研究”(项目编号:16ZDA19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赵炎秋,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形象是文学的主体。文字只有塑造出成功的文学形象①,才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样的作品也才能算是成功的文学作品。在文字中,文字与形象,文字的能指与所指同形象中的具象与思想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深入研究这些关系,对于我们进一步理解文字与形象,以至进一步理解文学,都有重要的意义。 一 文字与具象的建构 笔者认为,文学形象可分为语言、语象、具象与思想四个层次。语言突出自己感性具体的一面形成语象;语象围绕某个共同点形成一个有着某种内在自足性,能够表现一个相对完整的生活片断的共同体,构成具象;具象是文学形象外在的能够为人所感知的感性表现形态,是语言与语象运作的终点②。从符号的角度看,具象就是形象的能指,思想就是形象的所指。文字形成具象主要是通过它的意义也即所指。语言的核心是语词,语词的核心是概念,因此,语言总是倾向于一般、共性,天然地适于表达抽象的思想。但艺术总是形象具体的,文学必须表现感性具体的生活。因此,在构建具象的过程中,文字总是要想方设法地将自己潜在的具体特殊的一面突出出来,形成语象,然后再在语象的基础上形成具象。这一点笔者已作详细的讨论,此不赘述③。 需要讨论的是文字的能指在具象构建中的作用。能指包括语音与字形两个方面。语音在具象构建上的作用,一是一些象声词,可模拟自然或人为的声音,帮助具象的形成;二是通过不同的声调,制造氛围,帮助具象的构建。不过语音是约定俗成的,与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语音对于具象的构建,只能起次要的辅助作用。 就字形看,文字的能指是一种人为的符号,本身没有意义,与事物的外形也没有相似之处④。因此,文字的能指一般无法直接表现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这构成了文字与图像在表现与构建形象上的根本区别。图像用能指表征世界,图像的能指与世界的表象在形式上是同构或者近似的。而文字则是通过所指表征世界,文字通过所指,将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描述出来。这种描述出来的形象仍然是潜在的,必须经过心灵的转化,才能成为可以感知的形象。也正是由于表现与构建方式的不同,决定了图像表现与构建的表象与世界的外在表现形式的联系是直接、明晰、单维,一致的⑤;而文字描写的形象与世界的表象之间的联系则是间接、模糊、多维的,缺乏准确的一致性。打开任何一本有插图的小说,或者将任何一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或电影剧同它据以改编的原著对比,我们都能清晰地看到这一点。在电影《王子复仇记》中,一千个观众心中的一千个哈姆雷特,是指在其性格、思想、意义等方面,而在其外在形体也即表象方面,则只能有劳伦斯·奥利弗扮演的哈姆雷特。而在莎士比亚的剧本中,读者心中的一千个哈姆雷特则不仅局限于其性格、思想、意义的理解方面,在其外在形体的把握方面,也是如此。 从主要的、常规的方面来看,文字的能指是无法构建事物的外在表现形态的,因为它只是一些人为的抽象符号,与客观事物的外在表现形态没有相似性。但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文字的能指也有可能用来表现与构建出某些表象。如阿波利奈尔的象形诗《让我好好看看你》,将一个个法文字母作为一个个的点,通过点的连接构成一位戴帽子的女郎的形象。 阿波利奈尔的象形诗:《让我好好看看你》 再如我国当代诗人南航的象形诗《倒影》: 南航的象形诗:《倒影》 这首诗以一长横象征水面,按照反比均衡的原则,将横线上的诗倒过来排在横线下,从而形成倒影的意象⑥。 两首诗都是利用文字的能指构建出某种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在这个意义上,文字的能指的确参与了形象的构建。但深入分析,我们便能发现,这两首诗实际上并不是在文字能指的符号意义上运用它们来构建形象的⑦,而是将它们作为构型的要素,通过对它们的不同排列组合,形成某种近似或象征的事物外在表现形式。阿波利奈尔的《让我好好看看你》近似一个戴帽子的女郎,而南航的《倒影》则只是象征地表示出倒影的意象。从这个角度看,符号意义上文字的能指实际上并没有参与形象的构建,在表现与构建形象的时候,文字的能指只起着一种构形材料的作用。 由于文字的能指毕竟不像光线、线条、色彩等图像的媒介那样是从自然的各种外在表现形式中抽象出来的,本身与自然的表象缺乏形式上的契合,因此,它们并不能像图像那样准确、逼真地表现与构建出自然的真实表象,而只能从神似的角度,表现与构建出自然表象的近似形式。由此也可看出,虽然文字的能指也能参与具象的表现与构建,但由于其人为性的先天不足,它无法像图像那样表现与构建出精确而清晰的表象。 不过,文字的能指毕竟是与所指联系着的,而所指是有意义的。那么,文字的意义或者说所指在能指构建具象的过程中起着什么作用? 其一,完全不起作用。文字的意义不参与能指构建具象的过程,能指作为具象建构的形式因素,独立地承担起具象构建的任务。不过这样的象形诗除非刻意为之,一般产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人们在用文字构建象形诗的时候,一般不可能完全不考虑文字的意义。比如用文字构成一座山的形状,这文字可以是水,也可以是山。 但在一般情况下,人们肯定会选用山的能指。因为这样构成的具象更有意义。 其二,起着辅助、在意思上帮助构建具象的作用。如《倒影》,诗中的“河流”和“树”虽然没有进入具象的构建,但它们能够引发读者联想,使读者意识到诗的排列形式与倒影的联系。 其三,是文字的意思能够融入到能指的构建过程中,二者相辅相成,在具象的构建过程中共同发挥作用。如《让我好好看看你》中构成女郎轮廓的法文字母翻译成汉语,大致是这样的意思:“你可认识/这个可爱的人是你/在宽大的帽檐下/是你鹅蛋形的脸庞/眼睛/鼻子/嘴巴/你/优美的脖颈/稍稍/向下/是你的/心/在/跳动/这/是最后/未完/成的画像/你的半身像啊/迷人的景色就像/透云而见若隐若现。”如果将构成这首象形诗的法文换成汉字,我们便可看出,构成女郎形象的文字的所指与这个形象是有关系的。“是你鹅蛋形的脸庞”构成了女郎的面部轮廓,“眼睛、鼻子、嘴巴”在人体的这些器官实际所在的位置,“心在跳动”指示着真实人体心脏所在的位置,等等。 由此可见,这首具象诗的文字的能指构成了戴帽女郎的半身轮廓,而文字的所指则从两个方面配合能指的造型:一是对这位女郎进行赞美,二是尽量让构成这一半身像各个部分的文字的意思与这些部分能够协调。文字的所指较好地参与了能指对形象的构建。不过,尽管阿波利奈尔将字形意义上的文字能指的构象功能发挥到了极致,并在某种意义上取得了成功,但是,首先,它无法否定文字与表象关系的两个基本的规定:1.文字的能指一般无法直接表现事物的外在表现形式;2.文字描写的形象与世界的表象之间的联系是间接、模糊、多维的,缺乏准确的一致性。因为很容易看出,这种象形诗只是一种特殊现象,没有普遍性。其次,即使是阿波利奈尔的这首象形诗也只是显示出了自然事物表象的某种轮廓,根本无法像图像那样表现出自然事物的真实表象。再次,构成这种具像诗的文字的所指虽然可以参与形象的构建,但这种参与不过是配合能指的构形,而且由于这种配合,反而影响了其主导性的发挥。因此,这些特殊现象无法否定“图像用能指表征世界,文字用所指表征世界”这一命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