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向死而生是人类永恒的焦虑。世界各族神话中,神话时空观是人类征服死亡的终极精神武器。神话时空观的内涵是循环时间观和多维空间观。循环时间观主要表现为太阳运行神话和季节更替神话。多维空间观主要表现为天堂地狱神话、大地之脐神话和绝地天通神话。神话时空观帮助古代族群建构了世界模型和信仰基础,安排了顺天应时的生活节律,成为个人生命历程的指南。今天,这种古老智慧不仅与当代物理科学暗合,而且在现实生活中仍有规范社会伦理、克服死亡恐惧等实用功能。 关键词:神话;世界观;时间;空间;功能 死亡是人类永恒的焦虑。各族神话作为最古老的世界观,有一个重要共同点,就是通过循环时间观和多维空间观否定死亡的存在。围绕着这种时空观,各族先民构建了各自的宇宙模型。神话于是成为族群信仰的核心和个人生命历程的指南。 什么是循环时间观和多维空间观呢?神话世界中以怎样的母题来表现这种时空观呢?神话时空观在当代有何价值呢? 一、什么是神话时空观? 人类是能意识到时间和空间存在的动物。时间是什么?时间是物质存在的客观形式,由过去、现在、将来构成,连绵不断,它是物质运动变化的持续性和顺序性的表现。空间是什么?空间是物质存在的客观形式,它是物质的广延性和伸张性的表现。在中国文化中,“宇宙”二字就指的是时间和空间。 时空观从总体上,分为物理的和心理的两种类型。 物理时空观包括经典时空观和相对论时空观两部分,经典时空观认为时间空间是可以固化、测量的,找到一个坐标点,就可以测量出它的长度、深度、广度;相对论的时空观认为时间空间都是相对的,由不同的观察视角会得出不同的结果。 心理时空观包括记忆时空观和精神时空观。记忆时空观指由记忆组成的时空,人类的记忆有自动过滤机能。我们每个人不可能记得自己经历过的所有事,族群也一样。每个民族传下来的神话、传说和史诗,往往是族群中最重大的事情。精神时空观是经过理性重组的时空观。由于种种原因,个人与族群都会对自己经历的事件进行重组。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从没留下过完整的历史,只有经过选择和重新组织过的历史事件。 自从无神论在意识形态领域拥有了话语主导权,当代时空观与神话时空观就发生了根本断裂。原因是当代人对神话的循环时间观和多维空间观,持彻底否定的态度。 什么是神话时空观呢?神话时空观是从世界各族神话中归纳出的有关时空概念的一种共同法则。神话是各个人类共同体(氏族、部落、民族或国家)从远古时代起,在原始思维的基础上将自然现象和人类生活不自觉地形象化、人格化,集体创造、传承和共享的一种以超自然存在为主角、以超自然事件为主要情节、并与特定信仰相关联的神圣叙事。在这些神圣叙事中,相信时间不是线性的,而是循环的;空间不是三维的,而是多维的。这就是神话的时空观。 神话时空观的信仰核心是有神论,因此神话必与某种宗教相关联。在任何一种宗教的背后,也都有特定的神话系统来支撑。远古的原始宗教有神话,基督教有《创世纪》,道教有《神仙传》,佛教有大千世界与各种佛、菩萨和罗汉。有了神话,庙里的神像才有了灵魂和力量。宗教为神话提供信仰土壤,神话使宗教思想具有了形象和行动力。 神话时空观的认识基础是万物有灵论。各族神话中都认为:万事万物皆有灵魂,这些灵魂存在于大地天堂、地狱、灵界等多种不同的空间里,万事万物在无限的时间中穿越不同空间循环往复,此处生彼处灭,此处灭彼处生,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同时,万物有灵论还相信,所有灵魂都以一种超自然的方式相互联系和影响。法国学者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中,将这种万物之间用神秘方式相互影响和联系的思维方式,命名为“互渗律”,他认为这是有别于现代逻辑思维的一种前逻辑思维。 二、神话的循环时间观 在神话发生的时代,人类还没有历法,主要通过物候来观测世界。白昼过了是黑夜,黑夜过了又是白天。花开了,谢了,又开了;春天来了,去了,又来了。这种自然物候的循环,自然给神话带来了时间循环的观念。因此在神话里,现在是过去的再现,未来又是现在的重复,死者来自生者,生者又来自死者。叶舒宪在《中国神话哲学》中,曾以原型思维方式建构了一个中国神话的宇宙模型(如图1),这个模型中的时间,就是循环的。 图1 汉文典献上神话的世界模型图(叶舒宪制) 许多民族的神话都用太阳神的行为来解释昼夜之间的循环。昼夜循环是人类最容易观测到的时间循环,而太阳的出没,是天上最容易观测到、同时也是对人类影响最大的物象,因此世界许多民族都有太阳神崇拜。 埃及神话中的冥界是一条河———冥河,统治者太阳神是拉,夜晚他就死去进入冥河,睡在太阳船上,在黑暗中继续行进,人死了也掉进冥河,因此想要复活,灵魂就要等拉升入天河,爬上他的太阳船,然后进入阳界。埃及文明的基础是尼罗河,所以它的神话是由尼罗河来建构的世界模型,天上是天河,地下是冥河,太阳神就像一位船夫,早上开着太阳船在天河转一圈,然后就死去,各种神灵在他的身边念咒语,保护他每天顺利从冥河航行到天河。埃及法老的棺材也是船形的。 希腊神话的宇宙模型中,太阳神骑着马。希腊是城邦制度,战争频繁,神就是战士的形象,太阳神是白天坐着马车出去,到达西边的大洋河,那里有一个金杯,太阳神跟家人团聚之后,夜晚坐着金杯在水里航行。希腊地貌一边是海一边是陆地,所以太阳神白天在陆地坐着马车,夜晚在冥海里航行。印度神话认为太阳神是原路返回,但他的脸是两面,一面黑暗,一面发光,返回时他背对地球,所以人们见不到他。 非洲布须曼人认为太阳是一个男人,他举起手,地上就亮了,放下手,地上就黑了。 不同民族的自然地理条件对建构他们的宇宙模型有直接的影响。但他们不约而同将太阳神的行为想象为一种周期性的循环,这种循环是先民对时间现象最直观的认识,直接影响了他们对宇宙模型的建构。 比昼夜循环大一点的是季节循环。作为神话的创作者,初民们也观测到了季节的循环,并用故事来解释这种循环。最典型的就是希腊神话中的谷物之神德墨忒尔,她的女儿被冥神抢到了冥界,谷神便不干活,所有的植物都枯死了,后来她找到冥神,要求归还女儿,但她女儿已经吃了冥界的石榴,再也不能返回人间,德墨忒尔便要求去冥界陪伴女儿。后来宙斯同意她一年中有三个月可以去赔女儿,她离开的三个月便是冬天,她回来,春天就又来了。也有版本说宙斯同意她女儿在冥界住三个月再回到大地,她在冥界的三个月就是冬季。总之,他们将季节的循环轮替用神话叙事来解释,将时间的循环归因于神的周期性行为。 昼夜循环和季节交替,为先民的时间观打下了深刻印记,直接为原始信仰和人为宗教中的轮回思想提供了先验基础。 三、神话的多维空间观 在经典物理学中,空间是长宽高三维的,空间距离有绝对值。但在神话中,空间却是多维的,天外有天,地外有地,世界可以分成不同性质但可相互沟通的多重空间。甚至在同类空间中,也分为许多层次。屈原《天问》中说天有九层。佛教中有三十三天和十八层地狱。即使在人间世界,也不止一个空间层次。北欧神话中的小矮人,便是地下看守宝藏的精灵;黄粱梦中的蚂蚁国,是一个动物精灵的世界。佛教中的大千世界,就是指无限的空间。 反映多维空间观的神话中,最著名的要算伊甸园母题了。伊甸园就是天堂,这个母题在各种各样的神话和宗教中普遍存在。如希腊的神灵住在奥林匹斯山,宙斯在这里统治着众神和整个宇宙。神们每天快乐地品尝着美味佳肴,缪斯女神为他们吟唱着诗歌。北欧神话中,宇宙之树的高端有一个宫殿叫瓦尔哈拉,宫殿用长矛构成屋架,屋顶盖的是盾牌,屋里有火把,大厅有四个门,每个门容八个战士并肩进入,奥丁主神就在这儿召集死于战场的武士们,给他们享用酒宴,还有美丽的神女给他们喝羊奶、吃野猪肉等,吃饱喝足就高谈阔论,这是他们向往的武士天堂。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天堂在昆仑山。从远处望去,山上有耀眼的火焰和缭绕的烟云;走近前去,山下环绕着四条(一说六条)大河。浩浩荡荡地流向四方。昆仑山最上面的一层叫增城,是上帝居住的地方,里面有倾宫、旋室等精美宫殿。城墙有九层,开有许多城门,每个城门都有虎身人面九头的开明兽看守。第二层叫玄圃,它是上帝的空中花园,里面有种种珍奇植物,如不死树、珍珠树等,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鸟兽。第三层叫凉风(一说樊桐),登上这一层的人,可以长生不死。据说后羿曾上过昆仑山,在那里得到了西王母的不死之药。 神话的多层空间有交通管道,这个通道就是“大地之脐”母题。“大地之脐”指大地上有一个地方跟天堂相通,是天地之中。肚脐是一个人的中心,是母亲输送营养的地方,这种思想反映在神话中就是“大地之脐”。 很多民族的神话中都有“大地之脐”,如印度教神话中的大地之脐是湿婆的肚脐眼。湿婆睡在大海中的九头巨蛇身上,肚脐眼长出一朵莲花来,莲花上坐着管理人间世界的大神梵天。湿婆是喜马拉雅山之神,他是创造和毁灭之神,印度教把喜马拉雅山看作是跟天相接的地方。希腊的大地之脐在德尔福神庙,宙斯每天在这里派出两只神鹰,飞往世界的两个端点,再回到宙斯肩上,所以宙斯知道世界上的所有信息。在中国、巴比伦、日本等地神话中,都有大地之脐神话。 为什么神话中会产生“大地之脐”母题呢?任何一个民族,在思维发展的早期都是以己推人,他首先认识的是自己的世界,所以往往把自己看作是世界的中心,这就如儿童一样。皮亚杰在研究儿童心理发展时发现,儿童在成长过程中,有一个阶段是只凭主观情感而不按客观条件去判断事物,这就是自我中心主义阶段。从认识论层面讲,自我中心主义是认识的初级阶段,随着儿童的成长,他会慢慢脱离自我中心主义,客观地看待自我与世界的关系。大地之脐神话,正是人类童年时期思维方式的遗存。 反映多维空间观的神话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母题———绝地天通。绝地天通母题是天地分离的故事。在非洲、古代东方(包括中国)、古希腊、东南亚和美洲大陆,广泛流传这类故事。这类故事认为:最初天地是连在一起的,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天地才被迫分离开来。在中国古代典籍中,最早记载“绝地天通”的是《尚书·吕刑》。《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述了这样的神话:“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枢也。吴妪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印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新西兰神话中使天地分离是树神。始初,天和地是万物的父母。那时天躺在地上,一切都是黑暗。他们从未分离。天和地的孩子们在这黑暗中生活,被禁闭在双亲的身躯之间,没有光。他们一起商量应如何对付他们的父母。战神图马图恩加说:“我们去把他们杀了吧。”林神塔内·马胡塔叫道:“不。还是把他们分开吧。”残酷的林神图滕加纳豪站立起来,他切断了连结着天和地的肌腱,然后用头和脚狠命地推,天和地被分开了。 壮族的《布洛陀》也有天地分离的情节。远古时候,天和地紧紧地重叠在一起,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后来天地裂为两半,有了人类和其它生物。那时候的天很低,爬到山顶上,伸手可以摘下星星,装到篮里,也可以扯下云彩玩耍。那时人们的日子很难过,太阳一照,热得烫死人;雷公轻轻打鼾,就使人们不能入睡。要是雷公大吼大叫,就好象天地崩裂一样,人听了又惊又烦。后来,壮族的文化英雄布洛陀用一棵巨大的铁木树,将天地分离了开来。 丁山先生认为:原始社会最初是“民神杂揉”,人人都可以通神,人人都可以成为巫师。后来颛顼进行宗教改革,指定了专司神职和宗教仪典的重和黎。这就是“绝地天通”的真相。袁珂先生指出:所谓“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反映了阶级划分以前原始社会的人们在经济地位上和政治地位上的平等关系。 无论“绝地天通”的实质是什么,这个母题的核心观念,都是承认世界上有不同的空间存在,而且这些空间曾经是相互连通的。 四、神话时空观的当代价值 时空观是人生观的基础,是信仰的基础。表面看,自从无神论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确立了主导地位,我们似乎已经抛弃了神话的时空观,但是,神话思维其实仍对当代人有着深刻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以伊甸园母题为例。由伊甸园母题(A661)引申出了一个人类不朽的思想———乌托邦。在西方,乌托邦思想从柏拉图开始,到英国的莫尔、法国的拉伯雷和傅立叶,有许许多多的思考与描绘,直到启发马克思提出了共产主义的理想社会。 要把一盘散沙的个体结成一个命运共同体,首先就需要一个伊甸园式神话,让这个形象符号成为社会成员共同的价值认同。这个价值认同可能因时代而变,因群体而变,因不同目的、性质而变化,但必须有,因为只有它才能把这个共同体从信仰层面整合起来,所以不论哪个社会都有乌托邦。美国的平等、自由、民主、博爱等所谓普世价值,中国的大同世界,都属于伊甸园神话传统的延续。 再以大地之脐母题为例。这个神话母题涉及到一个族群对自我的认知程度。弗洛伊德曾将个人意识的发展,分为从自恋到他恋两个阶段。他指出有的精神病人是因为患者的精神未能正常发展,因而停留在自恋阶段,造成种种人格分裂及对社会的不适应。弗洛姆在《恶的本性》中,进一步将这种个人的心理障碍,扩展到了群体自恋的问题。他说,群体自恋比个体自恋更难以识别,如果某人说“我和我的家人是世界上最值得赞美的人,只有我们才是纯洁的、聪明的、善良的、正派的,其他人都是肮脏的、愚蠢的、不诚实的、不负责任的”,多数人会认为他是浅薄的、失调的,甚至是精神错乱的;但是一个狂热的演讲者为一群听众讲演,他用民族、种族、宗教、政党等来取代“我和我的家人”,那么许多人就会称赞和赞美他对国家的爱,对上帝的爱等等,因为群体作为一个共同体,需要自恋来供其生存,它促进自恋态度的发展,并授予他们特别有德行的资格。从神话角度来看,这正是“大地之脐”思维模式对于当代人集体无意识心理的影响。 神话时空观对构建当代社会伦理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价值。时空观是人生观的基础,人生观指导着个人价值的建立以及道德行为的选择。我在《一个当代萨满的生活世界》这本书中,曾写过这样一段话:“没有神话信仰的世界是一个平面的世界,而有神话信仰的世界是一个立体的世界。没有神话信仰的人,将人生看作既有起点也有终点的线性人生;有神话信仰的人,将人生看作一种周而复始、不断在此岸和彼岸循环的圆形人生。” 线性人生观和圆形人生观的差别主要体现在伦理原则上。如果我们持有线性人生观,随之而来的逻辑必然是:第一,我们关注此生,因为没有来世。第二,我们关注自我,人生只有一次,还管别人干什么?既然只有这么短的人生,就要及时行乐,而且不择手段;为什么不择手段?因为没有彼岸审判,无需伦理约束。第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彻底绝望,那种深刻的绝望只有濒临死亡的人才能体验。总的来说,线性人生观将人生看作一场无论做什么最终都要输的悲剧,所以无需自我约束。 与线性人生观相反,圆形人生观是充满挑战和希望的人生。这种人生观的特点是:第一,注重未来,既然相信还有另外的人生,就不会为了眼前利益去做不择手段的事,因为它带来的后果更严重;因为有惩罚、末日审判,一代两代三代十代都出不了苦海,那么各种诈骗、假药假酒这些害人的事情,许多人就不敢做了。第二,会更注重造福于后代,因为圆形人生观相信报应,相信积福可以遗泽后代。第三,会关注他人和社会,积极行善,相信这些善会像“存款”一样存起来,于是有了强烈的内心道德约束。最后,在离世之前,对未来会充满期待,相信自己此生的善良行为会在未来得到丰厚的回报。 人生观的问题,说到底就是“向死而生”的问题。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回答“我要怎么死去”这个问题,而线性人生观和循环人生观带来的不同的逻辑后果,决定了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讲,当代社会经常说的“信仰缺失”,终极根源还是对循环人生观和多维时空观的否定。事实上,我们在持有神话时空观的群体中观察到,较之无神论者,他们面对死亡更为平静。笔者曾在湖北清江地区的土家族亲身考察过“跳丧”风俗。那里60岁以上老人去世,被称为喜丧,许多人会赶到他家,在死者棺材前,歌舞一宿。“打不起豆腐送不起情,打一夜丧鼓陪亡人。”死者躺在未盖的棺材中,好像在欣赏着这场最后的歌舞盛宴,现场的氛围一点也不悲戚。这种“跳丧”的民俗,建立在圆形人生观上,如果没有彼岸世界,又唱又跳还有什么意义呢?让死者快快乐乐地走,这是一种循环的人生观。这种人生观帮助他们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神话时空观所秉持的循环时间与多维空间,与当代物理学最前沿的相对论时空观、量子科学、暗物质、多维空间、虫洞等,居然存在着某些契合。从相对论看,循环时间和多维空间在特定条件下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些由科学进步带来的时空观变化,也必然会影响到我们价值观的变化。 神话是先民的直觉智慧。这些智慧在今天仍有实用功能。神话时空观就是这样一种智慧,只要人类还需面对死亡,人类共同体还需价值认同,社会还需伦理原则,我们就可从神话的时空观中得到许多有益的启示。 原文载于:《贵州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