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贯中西 熔炼古今 老舍说自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很大,没有新文化运动,就没有自己后来的道路。新文化运动打破文言文一统天下的局面,有了另一种表达的出现。但《新青年》周围的作家,多少还是有文人气的,使用的语言还是书面语为多。除了鲁迅对故土方言有所借用外,一般新作家对于士大夫之外的词语并不敏感。老舍出现在文坛的时候,不太顾及作家的流行语,一出手就是新的韵致,旧的表达不仅被渐渐扬弃,连新文学作家普遍使用的语言也被抑制了。 那时候文坛风行的语言有多种,受翻译影响的新词语在作家那里比比皆是。北京一些学人的辞章还不免多一些绅士的影子,文章背后是浓浓的书斋气。老舍虽然既谙熟桐城派的辞章之路,也懂得英语,且有在域外任教经历,但绅士腔与士大夫腔均无,所运用的话语方式都是从日常生活中来。他从俗语中建立新的美文的样式,看似大众口语,背后却有文言文的气韵。这种转换使辞章有了灵动之感。《正红旗下》写旧时光里的人与物,都是老百姓的感觉,土语里有美的韵致,选词用句颇为精心。句子与句子起伏多样,峰回路转间,妙趣横生。《正红旗下》让人想起《红楼梦》的气象,不是没有道理。 老舍的作品以地域性而诱人,其实背后有很开阔的时空,是个有国际眼光的人物。有创见的作家,能够自如出入自己的园地。他常常以百姓眼光勾勒历史,也能从非故土的角度重返记忆。在漂泊异域时发现故土,又在故土认识世界。典型的例子是《二马》的写作,在英国创作的这部作品,有伦敦、巴黎几座城市的参照,北京城深层的意味就出来了。没有这种越境式的思考,审美的立体感无法建立起来。而在美国写《四世同堂》的时候,参照增多,结构中有西方小说的元素。土中有洋,洋中见土,气象也自然不同于一般的作家。 在《写与读》里,老舍说自己喜欢古希腊的悲剧与文艺复兴时期但丁的作品,对于康拉德与莫泊桑也颇多认同。“各派的小说,我都看到了一点,我有时候很想仿制。可是,由多读的关系,我知道模仿一派的作风是使人吃亏的事。看吧,从古至今,那些能传久的作品,不管是属于哪一派的,大概都有个相同之点,就是它们健康,崇高,真实”。他在自己的写作里,追求的就是这样的境界,弥漫于纸上的是无尽慈悲。 应当说,老舍给我们留下重要遗产,他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使新文学有了另一种可能性,也发展了地域文学的特色。世界性与本土性,写实性与超俗性,是差异性的元素,但在他那里却被调试成一体性的存在。因为根留在民众之中,阅世深而不世故,读人多而非木然,且以智慧的目光观万物之化,便获得一种独特品质。历史上,世俗主义很容易滑入庸俗主义之路,但老舍终止了这种滑落,他在大众世界播撒爱意的种子,并把那温情也献给寻路的人们。想到先生一生的非凡劳作,我们对于他的研究还远远不够。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