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读李黎小说十数载,近年觉察到变化。他的作品已不同于过往那样有一茬没一茬,却是按季栽种和收获。写作和生活呢,也能够平稳过渡相安无事,末了水乳交融,貌似渐入新常态。好的是,二者之间不再有绑架和被绑架之嫌,写作和生活均已松绑,写作既然并非生存的全部,因此也不是生活的负担,于是创作的焦虑感散了;坏的是,对于这样一个新时代“现实题材”小说家而言,现实逻辑高于审美逻辑,写作若是完全循了生活的路子,见惯不惊而想象力缺失,由爱无能而发现无力,则又时常担心生活激情不再,怒其创作激情之不争。 然而我这是多余担心,我见到的是,写一个成一个。传说中的艺术性跟思想性一个也不落下,无须多行沟通和编校,不仅写作量上得去,且成活指数看涨。因此,我们之间的交流反倒少了,从作品的细枝末节到思想境界事无巨细的掰扯和纠缠,远不若前些年那样来得不可开交过从甚密。这似乎说明,一个作家已然达至成熟期,作为文学期刊编辑来讲也是最为乐意见到的一个事,无须担心作家用力过猛或颗粒无收,按时写作,按时编辑,写作和编读之间相安无事。发来的稿子呢闻着味儿也觉着不错,是有熟味儿的,并且常有意外,既熟悉又陌生,于是才有这样的放心和放松。 收到《归途》之前,其实是毙掉了另一部中篇的。本属一个短篇结构的内存被扩容了,故事的核被文字裹挟着蚁行,显得无法推进,又或者没法提速,以往短篇中漂亮的果断劲儿不见了。我建议做聚合或删减,而李作家因惜字(主要是惜字如金如高稿酬,你懂的)而坚持己见,完相互理解,最后彼此的陈述都令对方满意,于是愉快地退了。这是今年的第二次交集。第一次呢,是年初的短篇《平安夜》,发出来后就被目光如炬的《小说选刊》转了,没啥说的,是很棒的小说。接下来就是这《归途》了,同样获得《小说选刊》的青睐,也是妥妥的。要说编者于此稿中,除了为不可避免的笔误和错别字,充当了一个职业校对员之外,几乎就没花什么编辑功夫,毫无障碍,因此,从写出来到发出来就是一眨眼的事,很快。我想,写作如此利索的稿子作者必然是有快感的,作为编者和读者也当是愉悦的。 我有一形容,李黎小说若比“口语诗”,絮叨的背后是精致的结构,是靠近现实的真实和抵达文学的真实这两件事儿,是把陌生的生活熟悉化,和把熟悉的生活陌生化,甚至,是为了揭示看似完全不相干人物或事物之间的秘密关系,于物是万物通达的“物语”,于人便是隐秘的人性和人际关系。他的小说长于日常生活语言般的(区别于书面语写作)叙事风格,透着浓烈的烟火气,周遭有由人和事充当和承担的、看似不经意的世间的出气孔,是为发现而为,为发现人类生活体制的边界而为,以及为在边界挣扎的众生而为,因此,每每有惊心的,甚至是残忍的对人性状态的揭示。这些即便在篇幅短小如《归途》中也有昭示。牛山和牛山父母之间,牛山和牛山的女儿牛小灯之间,牛山和杨黎、腾鹏一干兄弟伙之间,期间夹杂着李海洋那玩笑般的一次赴死之旅,随后各种人际关系纠结于成尚龙——这位多次在李黎其它小说中出现,看似脱离人类体制之外,实则永无超脱之日的人设之身。然而那些或过客或牢靠的各种人物之间——看似极为草率实则引而不发的关系,以及为这些关系所铺陈的日常琐屑之人类生活场景,则更令人动容,是可以于阅读之余继续把玩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