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文学传播中,儿童文学以其所包含的真善美的内核,成为能够轻盈跨越国家、民族、种族界限的文学类型。21世纪以来,中外儿童文学的交流也随着全球化趋势而得到迅猛发展,以儿童文学为媒介的文化传播为世界儿童带来了多姿多彩的广阔视野。在中华文化的海外传播领域,华裔儿童文学尤其是图画书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劲旅。这支生力军中的一些代表人物有旅居美国的杨志成、叶祥添、林珮思等,旅居加拿大的余兆昌、陈志昌等,旅居法国的陈江洪、叶俊良、王怡等。这些欧美华裔图画书创作者(有的还是编辑和出版者)的作品虽然在风格上各有千秋,但都具有跨文化的开放姿态,主题表达往往选取极具中华民族特色的文化内涵,在艺术手法上常常糅合民族技艺和现代手法,因兼容并包、博采众长,故兼具民族性和世界性价值。 题材创作体现中国风味 欧美华裔图画书的创作始于20世纪60年代,移民美国的杨志成较早涉猎这一领域,1980年代之后才逐渐出现更多对此投入热情的华裔创作者。总体来看,欧美华裔图画书的题材内容大体有三类:第一类是对中华民族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传统风俗、文学作品和语言文字等的演绎,以中华文化为底蕴,如杨志成的《狼婆婆》《叶限》《龙的儿子》、陈江洪的《神马》《虎王子》《钟馗》、叶祥添撰文的《龙太子》、叶俊良撰文的《孔子的一生》等;第二类是关于华人在异国他乡的生活历史和现实,如余兆昌和陈志昌合作的反映华工在北美修建铁路的悲惨历史的《幽灵火车》、林珮思撰文的表现当代美国华裔日常故事的《很丑的蔬菜》等;第三类是关于中国人的本土生活故事,如叶俊良撰文的台湾小男孩与岛上外婆之间的故事《海角乐园》等。 根据文图创作者的族裔身份,欧美华裔图画书的创作构成有四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文图作者皆为华裔,其中有些是华裔身兼文图的独立创作,如杨志成和陈江洪的多部作品;有些是华裔文字作者和插画者的合作,如上文提及的《幽灵火车》、叶俊良和王怡的《峨眉韵》等。华裔作者的文图结合使得这些作品的中国美学特征较为鲜明,但同时也反映出西方文化艺术对其不同程度的影响。第二种情况是中国本土或欧美华裔作者和外国插画者的合作,故事内容主要表现中国文化,而外国插画者的加盟使其在思想和艺术表现上更多地融入了欧美文化的趣味。第三种文图作者的关系则与第二种相反,创作数量少于前者,即外国的文字作者与华裔插画家的合作,如杨志成的《皇帝和风筝》《白波》等,文字故事借由华裔画家的艺术传达而更为浓烈地体现中国风味。第四种情况则更为少见,文图作者皆非华裔,而是由华裔编辑组织出版的与中国相关的故事,如叶俊良编辑、出版的《你还记得老魏吗》和《中国日常生活即景》等,华裔编辑的眼光、思想会促使其对中国风味的表现更为地道和完善。 文化演绎富有民族特色 以图画书为载体来宣扬中华民族博大精深的文化艺术,以大量的中国民间故事为题材,并采用多种中国元素和方式予以呈现。这一题材选择在欧美华裔图画书创作中较普遍,因为民间故事融合了特定的地域风貌与风土人情,而作为一代代口头传承的集体性表述,其内容和结构往往渗透了荣格所言的“集体无意识”,可以召唤不同民族的读者深层次的心理共识。民间故事是帮助不同族群的读者发现彼此文化异同的艺术途径。华裔创作者以民间故事构建族群记忆,是其在异域凸显民族文化身份和力争跻身世界之林的一种自觉选择。这些图画书反映了创作者的文化心态、价值观念和审美取向,相比中国本土的传统化的同题材创作,呈现出文化景象和艺术风尚的转变。 杨志成在美国当代图画书界享有盛誉。他出生于中国天津,20岁到美国读建筑学,后选择插画事业。他于1962年创作的第一本图画书《小气的老鼠和其他小气的故事》即获美国图像艺术学院奖,开启了他至今已有50多年的图画书创作生涯,为孩子们创作了一百多本童书,多部作品获美国童书奖,其中《狼婆婆》获凯迪克大奖金奖,《皇帝和风筝》《七只瞎老鼠》获凯迪克大奖提名。他本人曾先后两次作为美国儿童文学领域的杰出插画家而被提名为国际安徒生奖候选人,并于2016年获得美国插画界终身成就奖。 在重述中国民间故事的图画书创作中,杨志成对民族文化作了富有民族特色和现代意味的演绎。他在插画中着意创造新颖且激动人心的形象,采用水墨、剪纸、铅笔、蜡笔、拼贴等多种中国传统或西方现代美术的材质和手法,这种中西合璧、大胆创新的艺术探索在《狼婆婆》《叶限》(中国灰姑娘故事)等中尤为成功。在画页构图上运用中国屏风式样,以不同宽度的镜头来形成故事叙述的节奏,色彩运用多具有象征意味,光影的变化暗示人物心情的转变。《狼婆婆》正文前的献辞给原来的民间故事增加了关涉生态伦理的新一层主旨,结尾也一反传统做法,没有采用亮色来表现智斗胜利后的喜庆,而依然用黑色阴影占据大幅画面,似有狼潜伏其中,隐喻了邪恶可能还会隐藏于世的延伸性内涵。这种带有省思性的开放式主题设置,超越了中国传统民间故事中大团圆性质的闭合式结尾。他在艺术表现上也常将抽象和现实并置,将中国绘画中的写意方式与西方油画的写实手法兼收并蓄,同时又融汇西方印象派的光影感觉和象征手法。《叶限》中贯穿全书的“鱼”是故事中神秘的角色,作为若隐若现的背景和真实人物相结合,各页构图也以鱼的不同姿态来反映情境气氛。杨志成惯用的色彩光影的朦胧或暗重及构图上反差巨大的对比给其作品带来了神秘感、紧张感、冲突感,使原本节奏和缓的中国民间故事获得了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杨志成还尤为注重表现汉字的特殊魅力,最为集中的是《心的声音》。他从《康熙字典》里找了26个带有“心”的组成部分的汉字来代表不同的感情和心理,左页拆解构成字的象形符号,右页用拼贴画别出心裁地组成字的形象来直观地传达内涵,既包含着吸引读者通过汉字去了解奇妙的中国文化这一文化性宗旨,也包含着引导读者去真实地领会和表达感情这一超越民族的个人化主题。 杨志成以中国文化为蓝本的图画书创作,在民族性的继承中加入了一些西方文化元素,再造了一个融合中西方文化和艺术元素、焕发新的活力的民间中国和文化中国。此外,杨志成的创作题材并不局限于本民族文化,对其他民族文化也抱有兴趣,在绘画中选择相应的艺术材质和形式去恰切地表现以亚洲、非洲、欧洲或北美为背景的故事。这种兼容并包的文化视野使其图画书创作呈现了多元文化彼此交融的宏阔气象,推进了以表现多元文化共存为宗旨的世界儿童文学的良好发展。 审美联想超越东西方框架 无独有偶,从中国台湾去法国留学的叶俊良也跟杨志成一样,从建筑学转向了儿童图画书创作,但二人介入文化传播的方式不同。叶俊良和法国人黎雅格共创“鸿飞文化”出版社,他身兼图画书的文字作者、编辑和出版人这三重身份,对于跨文化的图画书事业有着十分自觉的担当和切实的出版理念。 如何让有中华文化因子的图画书获得法国读者青睐,叶俊良对此有着全方位的经验和体会,这在他的自传《我在法国做图画书》中有详细梳理。他选择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小品作为文字故事或自己撰写文稿,邀请合适的法国插画家对中国故事进行艺术表现,合作出版了多部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图画书。他撰文的代表作品如《海角乐园》《孔子的故事》《木兰辞》等,多本图画书在法国或中国斩获奖项,如《木兰辞》就曾获得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在书中,他借用花木兰替父从军、功成回乡的情节来诠释一个女子自由选择人生道路的追求,塑造了花木兰独立自主的性格,贴合了法国社会关于“身份”和“性别”问题的探讨,同时也具有普遍的启示意义。法国画家用简峭有力的版画形式与原本简洁的古代文体和人物气度相契合,并用一些巧妙的细节进行时空的叠合或延展,带来丰富的审美联想。 作为华裔创作者和出版人,叶俊良清醒地认识到了法国的文化本位主义。为了避免华人原创作品被边缘化的处境,他一直坚持故事和艺术要与法国读者的审美习惯相联系,但并非一味迎合,而是注意提升,且不断扩展自己的出版格局。在促成中国文化与法国文化相遇的同时,又超越东西方文化的框架,将民族文化的内涵扩大为更具有共通性的“探索人我关系与易位思考的生活哲学”,即在中华文化之外,“陪伴读者走上一个面向他人、面向世界开放的心灵之旅”。这种跨文化乃至超文化的创作以开阔而高远的境界来打开法国读者的文化视域,“携手创造一个理解胜过偏见、可以自由去来的开放的世界”的出版意向,对打破西方读者的文化成见和营建东西文化间充满魅力的互见作出了贡献。 日益活跃的欧美华裔图画书创作秉持的跨文化的追求开辟了民族乃至世界图画书创作的新格局。德特里夫·穆勒在《跨文化的对话》中指出:“文化是一个活跃的机体,它需要不断地创新,需要不断地用新的现实去修正它历史的记忆。”促使文化机体创新与发展的一个渠道就是多种文化的交流与互补。欧美华裔图画书创作和出版者往往具备故国与异国的双重经验,民族经验与异文化空间的碰撞与交汇、传统与现代之间的互涉和调整,使其具有开阔的文化视野和开放的文化理念。他们的作品映现出中西文化艺术的镜像,以其古今化合、中西兼济的方式给西方读者和中国读者带来熟悉而又新奇的文化风景和审美观感,进而激发读者对于多种文化及其与自身关系的品鉴和省察,学习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彼此。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欧美华裔儿童文学研究”(14BZW149)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