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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丽娟:我们都读错了《红楼梦》,它根本不是一部反礼教的书

http://www.newdu.com 2018-08-20 新书界(微信公众号) 赵欢 参加讨论

    欧丽娟最初为大家所熟悉,是因为流传在互联网上的《红楼梦》公开课。她讲课充满激情,思维流畅,逻辑严密。在课堂上,她似乎没有把小说当成是与个人生命毫无关系的文艺作品,而是尝试让自己的生命与书中人物的命运作勾连。
    欧丽娟对于《红楼梦》的热爱不言而喻,她曾坦言,为了更加熟悉而深刻地了解《红楼梦》的文本,有段时间她几乎每天十个小时都在阅读《红楼梦》。而正是这份对于《红楼梦》的热爱,也才有了她对于《红楼梦》的精彩解读。
    
    欧丽娟,台湾大学教授
    她曾说:“不笑、不哭,也不痛骂,而只是理解,这才是阅读红楼梦的至高境界”。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境界,她去理解并剖析书中的每个人物。世人爱“黛玉、宝玉”者众多,爱“宝钗”者亦不在少数,但欧丽娟教授却能发现除此之外的其他“金钗”、“副钗”之美,并为此而大加赞赏。
    在新书《大观红楼》(3、4)中,欧丽娟以“人物”为章节,细致地分析了黛玉、宝钗、探春、湘云、迎春、惜春、袭人、晴雯以及宝玉等人物身上的特质。她以文本为依据盛赞“探春”,认为她身上的光彩并不亚于“黛玉”“宝钗”;她考究曹雪芹的用词、探寻词语在历代诗词中历史,从而去推测曹雪芹的原意是要给予袭人高度评价——“一朵美丽的解语花”……
    
    欧丽娟新书《大观红楼》4
    “曹雪芹是一个贵族的视角去写红楼梦,那么我们阅读的时候就不能局限在自己平民的视野里,要去了解贵族的生活,才能更好的理解书中的人物”,在谈到如何才能更好的理解书中的人物时,欧丽娟如此说道。
    口述/欧丽娟
    采访、编辑/赵欢
    采访内容
    问:您在《大观红楼》(4)里面写到宝玉身上的特质之一是“情痴情种”,并解释说这是一种对女性青春之美和单纯之美的审美境界。不过,这种审美在现实生活中很容易幻灭,您是否认为宝玉出家与此有关?如果不是,那您认为宝玉出家的原因是什么?
    欧丽娟:如果只从前面八十回的线索来说,宝玉他为什么一直抗拒长大,一直想要留在一个无忧无虑也不负责任的青春世界里,确实有一种对于女性这种没有世俗影响、没有人世经历的纯真无暇之美的留恋。据此也可以延伸说他之所以出家是因为一种他彻底地认识到他所偏执热爱的这种女性之美必然要幻灭。
    不过依照我自己对于《红楼梦》的研究心得,我会觉得宝玉应该不是为了这一点而出家,换句话说,他并不是因为幻灭失望而导致他弃世。为什么这么说,是因为在书里,宝玉虽然从内心抗拒成长,但事实他的人格也在不断在成长,他的人格也在逐渐成熟,就单从情节上来看,至少有三次,他对人世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其中一次就是婚姻思想观的启蒙。
    在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中,他认识到原来婚姻跟爱情是可以并行不悖的,不一定是互相排斥的,用《红楼梦》里的话来说,叫做两尽其道,你的自我,与你对社会,对家庭等可以兼容并蓄,和谐并存,这个叫做两尽其道。之后的篇章里,这个两尽其道发展成为各尽其道。就是人会有各种不同的角色,各种不同的任务,这些角色和任务之间不必然是冲突的,不一定要用牺牲一方来成就另外一方的方式。相反他认为各尽其道,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能力的限制,但是在这个限制之下还是可以尽心,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同样的婚姻跟恋爱也是如此,不能因为爱林黛玉就不能跟别人结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启蒙。
    
    绘画宝玉拜别父亲
    另外一个启蒙就跟我们现在讲的宝玉出家有关,就是初世哲学的启蒙。事实上你要知道一件事情,当你没有出家这个概念的时候,你再灰心再绝望都不可能出家。你没有这个概念和时候,你不可能去做这样的行为的。以宝玉来讲,这个出家的思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呢?他怎么会有这个概念呢?这个是在第21回,宝钗生日,戏台上唱寄生草那一段。宝玉听到其中的唱词,感觉到曲文所展现出来出世的思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很动人。有对于初世之后空无、干净、孤独、寂寞的生命意境的感应,觉得这是一种美。所以你看当宝钗念完了寄生草,宝玉的反应是喜得拍膝,赞美薛宝钗无书不知。他非常高兴,整个肢体动作都反应出来他的震撼。
    那第三呢,我觉得宝玉出家是他对人世的一种了结,是了结而不是一种失望或者抛弃,是他跟这个世界达到一种和谐跟圆满之后的告别。也是因此在第一百二十写宝玉出家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似喜似悲。(我还是认为第一百二十回不是所曹雪芹,不过也许是有曹雪芹底稿的依据,也许是高鹗他们在那一瞬间突然非常有灵性,这个很难说清楚,总之,这一幕写得非常美,也很值得参考)就是说他并不是一种绝望逃避灰心,不是,他还带着一种欢喜。这种状态在佛教里面有很多很好的话可以来描述,比如弘一大师的所说的悲欣交集。不过我在想,我们恐怕真的没有办法完全体悟到弘一的心情心境,因为我们不在那个层次。
    
    弘一法师画像
    问:是的,一个人很难理解自身经验之外的事情。那您觉得普通读者读《红楼梦》时有什么典型的误读之处?
    欧丽娟:我们读《红楼梦》会有的一个大难题——我们对于贵族世家的生活、心理、思想状态都很不了解,故而只能用我们平民的思维方式去阅读。而这又是红楼梦的珍贵性之一——它的作者是真正的贵族世家孕育出来的人,他完全了解贵族世家是一个怎么样的生活群体,然后把它细腻入微的呈现出来给我们看,所以它的针对性也在这里,只可惜除了曹雪芹以及当时相关读者之外,我们后来所有的读者都不是贵族,所以我们常常就读错。
    事实上高鹗、程伟元他们也改写错了,他们写林黛玉过生日写的非常糟糕。起初我也觉得没什么错,可是等到我真正知道什么叫贵族世家,当然透过《红楼梦》知道,也透过我的研究去考察世界上现存的王室,我才知道他原来都写错了。他写道:“黛玉略换换了几件新鲜衣裳,打扮的如同嫦娥下凡,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这三句都是错的。可错在哪儿呢?
    第一,错在贵族世家过生日是很隆重的,要换礼服。她不可能是略换几件新鲜衣裳。那这是八十回有,她真过生日是换礼服然后到处去行礼,不是像我们今天就是我过生日,你们统统给我唱生日快乐歌,不可能是这样子,所以不可能是略换了几见新鲜衣裳,那个完全就是一般中下阶层人的一个想象。第二,曹雪芹不会用打扮的如同嫦娥下凡这样俗烂的形容词,前八十完全没有。第三,林黛玉不会含羞带笑出来见众人,她是大臣的女儿,是贾母的宠儿,从小就是生长在这种大家庭里,随时随地周围都是二三十个人,而且也很喜欢众星捧月,所以她过生日一定是大大方方,干吗要害羞带笑呢,只有不习惯的人才会含羞带笑,这把林黛玉写成小家碧玉了,但她是大家绣闺,世家小姐呀。你看宝钗过生日、还有其他人过生日都不是这样子的,那个写的真的真是小家子气。
    
    87版《红楼梦》黛玉剧照
    从这三句话里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出来红楼梦前八十回非常宝贵——它是真正并且唯一展现贵族世界生活世界的章节。曹雪芹描写这些贵族的内部生活状态的以及他们的思想感受、意识形态等。而这些贵族基本上是我们摸不着边的一群人,因为我们都不是那样的出身所以很容易集体误读。
    问:您刚才说到高鹗、程伟元他们的描写是错误的。这就涉及到一个版本问题,而关于红楼梦的版本历来都争论不休。白先勇先生特别推崇程甲本,认为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是一个人所写。但您好像坚持认为不是一人所写。除了刚才提到的细节之外,还有哪些细节让您认为整本红楼梦并非一人完成?
    欧丽娟:“很明显,在情节的安排以及字里行间流动的气韵感上,后四十回和前八十回明显不一样”,除了这一点外,小说中的前八十回回对于西洋物品的描写非常多,但是后四十回几乎没有写到。这是为什么呢?有人说因为后四十回贾家在败落,所以高档的东西很少了,可是就算败落也可以出现对这些西洋物品货的描述,比如去变卖物品的时候写到它们?但是没有。所以我认为根本原因是后四十回的作者他没有这方面的生活经历,所以他不容易把这些融入到情节里。而对于曹雪芹来说,这些物品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信手拈来,在情节的背景布局中会很自然地带进来,并且充满生活感跟逼真感。而后四十回就没有了那么灵动的环境氛围,那种很自然地触及生活中事事物物的真实感。并且后四十回里大部分人物更多的是在对话,那种对周遭环境的点染很少,可是前八十回里出现那种点染才是真正呈现出贵族人家生活的小物品。
    
    大观园绘图
    再有第十七回在写大观园的时候写到泥鳅脊?那什么叫泥鳅脊呢?泥鳅脊是皇家建筑的一种规格,这是我后来去查宫中档案才查出来的。庚辰本《红楼梦》的校注,泥鳅脊都没有注,因为不知道怎么注。而程甲本就把这个泥鳅脊给改了,因为他也看不懂,他就把它改掉了。可是你从泥鳅脊的考证才知道,这才是曹雪芹真正想写的。因此我还是认为前八十回才是曹雪芹写的,而且不应该用程乙本改写过的版本。”
    除了物品描写上的缺乏,还有人物形象上的变动。在庚辰本里的前八十回,我们看到的袭人一直非常好,可是程高本在补足后回的时候,他同时改了前八十回里关于袭人的描写,以致前八十回的袭人出现了比较是符合我们现代人对她的那种刻板印象。张爱玲曾考证,这是因为高鹗不满他表妹移情别恋,把他对表妹的恨转移到袭人身上,所以才把袭人写得很不堪。不过我觉得这有点穿凿附会。但不能否认的是,高鹗在续写的同时,对前八十回进行了一种重新的创造,以让自己认知里的《红楼梦》的一百二十回前后一致。
    问:说到袭人,您在《大观红楼》(4)里,给予了袭人高度的评价,认为她是一朵美丽的解语花,但我自己看《红楼梦》时,里面写宝玉看到海棠花败了,联想到晴雯可能要死了。袭人对宝玉说:要比也是比我,拿她比海棠花,她也配?看到这里时,我心里还是挺吃惊的,心想袭人怎么会如此说话?
    欧丽娟:事实上,袭人说这句话,是符合她的身份的。为什么呢?因为袭人是怡红院里甚至整个大观园里位阶最高的一个大丫头。《红楼梦》里面写过,服侍年轻主子的贴身丫头位阶很高,被叫二层主子或者叫做副小姐,因为可以分享主子的威势。但是即便如此她们的地位比起服侍贾母的丫环的地位还是低一点。贾母所使唤的八个大丫头,是贾府里等级最高的,因为是服侍老祖宗。这在月钱上都反应出来,麝月、晴雯她们是贴身服侍宝玉丫环,但他们的月钱是一吊钱,袭人是从贾母房里拨过去给宝玉使唤,月钱也从贾母房中领,领的是一两。所以她的地位确实比晴雯,麝月,乃至于紫鹃都高。所以她这样讲很合理。
    
    87版《红楼梦》剧照:宝玉和晴雯
    在这点之外,我想我们不少读者都会误解袭人。认为袭人看到宝玉为晴雯伤心而吃醋。事实上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忽然这样讲话,不一定是只是性格表现,可能还会有环境因素的刺激。所以我们要联系整个情节脉络。那情节脉络就讲得很清楚,就因为宝玉在说晴雯可能就会死了故而很伤感,她觉得宝玉这是又要入魔了——就是要落入到他平常会有的那种伤感之中,而她其实是要让他不要陷下去。所以她说你如果要比就比我,那这样子一来海棠花败了,你就会想到死的人是我,这样其实就是在咒自己。你想想看有人会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宝玉自我陷落无限伤感下去吗?不会的,但是袭人会。这就很袭人。当然她也知道,当她这么说以后宝玉一定会非常不忍,也会非常忌讳,果然她这么一讲,宝玉立刻说你不要乱说,不会的,没什么的。万一死了一个再赔上几个,那宝玉损失可大了。果然宝玉就觉得不要再讲,这个也是我乱想。于是他就没有这样自我放纵下去,这是袭人运用的一个策略,可是这个策略是很以身试毒,其实很像她的个性。但我们却囿于偏见,认为这是袭人不好的一个表现,对她进行道德评判。
    
    87版《红楼梦》袭人剧照
    问:这样一说,好像我们都误会袭人了。在阅读的过程中似乎很难避免这样的一种偏见甚至对人物进行道德审判,也是因此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总是误读,那有什么方法让人减少这种误读?
    欧丽娟:唯一的方法就是好好努力认真。但要做到什么程度,就在于你的这个文本根据到底有多么周全,多么踏实,因为每个人都会说我有文本根据。而这就需要你有学力,注意是学力,不是学历。这也决定你所阐发出来的论述是不是足以服人,或者足不足以累计成为一个真正的知识,还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除了对文本有一种全景式的把握,还有就是你真的要有知识,你如果没有知识的话你读的再熟也没有用,因为都是你的本能或者自我尝试着去理解。而怎样才能减少误读?我想这是很难的地方,因为它没有一个操作方法,让你可以直接运用,这在人文世界是不可能的,人文世界永远只能是你点点滴滴、不断地去自我反省,不断地去反复辩证,不断地去自我警示,甚至自我质疑,以此保有让自己不断调整的空间。不质疑自我,你就会永远以同一个自我去看待,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自我的改变有好几种,而且都有很长的路。比如你对人性的复杂多元体会得越来越深;对人性的知识越来越丰富;再有你对红楼梦的世界背后的历史背景也有足够的知识,这都要花很多时间。
    
    上课时的欧丽娟教授
    问:在大观园里,除了黛玉,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太理解或者说不太支持“宝玉”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对人对物的“情”与“痴”,似乎这超越了礼教的范围,对此您怎么看?
    欧丽娟:这是一种误解,事实上,宝玉表现出来的情是在礼教所允许的范围内,他对花草的“情”是庄子提倡的,儒家也提倡对天地万物有情。就这点来讲,可能需要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情”有一个认识,它在历代有哪些变化,有哪些形态,以及对于“情”究竟是何种看法,这样你就会知道宝玉的“情”完全没有出格,它在形形色色的“情”里面。而周围的人之所以“不支持”,是因为宝玉身上的这种“情”是一种孩童式的状态,是一个小孩子陷入到自我的状态里放任他的感情,所以不支持,可是并不是坚决地反对,周围人只是“不以为然”。这又涉及到一个人格成长阶段的问题。周围人并没有以一种完全严格的礼教去约束他,就是一种不反对、不以为然的表现。
    而且我们不应该把礼教当成是一个外在的包袱,觉得礼教就是一个要套在头上的紧箍咒,礼教不是这样的,礼教是一个观念,是一种意识形态,是一种思想跟情感表现的方式,当然他也有外在的行为规范,它是二合一的,我们今天只把礼教片面理解为是一个外在规范,但礼教不只是如此,它由内而外,而且外与内互相沟通、互相交流,所以你如果读好一点的有关礼教的研究文章就会发现,礼这个东西要发自内心人才能够去实践,甚至透过礼的行为,它会反过来塑造我们的内心。这是古人对人性的一个很深刻的理解,所以他们会强调制礼作乐,礼跟乐其实就是两种调整人性,让它升华、提升的力量。
    
    台湾孔庙
    举一个个人的例子:在台湾,孔庙以及相关的礼仪都有保留。当孔子诞辰的时候,我们要去祭祀,有一次我去看八佾舞,在观看的过程内心感到无比肃穆,尤其是打鼓敲钟的时候,心里莫名生出崇敬和感动,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并且焕发出一种堂堂正正、很深可是又无法形容的感受。然后我看着那个八佾舞,看了很久,它的动作是固定的一套动作一直反复,从这里来,从那里去,可是看了两个小时都没厌倦,相反我的心进入到一种非常纯净、憧憬的状态,这是我们作为一个人能够体会到的很超越性的感受,我没有办法形容,但是我们在儒家的经典里面可以找得到,只是它非常形而上。
    我借这个例子想说明,我们以为礼教是对人的一种压抑,或者是迫害。其实并不是,礼教也能够去帮助你自我节制、自我调整,从而进入到文明状态里。德国思想家就认为:礼仪的学习就是帮助你自我控制,而自我控制,自我节制就是文明。当然我们现在习惯放纵,以为只要放纵就叫自我,但那只是自我很低的层次,而自我其实有很多层次,这就需要我们提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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