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楚短篇新作《中年妇女恋爱史》时,作协院内的玉兰开得正艳,却发现花瓣已凋落一地,不免徒生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兀自忖度,这是发自内心地与前人心有戚戚焉? 说回小说本身。《中年妇女恋爱史》大体上讲述的是女主人公茉莉的恋爱历程与婚变遭际,小说以五年为一个章节,切面抽样似的呈现出茉莉的五个重要的人生拐点:1992年,茉莉18岁,正值芳华,肤白貌美,情窦初开,“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面对小她3岁的邻班男生高宝宝的“穷追猛打”,即将毕业的茉莉既陶醉其中,又顾虑重重——虽然高宝宝长相好看,家里是“吃商品粮的”,但是,她始终无法确信眼前这个信誓旦旦的小弟弟能够给予她想要的未来。就在此时,县一中篮球队的高一亮及时出现,将她从矛盾纠结之中解救出来;1997年,茉莉与高一亮结婚,为了使生活过得宽裕些,高一亮在茉莉建议下,买了辆大货车跟发小黎江一起跑新疆。过度的疲倦和劳累,迫使这个平日里“爱干净的人”变得懒散而邋遢。时间长了,茉莉逐渐心生抱怨:“想刚认识那些年,精瘦如狗,眼亮如贼,如今也是腰里赘肉一把。”一顿家宴,三人用餐,茉莉与黎江你唱我和,互动频繁,独将高一亮冷落一旁,一场“叔嫂通奸”的风波已经在所难免;2003年,茉莉与黎江结婚4年,茉莉执意不让黎江再跑大车,改开饭店。不成想,发家后的黎江竟然与自家店里的小姐搞在一起。茉莉悔恨交加,心如死灰,最终选择与黎江离婚;2008年,茉莉与姜德海相识,对于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公务员,她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反感。就在两人即将完婚之际,初恋高宝宝突然出现,令茉莉内心再起涟漪。不出意外,一场旧情复燃的“出轨门”如期而至;2013年,年近不惑的茉莉在牌局上邂逅了不务正业的坏小子蔡伟。她明知这个男人整日游手好闲,喜欢拈花惹草,但还是难以招架他的甜言蜜语、糖衣炮弹,自觉就范。更糟糕的是,鬼迷心窍的茉莉不仅奉献了自己的身体,同时还将自己打算用来养老的多年积蓄主动交由蔡伟保管。不言而喻,人财两空的悲剧依旧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仅就情节上而言,《中年妇女恋爱史》讲述的实在是一个老生常谈甚至有些乏善可陈的故事,茉莉的情感遭遇也并不稀奇。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作家塑造这样一个人物的目的究竟何在?是为了再现一个当代“潘金莲”形象,还是在传达“新包法利夫人”的情感困境?是为了向经典文本致敬,还是为沉默的大多数代言?似乎都有,但又不全是。不得不说,小说之所以会给我们带来如此多的疑团,与作者选取的叙事视角和表现手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作者在每个章节后面都添加了一篇大事记,而大事记中又采用虚实相间的手法,将真实的历史要闻与虚拟的外星想象熔于一炉。这种叙事方式一方面为小说文本建构了三重时空景别——特写镜头是茉莉的情感故事,中景是时代风云变幻,远景是外星科技文明;另一方面则是为小说提供了一个“宇航员视角”,作者似乎站在一台哈勃望远镜后面,冷静、客观、不置褒贬地记录着茉莉个人命运的自转,围绕时代和历史进程的公转,以及与外星文明在平行宇宙当中的共时性运转。 透过“宇航员视角”来观照文本中的“三重景别”,我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小说中所有的人物、事件、意象统统被有意识地客观对象化处理,从而带有鲜明的“他者”色彩。显然,作者的醉翁之意不止在于讲述一个“中年妇女恋爱史”,而且关乎“时间”本身——小说每个章节的题目都是以“时间”命名,章节后附加的“大事记”也是“时间”的代名词,就连叙事空间也被“时间化”处理,致使不同空间中的独立事件得以并置呈现。相对于茉莉、时代和外星生物而言,“时间”才是小说真正的主角。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时间”,张楚既没有刻意地将其深刻化、浪漫化、审美化,也没有习惯性地为其赋予过量的意义和指向,而是以一种近乎物理常识的方式,如其所是地呈现出时间应有的本来样貌,正因如此,小说在思想内涵上有效地避免了拾人牙慧和烹制心灵鸡汤的风险。我们在阅读《中年妇女恋爱史》时,或许依旧能隐约体会到一些并不强烈的共识性情感,诸如,沧海一粟的渺小感、人何以堪的苍凉感、天地不仁的悲悯感、为沉默者代言的道义感,等等,然而,真正给我们带来心灵震撼的却是,那静静流淌着的“时间”中所蕴藏的动能和势能,及其巨大的吞噬力与破坏性。 抬眼望窗外,依旧是一地落英缤纷,不禁想到,在时间之流中,茉莉的情感历程不就像眼前的这棵玉兰花树吗?于是,少了些怜悯与感伤,多了些理解与释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