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道,2018年刚入春,中国文学已有6部作品先后在英语世界面世,比如张爱玲的《小团圆》、东西的《后悔录》、苏炜的《迷谷》、颜歌的《我们家》等。其中,《射雕英雄传》经过瑞典译者安娜·霍姆伍德6年的打磨,终于迎来了第一卷《英雄诞生》的出版。原本大家都担心西方读者能不能理解中国独特的武侠故事,没想到甫一出版,就产生很大的反响。译者没有去删减原著的历史背景、武侠功夫、奇招妙术,反而尽可能地予以保留,甚至以注释的形式加以补充解说,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著的中国元素,传达出独特的江湖意蕴。译者在译者序言中说,“许多人认为,对英语读者来说,金庸的世界异域风味太浓,太中国,译不了。但这个故事里的爱、忠诚、荣誉,以及个人对腐败官僚的抗争、对入侵者的抵御,又是每一个故事都渴望拥有的。不译,才是最大的损失。” 《射雕英雄传》的成功,再次说明,不能简单地把这些作品视为某种类型小说,而应该更多挖掘作品背后中西共通的普遍性的意义。真正优秀的中国小说,虽然讲述的是中国故事,运用的是某些类型小说的元素,但并不会妨碍它们走向世界文学,完成经典化之路。在这方面,麦家的小说颇具代表性意义。我们常常习惯性将麦家作品归为畅销小说或类型小说系列,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作品背后的匠心与追求,用麦家自己的话说,《解密》中的密码只是噱头,真正的密码是人的内心。我相信,正是这种内在的品质,才使得《解密》在西方的翻译、传播、接受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真正成为了所谓“世界文学”的文本。可以说,《解密》在“世界文学”的意义上让西方读者进入到了遥远中国的历史空间,折射出中国文学的独特光芒。 优秀的翻译、作者、出版机构、评论界各方通力合作 2014年,《解密》的英译本在英语世界出版,这个描写一个天才式红色间谍的传奇故事迅速走红,卖出了西班牙语、俄语、法语等30多种语言版权,在西方世界形成了一股强势的“《解密》旋风”,这是中国当代文学海外传播中,几十年未遇的盛况,堪称奇迹。《解密》获得了西方媒体普遍的肯定性评价,受到了广泛的欢迎,既以畅销小说的身份打破了中国小说在海外难以商业化出版的困境,又以文学经典的姿态奠定了“世界文学”文本的地位。美国《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纽约客》,英国《每日电讯报》《卫报》《泰晤士报》《独立报》等主流媒体都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英国《经济学人》周刊甚至在封面打出“一部伟大的中文小说”的标题。随后,《解密》入选“企鹅经典丛书”,这也是继曹雪芹《红楼梦》、鲁迅《阿Q正传》、钱钟书《围城》、张爱玲《色戒》以后入选的首部当代中国文学作品。1949年以来,中国政府为实现“中国文学走出去”曾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上世纪50年代初即创办了《中国文学》,几经改版,最终于本世纪初悄然停刊;类似的“熊猫丛书”等,尽管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其反响寥寥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解密》的成功似乎让停滞不前的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看到了希望,创作界、评论界和出版界将其上升为“麦家现象”,希望能因循规律,带动中国文学的国际梦。 从“《解密》热”到“麦家现象”,让我们再次看到了所谓“世界文学”的可能性,这一概念并不是霸权层面的,更多的是技术层面的,包括译者、出版商、媒体等在内的一系列非文本因素的市场运作,使“中国文本”与“世界文学”成为可能,应当成为研究与制定当下“中国文学走出去”策略的重要参照。 《解密》在海外世界的成功首先得益于其英语版译者米欧敏。她机缘巧合,得到她的大学同学、著名汉学家蓝诗玲的帮助,直接将译稿推荐给了英国企鹅出版公司,并获得出版社迅捷而高度的肯定。很多海外评论都注意到了米欧敏高水平译文对《解密》走红的重要作用,英国《独立报》就曾以具体语句和段落为例,剖析了其是如何“原汁原味地保留了古代汉语的韵味”,这是其成功的基础,有了这样的基础,才有了企鹅公司的认可,以及后来的入选“企鹅经典丛书”。也是由于企鹅丛书的品牌效应,《解密》很快被有着“诺贝尔文学奖御用出版社”之名的美国FSG出版公司签下美国版权,其西班牙语版本也被挂靠在行星出版集团名下进行出版,被纳入了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为主的“命运”丛书,由此奠定了其经典的地位。FSG出版公司在2013年签下美国版权后,曾派了一支摄影团队从纽约飞到杭州,花费数十万为《解密》的发行量身定制了一部预告片,制定了长达8个月的推广计划。西班牙语版《解密》上市之际,出版社在马德里的18条公交线路连续投放了40天的车身广告,极为耸动地打出了“谁是麦家?你不可不读的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的推荐语。《解密》的成功,进一步说明,中国文学海外传播的成功,除了优秀的翻译,还有赖于作者、译者、出版机构、评论界等各方面的通力合作。 与西方文学传统、西方读者想象相吻合 丹穆若什曾指出,“世界文学”更像是一种文化的中介,以相当个人化的阅读来理解他者的文化,“一种以超然的态度进入与我们自身时空不同的世界的形式”。在这个意义上,《解密》与西方文学传统、西方读者想象的相吻合,及其所传递出的中国声音和普遍价值,成为海外读者定位并接受麦家的重要依据。 对于西方读者而言,《解密》中的不少元素似曾相识。小说所营造出的紧张感可以直接与侦探小说的文学传统相对接,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将悬念发挥到了极致。《解密》融合了包括密码编译术与破译术、数学公式的推导、计算机编程的方法、天文历法、无线电等诸多内容,这类横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创作以令人耳目一新的方式开辟了国内的读者群,也吻合了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他们对具有智力挑战因素文本的热衷与丹·布朗、007系列等阅读传统一脉相承的。此外,《解密》中有还有不少中国元素契合了西方读者的“东方想象”。《解密》中对于中国传统民间奇人异事的渲染极大地引起了西方读者的兴趣。比如小说一开篇就谈及的“释梦术”,由容家奶奶的故事奠定了小说诡秘的色彩,又比如希伊斯与容金珍在棋道上的较量,这些颇具神秘色彩的传统文化使得文本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英语读者的东方想象。 传达出对世界、人性的深刻体认 当然,这些可能都只是表面的现象,更为重要的是,麦家独创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学类型,侦探、历史、人性等等有机地融为一体,在好读的故事叙事中,传达出对世界、人性的深刻体认。麦家通过自己的作品,讲述了中国英雄的故事,以意志的力量克服了人类弱点和人类局限,将“信仰”上升为一种沟通中西、超越时空的精神与品格,这才是麦家作品打动中西读者的最重要的力量。换句话说,无论是侦探类型,智力型文本,或者东方元素,人性因素,都有效统一于麦家独具一格的叙事框架中,以扎实、细密、从容,同时颇具隐喻意义的叙事,缓缓道来,构成了一部充满张力、具有高度识别度的中国文本,既引人入胜,又直逼人心。 在“世界文学”的观念之下,多元化的区域、国别经验才是文学作品产生张力、继而使读者产生共鸣的关键性因素,也正是因为这些多元元素,才使得“世界文学”不至于成为平面化的混杂身份、混杂历史的概念。从这个意义来看,麦家的中国文本与“世界文学”形成了有效对接。我们说,真正能够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是包括文学程式、阅读习惯、地方经验、翻译实践等各方面的合力使然,只要真正打造出像《解密》这样的中国文本,走出去甚至成为世界文学经典的机遇就既是可遇的,也是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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