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宁的大街,只要你看见一个长得有点像弥勒佛的人,那十有八九就是碰上凡一平了。他胖墩墩的身材顶着颗打蜡的脑袋,两片耳朵贴着脖子下垂,如果他胆敢在寺庙前盘腿一坐,我就胆敢保证:不到五分钟他的身上全都是善男信女们的零钱。一次,他穿着那种流行的唐装到青秀山烧香,远处的两个和尚忽地站立,待凡一平走近他们又颓然地坐下。为何几十米的距离能把两个和尚的肢体弄得那么复杂?原来他们误把凡一平当成了大师兄。凡一平确实长得像佛,但是他干的事全都没有佛的清规戒律,所以有朋友就开玩笑,说凡一平上辈子是佛,这辈子拼命要把上辈子没干的事补回来。 今年上半年,根据他小说改编的电影《撒谎的村庄》在世界长寿之乡——巴马县采景,他随导演、美工一同前往,发现村村寨寨都有假和尚在骗钱。回到县城,他把这事郑重地向县领导汇报,希望有关部门整治一下,以免村民的年收入下降。县公安局当晚下令抓骗子,警察们奔赴各村屯“收缴”假和尚。万万没想到,正在马路上散步的凡一平竟然被两个警察扭住,接着就是一声呵斥:“你以为你戴了一副眼镜,我们就认不出你啦!”凡一平赶紧拨通县领导的手机,才没有被送到派出所去喂蚊子。后来,《撒谎的村庄》开拍,剧组请当地一位104岁的寿星演曾祖父。凡一平到剧组探班,那个没有一句台词的“曾祖父”握紧凡一平的双手,热泪闪闪地说:“凡翻译官,我都60年不见你了,当年你带来的皇军都走了吧?”弄得青年作家凡一平一头雾水,连声说:“我不姓凡。” 凡一平写作之余喜欢喝两杯,他贤慧的夫人当众表扬:“在家里,凡一平滴酒不沾。”话音未落,就有人反驳:“但是,只要他想喝酒就立刻出门。”碰上有经济实力的朋友请客,凡一平走进包厢便对着服务员大声嚷嚷:“谁说要喝茅台了?谁说的?”本来想请他喝二锅头的朋友只好改上茅台。当然,更多时间他在默默地喝啤酒,有时候满桌宾朋都喝茅台,却只有他一人在喝啤酒。为什么呢?因为这个请客的朋友不是富人。凡一平经常用喝什么酒来调控朋友们的经济,以免造成更大的贫富悬殊。喝着喝着,他就拍响自己的将军肚,说:“我容易吗?之所以喝得像个将军,那都是为了帮朋友们节约酒钱。”一天晚上,凡一平患重感冒,他夫人正好在医院的妇产科值夜班,就把他叫到产科去打点滴,很快凡一平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深夜,医院领导查房,凡夫人急中生计,用床单把凡一平盖住。领导走到床前,指着隆起的床单问:“快生了吧?”凡夫人怕露馅,赶紧把凡一平推进产房。接生的护士立即器械伺候,其中一人惊叫:“哎呀,不好了,孩子的腿先出来了。”另一位护士掀开床单,摇头感叹:“时代不同了,连剃光头的都怀孕了。”被吵醒的凡一平忽地欠起身子,满脸惭愧地说:“对不起,我刚搞化疗。” 喝高了,凡一平就说真话,那是彻底的掏心掏肺,除了影响家庭团结的秘密不说什么都说,连私房钱都招。于是,就有人编笑话,说抗战的时候,凡一平被日本鬼子抓住。鬼子对他严刑拷打,分别用了老虎凳、拔指甲、灌辣椒水等等酷刑,但是凡一平始终没供出我八路军行踪。于是,鬼子就用美人计,凡一平还是没招。鬼子问到底用什么办法你才招呢?凡一平结结巴巴地说酒、酒……这当然是笑话,抗战的时候凡一平的爹都才10来岁,他还早着呢。真实的情况是凡一平微醺之后,会不停地重复一句话,这句话必定是他近期内心里的主题,是非说不可、不吐不快的那一句,或表扬或批评,反正总之他会借酒发牢骚,而且都是好台词。一次,《健报》的副老总胡红一请他的领导李启瑞喝酒。喝前,胡红一再三叮嘱凡一平,要他在领导面前说几句《健报》的好话。几大杯下肚,凡一平开始夸《健报》,他说:“李社长,《健报》办得真好,每个星期只要我一看到《健报》,就知道是星期三。”他把《健报》当日历本不停地夸奖,反反复复就那一句。掏钱买酒的胡红一不高兴,就把凡一平的话录了下来,第二天放给凡一平听。凡一平听了一阵,说你这录音机怎么老是倒带,能不能让我听到下一句?胡红一说你哪有第二句呀。 前年,凡一平准备用多年积攒的稿费买一辆轿车,具体买哪一款哪个牌子始终定不下来,他就征求朋友们的意见。有人建议他买高底盘的,有人建议他买牌子响的,给他出主意的人各怀心思,其中不乏超级馊主意。但是凡一平心里装着计算器,坚持要买省油的车。胡红一说你看看你这身份,你这体积,不买辆别克根本就说不过去。凡一平说别克太耗油。胡红一说难道你有本事娶巩琍还怕她饭量大吗?长期对胡红一保持高度警惕的凡一平被说动了,第二天就去订购一辆别克,排气量2.5,和厅级干部的坐驾级别相等。提车的那一天,他兴冲冲把轿车开到供职的广西民族大学,以为会引来学生们的围观或者惊叹,却不想学生们连瞟都不瞟一眼,这大大打击了凡一平澎湃的情绪。当晚,他就在餐桌上跟朋友们描述:“我的车刚进校门,几十个学生哗地就涌了上来,有人说难道我们民大又调来一位副校长了?”车还没过磨合期,他已经开着回了十几趟老家。他的老家在都安县,离南宁也就一百多公里。一次,我跟他去都安开会,行至县城收费站,他看见收费员长得挺漂亮,就用卷舌音问:“小姐,前面是什么城市?”收费员瞄准凡一平的光头,立刻把普通话改成壮语,说:“我X你妈的,你一个星期回来三次,还要问我前面是什么地方!”凡一平的壮语也脱口而出:“小姐,想不到你还会说外语。”凡一平是壮族,壮语说得比普通话溜。有导演到南宁跟凡一平谈小说改编事宜,前几次他都用普通话跟他们谈,价格明显偏低。一次,他带了个壮语翻译跟导演谈判,他只说壮语不说普通话,弄得那个导演以为他是外国人,其改编费一下就提高了百分之五十。 平时,凡一平把车停在他前单位的院子里,整个院子就他的车和原单位厅长的车一模一样,而且两人的车位恰好排在一起。某一日,凡一平怎么也发动不了车子,就打开车前盖假模假样地检查,终于看见几根线被老鼠咬断了,于是就对着发动机骂老鼠:“你它妈的干吗要咬我的线?干吗不咬旁边这辆?难道你也晓得那是领导的车?领导的车有公费修理,你嘴巴痒干吗不拿他的车来练呀?”骂了几句,凡一平忽地回头,发现领导就站在身后,脸色立刻灿烂:“嘿嘿,那是不可能的。” 凡一平也有穷的时候,那是1995年,他还没开始写剧本,名气也还没有这么大。当时他打的回家,都在离家两百米远的监察厅门前下车,再吭哧吭哧地走回去,不管阳光有多刺眼气温有多高,也不管是刮风或是下雨,他都要走两百米,原因是的士一过监察厅门口就会跳表,每一跳就多两块钱,所以每一次凡一平都掐准火候,总是在的士跳表之前下车。一次,由于他的目光被窗外美女牵引,的士“哗“地驶过监察厅门口。凡一平对这个临时停车点已经有了感应,忽地大叫:“停停停。”的士“吱……”地刹住,计价器“嘎哒”一跳。凡一平看见那表已经不可挽回地跳了,再也不能倒回来了,就粗着嗓门对司机说:“走走走……” 那时,凡是有点钱的人手里都拿着一块砖头,又名大哥大,价钱两万元。这么贵的通讯工具,凡一平当然买不起,就买了一台6000元的子母机。平时他把子机揣在怀里,由于子机大而且重,致使他身上的西服长期一边高一边低。碰上崇拜他的文学青年,他就掏出子机来炫耀,说我也买了个大哥大。粉丝们不信,凡一平说你拔个试试。粉丝们接过子机一拔,竟然通了,就跟北京、上海的朋友展开来聊,直聊到凡一平斜着的西服肩膀归位了、平了也没收线。偶尔,子机的信号不好,粉丝们聊着聊着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凡一平一边固定粉丝的姿式,一边忙着抽子机的天线。天线越抽越长,以至于好几次都捅烂了饭店里的吊灯。为了向熟人、朋友证明他的子机就是大哥大,那个月他的电话费比平时翻了几番。母机对子机的覆盖半径只有500米,遇上别人请客,凡一平都点离他家不超过500米的饭店。那几个月我和黄佩华还有他来来回回地在半径500米之内的地盘上吃饭,已经吃得毫无味口。有时吃着吃着,凡一平的子机响了,他掏出来一听,声音不清晰,于是就一边“喂”着一边往家的方向跑,还一边往上抽天线,直跑到声音清晰才停下来,那个造型就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王成对着话筒喊:“向我开炮!” 凡一平的父母为中国人民培养了两个优秀儿子,一个是作家,一个是科学家。科学家是他的哥哥,几年前被美方聘过去工作。他哥哥经常打电话回来问他母亲需不需要钱?坐在电话机旁的凡一平此刻必定屏神静气,暗暗祈祷,希望他母亲说一声“相当缺钱”。可是他母亲不会说假话,总是告诉他哥哥:“一平现在比你还有钱。”前年,凡一平的母亲装心脏起搏器,要花两万多块钱。他哥打电话问要不要寄钱?母亲说不用。一旁听着的凡一平顿时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出门就跟朋友说我妈的心脏还没好,我的心脏倒是先痛起来了。那个时期,他一有空就把手放到胸口上,学范伟的台词“拔凉拔凉的”。直到他哥寄来两万美金,他才把手从胸口拿开。一次,他哥寄了三千美金回来,让凡一平转交给一位准备办喜酒的朋友。凡一平也不换算,直接把三千元人民币送了过去。那位接到三千元人民币的朋友感激涕零,说国内结婚哪有送这么多的。凡一平经常把美金和人民币混为一谈,总以为中国的GDP已经超过了美国。一次,他的小说卖了电影改编权,收入一万美金。回到家里,夫人问他卖了多少?他说一万元。说着就把一万元人民币掏给了夫人。几天之后,胡红一在《南国早报》报道凡一平卖电影改编权的事。凡夫人拿着报纸问凡一平,还有七万元人民币怎么就蒸发了?凡一平不停地拍打脑袋,说胡红一呀胡红一,我叫你别报道,你偏要报道。你这么一捅漏子,今后我哪还有机会跟你们打牌呀! 十年前,凡一平考上了师大在职研究生,揣着一本存折直奔桂林去交学费。学费没交先打牌,当晚就把本本上的钱花光了,于是他连研究生也不读,扭头就回南宁。为了不让夫人发现这个秘密,每到研究生授课时间,他就要提着行李假装出门,找个地方住几天,然后再回家。夫人觉得他读书辛苦,常常熬鸡汤给他补身体。夫人熬了几十只土鸡,就想看一眼凡一平的研究生文凭。可是早盼晚盼,那张文凭仿佛含羞似的迟迟没来。凡一平再也不好意思喝他夫人熬的鸡汤,就说文凭拿不到是因为外语没考过,看来壮语还是不能当外语。 凡一平结婚结得早,年纪不大女儿却考上了大学。每次他开车送女儿去学校,到了校门口,女儿就喊停车。凡一平纳闷,问女儿什么原因?女儿说你看你长什么样子,你送我进去,不认得你的同学还以为我傍大款呢。凡一平说这好办,你把宿舍里的女同学全部叫出来,我请她们吃饭,告诉她们我是你老爸,就这么定了啊。第二个周末,凡一平点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伸长脖子等那些女同学赴宴,脖子等酸了,只见他女儿一人进来,埋头就吃。凡一平说你怎么就吃了?等等你的同学吧。女儿说我没叫她们。凡一平说为什么?女儿说你哪是请她们吃饭,分明是想把她们变成我的后妈。凡一平一拍桌子,说求你这么一件小事你都办不了,你爸我容易吗? 前年,电视连续剧《我们的父亲》在南宁拍摄,导演毛卫宁跟凡一平很快就成了酒友。为了感谢凡一平陪他喝酒,毛导安排凡一平客串第三者,跟史兰芽、刘子枫演对手戏。两分钟的镜头足足拍了七小时,凡一平紧张得面部的肌肉都不会抖动,身上的衬衣全湿。拍完,喝完,满地乐影视公司安排凡一平在剧组居住。第二天早上醒来,凡一平的第一句话就是“拍了一天的戏,我连史兰芽的手都没得碰一碰。”经过酒精的浸泡、八个小时的睡眠,凡一平竟然还记住这码事,可见他客串这个角色是什么动机。 一次,凡一平到成都跟影视公司谈改编他小说《最后一颗子弹》的事,餐桌上朋友们不断说着凡一平的笑话。凡一平不愠不火,任朋友们添油加醋,说得不到位的地方他就补充,逗得一桌人笑翻了天。第一次接触凡一平的影视公司老总经过详细观察,终于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说凡作家,我看你这个人挺厚道、真实的,那改编费我多给你加两万元。餐桌上顿时响起掌声,凡一平的嘴角几乎要笑裂,他说既然你肯加钱,那我就再说一个我的笑话…… 这就是凡一平,电影《寻枪》、《理发师》的原作者,我的师兄、同事加朋友。由于他太有趣,朋友就特别多;由于他能忍受,认识他的人都愿意拿他来编笑话。他真的就像个弥勒佛,是朋友们开心的按钮。也有人说他是壮族的“阿凡提”,本人的故事恐怕要比他的小说流传得更广。面对种种调侃,凡一平当然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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