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和四年是四川宜宾历史上的重要关节年。这一年,改州名戎州为叙州,改县名僰道为义宾(因避讳“义”改宜宾)。此州名县名一改,表明曾是蛮夷边地的宜宾,正式进入中原文明的版图(政治的和文化的)。 此处的“夷人”,大约有两说,一说来自习惯,即来自《史记/西南夷列传》以及《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里所指涉的少数民族;二说来自《华阳国志》的蜀族所指涉的少数民族。如果还有第三说,那就是三星堆文明发掘后文化研究里的鱼凫后裔所指涉的夷姓家族。无论哪说,今日的中都在宋政和四年即公元1114年,正式定名为“夷都”。宋政和四年是四川省宜宾历史上的重要关节年。这一年,改州名戎州为叙州,改县名僰道为义宾(因避讳“义”改宜宾)。此州名县名一改,表明曾是蛮夷边地的宜宾,正式进入中原文明的版图(政治的和文化的)。而就在这一年,将原来的南夷或夷姓的少数民族聚居地的地方正式命名为“夷都”。这不是巧合,这是中国行政区的重要变化,也是中华文明在边地大踏步向前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行进在突然变冷的深秋有些泥泞的路上,我走进了屏山县中都镇。或者说,我走进了一个神秘且神奇的中都。如果没有这一次的田野,如果没有亲见亲闻的遗址遗存和当地人讲的过去,对叙州历史还不是孤陋寡闻的我,真正的称得上是孤陋寡闻。清晰可见的安氏千户山庄、已在2013年成为全国重点保护单位的楞严寺、已经被当地政府保护的大王庙,还有些痕迹的夷都“皇城”等,都是明代的建筑。这些建筑遗迹遗存,从明初的洪武年间到明中后期的万历年间,传承有序,脉络清楚。在四川,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在方圆大约三平方公里的大山褶皱的冲积小平原和山地的边坡上,这么大体量又这么集中的明代遗址遗存,对于我来说,是罕见的,也是不曾看见过的。让我们来梳理一下这些遗址遗存吧—— 楞严寺。明正统元年(1436年)由世袭的沐川(元为马湖路、明为马湖府属地,原为宜宾市所辖,今乐山市辖)长官司承务郎夷瓒所建。2013年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大殿格局,因新政后成为酒厂,基本保持了原样。安氏府邸即安氏千户山庄,明由马湖府(曾辖今四川屏山县全部,雷波县、马边县、沐川县和云南绥江县大部)土官安氏所建,兴盛时期为第七任土知府(明洪武四年即1371年置马湖府,任命土知府世袭)安鳌(明成化六年到弘治八年即1470年至1495年任上)所建。今天所看到的断垣残壁只是当时府邸的十分之一。“皇城”即沐川副长官司衙门,建于明嘉靖十五年(1536年),据说因清咸丰二年(1852年)山洪夷都河(今名中都河)改道冲没。今尚可见红石城墙和一些保坎。大王庙,也称黑龙祠,始建宋,重修于明嘉靖,为夷人宗祠(一说为夷人祖庙),今山门与大殿还有昔日模样。据当地的乡贤说,山门的构架有可能就是宋时的遗样。1950年后成为粮站,得以保存。大王庙之外,还在较远的山地,同时建有“二王庙”和“三王庙”。但这些现在还只是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就我对文物的知识,一般地,凡是明代的遗址遗存,大都可以申请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事实上,我所见到的这些遗址遗存,除楞严寺外,大都极为残破极为凋零)。刻于绝壁断崖上的 “龙虎洞”为明嘉靖十年(1531年)和“永顂同功”为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前者为沐川长官司承务郎兰溪所刻,后者为安边(今宜宾县辖地)同知汪京所刻。迎恩桥建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为“迎恩桥”三字夷靖(沐川长官司副长官)所书。凿于绝壁的道观“丹霞洞”三字也为夷靖嘉靖七年(1528年)所书。建于明中期后、重修于清嘉庆十一年(1806年)的文庙(又称文武宫或文昌祠),今天保存了当时的格局。神木碑,因马湖府贡金丝楠木有功,永乐四年(1406年),由北京专程运自夷都。其碑,今虽残,但依见当时“皇恩”的厚重。明嘉靖三十四年的《马湖府志》,辟有专节谈此地的伐木及木材贸易,这一节叫《木政》。另有《明史》等正史方志,记载了整个马湖府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到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近40年间共采办“皇木”的事情。40年间,共伐并送往南北二京“神木”(实为巨树)44913根。其木硕大无朋,朝廷需要的标配是:胸围1丈、长2.5丈。在此之前的永乐四年,因此地产巨木,因此封为“神木山”。后建“神木祠”,勒石“神木山祠”碑。祠已缥缈无迹,但残碑在。即便就只一残碑,也足见其当时砍伐、运输以及由此的管理所呈现的繁华,当然也足见其采木的艰辛。屏山县,及屏山僻地中都镇的这一传统直到1999年国务院的天然林禁伐令之前,屏县从1950年至1985年,一共采伐林木20.74万立方米。据说,修建毛泽东纪念堂的金丝楠木的其中部分也来自这里。从山上采伐的神木,主要通过金沙江即当时称作“马湖江”的水运运送的。 除了众多且大体量的明代的建筑遗址和遗存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明季或明季之前夷人的墓葬以及至今还清楚的一些岩刻。纵观这些遗址遗存以及我所涉及正史、方志,和我在中都田野打听到的龙门阵,我可以大胆地说,中都——当时称作的“夷都”,曾经是而且极有可能是大小凉山少数族裔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据当时的古歌谣所唱道的:“上有成都,下有中都。成都辖九府十三州,中都有九庄十八坝;成都有四十八座衙门,中都有四十八座庙门;成都有九龙口,中都有九重山。”虽说歌谣有时有些夸张,但是可以放胆地讲,中都——当时称作的“夷都”,其建城的廓大,城列的繁荣,是不可以怀疑的。这里曾是成都通向大小凉山的重要驿道,以及山货与他市货物的重要集市。现在,则是中国南北纵线的213国道,即“兰(甘肃兰州)磨(云南磨憨与老挝磨丁口岸接壤)线”上的重要节点。这条道,正是南丝绸之路的重要支道(另一重要支道为成都—雅安—西昌然后进入云南)。中都,曾是南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再就是,中都下山十余里就是金沙江。顺水而下是新市镇(没有筑向家水电站之前,新市镇是长江机动航运的西端终港),新市镇(明为蛮夷长官司治所)再下,是安边,安边再下就是宜宾。在《马可·波罗游记》里,有专章记载叙州和金沙江(马可·波罗称为“大河”)的遗闻趣事。中都是南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不知忽必烈大汗手下当差的这位意大利人,到没到过“夷都”?我们知道,蒙元因战争打通的东西方贸易大通道。这条大通道,其规模、其里程、其通畅和安全,都超越了汉唐的丝绸之路。 何止于此?这便是中都的历史悠久和人文渊薮了。中都的原名叫夷都,为什么称作“夷都”?此文一开头就写道,无论此“夷”是泛指的“西南夷”,还是特指的鱼凫后裔的“夷”姓,都曾经是这一无论泛指还是特指的少数族裔的聚居地。如果按当代史家和文化学者的研究,认为“夷”是1956年正式将“夷”定名为“彝”的祖先时,那么是否也可以认为,在元代正式命名的“夷都”,就有可能是今天“彝族”的发祥地。至少可以说是“彝族”的发祥地之一,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是“彝族”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我们知道,明代的行政区划和管辖,基本沿袭了元季的区划和管辖体制。如“省”的设立,如土官的世袭(“改土归流”是清中期才完成的)等。因此,经过不到100年的元代,到了近300年历史的明代,特别是进入明代的中期,在大山的这一褶皱中都河所冲积平原(或称坝子)上,曾经演出着“夷”人和后来夷汉和合、共生共长的繁荣昌盛的大戏。不然,我们不会在今天还能看到的如此众多且体量巨大的建筑遗址遗存,以及有可能散落在大山深处或者凡有人居住的溪旁、边坡、坝子里的其他遗址遗存。 在中都,无论我看到的,还是我听到的以及我之前之后所读到的,既兴奋,也震撼。从汉的犍为郡(公元前135年)到梁的戎州(公元544年),到宋的叙州(公元1114年),再到明的叙州府(公元1373年),直到今天的宜宾(1950年),中都曾经的地位和繁荣,不仅传承有序脉络清楚,而且历史的云烟依然飘飞于当下。尽管因腿疾不便,爬坡下坎,尤其是下坎,但我依然在当地官员、乡贤和专门从成都来的西南民族大学的教授一道,尽量看完当地官员给出的路线和单个遗存。如果有遗憾的话,那就是在中都滞留的时间太短,还有就是,一百多年就冲没了的“皇城”,由于步行有些远,又是要下坡的中都河的河滩,没能去看成。 但愿有下一次的回眸。 (本文写作,参考了郑国怀等人编著的《中都地方志》和贾银忠编著的《发现三星堆王族后裔》两书,特此致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