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写作在我国有着悠久的传统,上起六朝《兰亭集序》《洛阳伽蓝记》,下至明清《徐霞客游记》《登泰山记》,都是国人熟悉的经典作品。在古人的精神世界里,游记大抵不离山水之念及隐逸之思。进入20世纪尤其是现代白话文流行后,游记开始突破古代游侠、游仙式单一写作格局,呈现出比过去复杂多面的书写特征。今天,游记已不仅仅是一种文学体裁,也成为人们日常生活普遍的记录与分享形式。 然而,回顾20世纪以来的白话游记史,真正写得好看、耐看、可以反复看的作品却不那么多。2017年年末,有一本旅行文学的出版令人十分喜悦——《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作者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新。这本书写得像小说一般精彩好看,像诗歌一样浪漫深沉。其精神世界完全属于现代,文体结构中西同冶,所表达的新境界,示范的新形式,为旅行游记和历史散文写作结出的一枚真果实。 “游记里满是梦” 学者纪游往往易伤两病:一为拘泥,一为轻浅。前者风格精粹凝重,但有时令读者感觉空间紧张,腾挪局促;后者虽自有一种朴实亲切,然流水账终究距学人本色甚远。而在《从大都到上都》里,以上两病均得以不同程度收治。一边是史学家思连千载,一条辇路古今对接,态度庄重又恳切;一边是徒步人神鹜八极,飘忽游荡,仿佛迷离失向桃花源。“这是到了哪儿!”读者惊呼,继而拍手,“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写!”无怪朱自清曾感叹,“游记里满是梦”,反省自己早期《欧游杂记》“无我”式记行,游梦无踪。 像梦那样放纵,又像梦那样剔透。看上去东跑西窜,肆意无理,其实流转有序,收放自如。作者自白,爱读西方游记,尤其是英人游记。果然得其精髓,且随物赋形,槛外风光更上层楼。例如那位看上去因一个偶然电话被插叙转镜的隐没青年,一处因随机小憩被记忆回澜的粉蓝色牵牛花……仿佛一场精心控制的即兴,埋伏着旧日激情里不曾熄灭的火焰。 此外,还有那些闲笔。诸如沿途详细汇报自己充饥的详情,小店里无意中听到的一串冷调对话,因不敢看同伴脚伤遂兴致勃勃围观路边打牌人……这些段落似乎该回应契诃夫法则:“在第一幕中出现的枪,在第三幕中必然会发射”,删除为宜,但想到九叶诗人郑敏的论述:“素材要变成诗的内容必须经过一次艺术观、灵感、想象对它们的发酵和催化。在这个过程中内容就呈现在某种逻辑的安排里,这时结构就诞生了。”这才是符合本书运思匠心的妙义箴言啊! 不必再羡慕英语旅行文学世界里漫游的读者,现在,在这个汉语的梦境世界,我们也可以开心地浪游,幸福地“迷失”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