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阅民国旧刊,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妇女评论》及《黎明》等刊物中,发现一组署名“平沙”的文章。根据文章的署名、陈望道与上述副刊的关系和文章的内容风格,可断定该组佚文出自陈望道手笔。 先看署名。“平沙”是陈望道在上世纪20年代用的一个笔名。 1926年8月,周作人在《语丝》第九十期发表题为“致陈望道先生书”的公开信:“望道先生:从友人处得知先生对于我攻击《改造》的闲话深致不满,有‘索隐’之举……我知道先生别字平沙,万一这平沙不是先生,那么恕我疏忽,取消上面的通信,只留下一个问候之意。”所谓“‘索隐’之举”,指署名“平沙”刊于同年7月《黎明》第三十六期的《语丝闲话索隐》。该文针对周作人在《语丝》第八十三期上的《我们的闲话》而发,对周氏远离《新青年》时期的信仰而鼓吹超脱隐逸的做法,进行了针对性的反驳。以公开信形式论争,周氏当确认此“平沙”即陈望道。 1928年10月,陈望道创办《大江》月刊,向时在日本的茅盾写信约稿,得茅盾回信。其中一通题为“致平兄”,刊于当年12月《大江》月刊第三期。“平”字当来自陈望道笔名“平沙”。 再看陈望道与上述副刊的关系。 《觉悟》是《民国日报》副刊之一,1919年创刊于上海。1920年,陈望道应邀参加《觉悟》编辑工作。1921年8月,一向关心妇女问题的陈望道在《民国日报》创办另一副刊《妇女评论》并发表创刊宣言。1924年,他与刘大白一起编辑《黎明》周刊,并于1925年秋成立黎明社,主要成员皆为复旦师生,最初有陈望道、刘大白、徐蔚南、胡寄南、王世颖等。可见,陈望道与上述刊物的关系十分密切。 《寂寥》一诗发表于1921年《民国日报·妇女评论》第二十一期,署名“平沙”。“我曾在这时,只身蹈雪,走了一百二十里,从义乌走向金华城西。那时并不知凄凉,寂寥,——难道因为热度未曾减低?又曾在这时,为探深寒,从东京迈往北方几千里。”诗中所叙“义乌”“金华”和“东京”之行迹,与陈望道本人经历相合。该诗当为陈望道作品。 刊于1921年《民国日报·觉悟》第二十七期的《诗与文体》,署名“平沙”。文章开首便道:“我做了一首‘黄金’赠吾友大白先生,第二天某君来,说‘我不赞成诗含议论’。诗究竟可不可以含议论呢?”作者接着例举自己《作文法讲义》中的所有文体,和诗的内容加以对照,说明“诗尽可不限文体。换句话说,诗并不以文体而生好歹。所有好歹应该从别处去找差别”。作者直接引述自己著述,此为平沙即陈望道的又一有力佐证。 值得注意的是,《诗与文体》提及的“赠吾友大白先生”的《黄金》,是陈望道以笔名“平沙”刊于1921年《民国日报·平民》第二十二期的哲理诗。刘大白随即以“大白”笔名发表同题诗《黄金(二)——答吾友平沙先生》唱和,且刊于《诗与文体》之后。陈素与刘交好,以新诗形式互相赠答,更可证明“吾友平沙”即陈望道。 陈望道以笔名“平沙”发表的文章还有:诗《人的声音》《无钱的姐姐》《言词底旨味》(分别刊于《民国日报·觉悟》1921年第十二卷第八期、第二十期,第十一卷第十三期),论文《“五卅”纪念》《谈滑稽》《我怀疑从夫主义底进步》(分别刊于《黎明》1926年第二十九期、第三十七期,1927年第二卷第五期)。 《人的声音》中写到“一切从生命的、从生命底核心喷发的、从生命底核心喷发了仍然有着生命的声音。从这声音,我才见着人底色彩,听到人底节奏,嗅出人底芳香。从这声音,我才相信‘真’于人间信有之,‘美’在人间不曾绝。”诗句充满着人性自由和真善美的气息。 《无钱的姐姐》写半夜街头卖身的底层妓女。诗分三小节,每节末句皆以“只是无钱的姐姐”作结,反复中包含着深切的同情。 《言词底旨味》针对“‘不好’的神异的尾音的旨味”和“峰峦般重叠着的‘赞美’的‘好的’的赞美的旨味”,透现出陈望道对语言在具体语境中的意蕴的敏锐感受。 陈望道在上世纪20年代写过不少诗,由于散失,存世的不多。这些诗歌的发现,有助于进一步认识陈望道早期的创作思想。 《“五卅”纪念》是陈望道为纪念“五卅”惨案一周年而作。他写道:“这样一个沸血的屈伏的记念日,我想多说话远不如多静默的好。”“倘因这静默的一想,起了特种的义愤或民族的同感,竟把烈士的血做了自己的血,烈士的肉作了自己的肉,各随其分,沉挚地为我屈伏到了极点了的民族做点事,我中华民族的沉湎或者从此就可以有了救!”对英帝国主义企图以筑墙掩盖血案的做法极表愤慨,对民众发出呼唤:“除非我们的全民族站立起来,撤销了一切不平等的条约,和他们平等地讲话做事!国民呵,我们须要特别地记念这一点!”“五卅”运动爆发后,陈望道临危受命,接任上海大学教务长和代校务主任,率领全校师生投入反帝反封建的斗争。此文即写于此一时期。 《谈滑稽》是陈望道阐释“滑稽”这一审美现象的论文。文中着重叙述了“滑稽”这种特殊审美体验:“上述情质和上述经历引起的滑稽感情,都是种特殊性的感情。中间藏有快感,也杂有不快之感。中间的快感就是准备伟大事象到来的紧张了的心,因为不意逢着渺小,随即轻松弛缓下去的一种愉快。”接着说明“滑稽中固然含有快感,另外还含有不快之感。那不快感底根据,就在于失望”。文中列举了许多生动的例证,比如《西游记》第七回孙行者在佛祖掌中打筋斗、《儒林外史》第二十回辛东之与季苇箫的对话等。此文与陈望道写作《美学概论》的时间极为接近,后者完成于1926年12月,其中有专论“滑稽”章节。由此也可看出他在此期间对美学相关问题的深入而持续的研究。 《我怀疑从夫主义底进步》探讨妇女问题,此文因刘大白发表于1926年《黎明》第二卷第二期的《从夫主义底进步》而起。刘氏“对于朱胡彬夏、杨袁昌英、王刘立明以及由周淑贞改作吴淑贞,郑婉卿改作王婉卿之类的现象”,主张用“新从夫主义说”说明它,“退一步讲,这些夫人们名字底出现,毕竟是一个进步”。陈望道则认为“朱胡彬夏等姓名的现象,只用旧说便可说明,不必另立新名的”,“不要因为看见她们装饰有些新花样了,就将她们作为新人物看待一样”。他认为,这些新花样并未改变男尊女卑的本质。当然,陈的说法迅即得到刘的呼应,该文文末即有刘大白以“汉胄”笔名所写的一篇附白,订正了自己的说法,对陈望道的观点加以肯定和支持。可见,陈望道对妇女问题的认识非常深刻,对三从四德为核心的封建礼教的批判极为坚决而彻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