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1982年6月第一次读到《飞扬的尘土》算起,我阅读范小青小说的历史已近25年。在这一“时间简史”之中,范小青的小说地图不断扩大版面,而作为阅读者,我们也随之调整自己的视线。我想以这篇短文,质朴地表达我的阅读感受。 九十年代中期,我曾经应约为一份报纸写过一篇关于范小青的短文。见报后我发现原稿中的一句话被编辑朋友删除了,我记得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一方面认为范小青是著名作家,但另外一方面又很少确认她的代表作是什么?编辑删除这句话的动机非常善良,他显然是认为我这句话可能会误解成:既然不能确认范小青的代表作,那么所谓“著名作家”也就是“空头”的了。这样的删除确实是对我原文意思的误读。其实我在肯定范小青创作的那篇文章中提出此问题,一是质疑评论范小青的方式,二是说出自己阅读范小青的困惑。这一质疑和困惑在我后来的阅读中,也持续过相当长的时间。 在范小青的短篇小说《时间简史》获得“鲁迅文学奖”后,我们开始重新追溯她的写作历史,也重新搜寻我们的阅读记忆。一个比较普遍的印象是,这几年范小青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愈写愈好,出现了新的变化,特别是她的短篇小说提供了新的艺术可能性;这些看法我是非常赞成的。但同时我觉得以“断裂”的而不是“联系”的方式阅读和评价范小青有失偏颇。通俗地说,小说家的范小青并不是在这几年才长大的。在范小青的小说写作简史中,她曾经达到过这样的高度?有没有提供过新的可能性?如果不能够思考和回答这样的问题,我们能够清晰地确定范小青小说写作转型的“起点”和“转折点”吗? 《像鸟一样飞来飞去》是范小青短篇小说的结集。这本集子与其说大致反映了范小青短篇小说写作的轨迹,毋宁说更多的呈现了范小青小说艺术的基本面貌,因为这些短篇和她的长篇中的基本特征是相互关联的。当我们“飞来”读范小青晚近的作品时,还需要“飞去”读她过往的小说,所以我以为读《像鸟一样飞来飞去》这本集子,应当由后往前读,再由前往后读。如果这样巡回,我们无疑在晚近的作品中会选出《这鸟,像人一样说话》、《城乡简史》、《像鸟一样飞来飞去》以及《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这些短篇,在过往的作品中选出《真娘亭》、《瑞云》等作品,而介入这两者之间的是《错误路线》和《鹰扬巷》。当我们今天比较一致地确认了《城乡简史》、《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这些小说的成就时,实际上我们形成了一个评论范小青的平台,在同一个平台上,《真娘亭》、《瑞云》等短篇小说以及《光圈》、《顾氏传人》等中篇小说的意义也就无法遮蔽了。从小说的艺术与写作的可能性讲,《瑞云》、《顾氏传人》与《城乡简史》、《我们的战斗生活像诗篇》等可“等量齐观”。换言之,范小青曾经有过的高度和成就其实在一段时间里是被忽视的,或者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样的“追认”,在我看来是必要的。 从评论界接受范小青的热情与认可程度来说,第一个高峰期应当是八十年代中后期。这个时间,范小青已经写出了《瑞云》、《光圈》、《顾氏传人》等中短篇小说,而此时,正是批评界对八十年代文学进行了最后一次集体命名:“新写实小说”。批评界在“新写实小说”思潮中接纳并且比较高的评价了范小青当时的小说创作。这是范小青和八十年代以来的文学思潮最贴近的一次,不久以后,整个文学界似乎兵荒马乱。随着“新写实小说”的式微,在作家与思潮的关系中阐释作品价值的批评模式和文学史叙述方式遭遇到挑战。现在回头来看,如果我们只是在范小青小说中找到了“新写实小说”的特征,还是没有能够把握住范小青小说。所以,批评最初的危机和危害应当是不能贴着作家的小说说话。 而另外一个影响我们阅读和评价范小青的参照系是“吴文化”和“小巷文学”。 范小青和她所在城市的文化背景。 范小青与陆文夫的异同。 2、如果剪去其他枝蔓,范小青创作的路径大致。 范小青的小说始终有一种气息,这种气息来自于这个城市的根本。苏州人的生活似乎是在怀旧之中。其实不然。《瑞云》、《顾氏传人》其实也写的是“新苏州”而不是“旧苏州”。但这个城市与人给的感觉是这样。范小青这个时期的小说与叙述的旋律更多地吻合了那个新的“旧苏州”。 此阶段范小青的叙述仍然像一个苏州姑娘那样讲话,絮语,细腻,温情。这些构成了范小青小说的美学,这个美学是与吴文化的温文尔雅一致的。所以写的是“新苏州”,但给人的感觉是“旧文化”的气息。纯净与中和之美,这样的品格与迅速到来的文化转型颇有不协调的感觉。这是旧苏州大变动之前短暂的宁静。因此,人们误以为范小青的小说充满了怀旧的气息。这其实是误读。 相对于九十年代以后的 这不张扬的一面,人性其实迁流曼延,但不易被人察觉。 《光圈》、《瑞云》、《顾氏族传人》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它们在范小青写作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范小青对这段时间写作的意义也有些糊涂。 在2006年第期《山花》的创作谈《变》中,范小青以小说家的口吻说了她和一个城市的关系:“期以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小城,这个小城曾经是旧式的,或者至少是让人怀旧的。我在个城市的狭小的巷道穿行了许多年,我曾经这样写过这个城市:“从前,在平常的日子里,一个人在苏州的小巷里随便地走走,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咽。”我在这里说的是从前。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就从“从前”一下子到了“现在”,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从前、小巷、安静、怀旧等等都从我们的窗景变成了我们挂在墙上的画。一个曾经长期生活在旧式的小城、并且为那一个小城写作的人,当有一天打开门户的时候,忽然发现,门窗外的景色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喧闹,这个人会怎么样?会东张西望到处寻找,会茫然失落手足无措,这个人你们已经知道了,就是我。”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每天走出门踩着的每一块砖石,不定就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每天呼吸的空气,都是经过多少代传承的文化酝酿出来的,我就是被浸染和淹没在漫长无边的文化和历史中,所以,在许多年的写作中,我笔下的人物和事情,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种特定的色彩。 3、当范小青她开始转向,《百日阳光》,《城市表情》等,往前走的问题。与现实的关系问题。范小青直接转入了现实,但她处理小说与现实的方式仍然在。 我从来不否认范小青这类小说创作的意义与价值,但在我看来,《百日阳光》、《城市表情》等长篇小说其实只是范小青的过渡之作。范小青 写乡镇企业写城市改造抑或其他变革。 矛盾在于,范小青的这些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显然不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些主旋律式的小说,特别是主旋律式的长篇小说。 当范小青创作这些长篇小说时,她获得了狠多肯定性的评价。范小青会从中获得一定的自信?但潜在的问题仍然在那里?她如此写作是否会丢失自己的长处?旧的时空已经成为历史,成为文化,新的时空在生长,这两者如何对接?而在这两者之间,生活,人生,人性又处于这样的状态?小说如何? 4、到了这个时候,范小青已经处于十字路口。 在九十年代末,范小青的两个短篇小说已经透露出她开始转型的气象。一个是1997年的《错误路线》,一个是1999年的《鹰扬巷》 旧的苏州没有了。 我想一个优秀的小说家写作到一定程度之后都会困惑于小说。一次成功的写作其实也是一次作茧自缚的过程。 范小青在从九十年代末到新世纪之初时,便处于这样的困惑阶段。 一类文学或者一批作家的“虚假影响”,以及被批评家个人好恶夸大了一些作家的个人经验都会迷惑和影响另外一些作家的写作。通常认为作家对自己的坚持是固执的,其实不然,作家的定力也时常会被外来的因素松动。有不少作家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丢失了自我。九十年代以后,在文学批评的褒贬之外,市场与读者的选择、文学评奖制度与出版制度的、主旋律文学与纯文学的纷争等以更强的力量冲击小说家们。 范小青面临的问题是:一个小说家究竟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在急遽变化的社会生活中有无数的作家虽然仍然在写作,但众多的文本背后是没有“脑袋”和“心脏”的。个人的经验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呈现时代的特征?讲述故事的能力?小说写作的新的可能性在哪里? 5、我很少关注范小青自己的创作谈。 《山花》上的文章引起我的注意: 在创作了《女同志》之后,范小青完成了她持续已久的转型。之前,她和许多有很长写作历史的小说家一样,处于很长的关于如何写小说的困惑之中。九十年代以后,在八十年代成名的小说家中,几乎是多数人都遭遇到了困顿,小说如何写似乎突然成为一个问题。这种困顿不只是来自小说技术的窘迫和形式的焦虑,更多的 ——原载《当代作家评论》2008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