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故事做纹样盛于金代 工艺品的图案设计取材于诗词小说戏曲故事,这种做法宋代开始多起来,当然此前在金银器中已经不止一例,如法门寺出土鎏金银香宝子装饰烂柯山故事(有关考证见倪亦斌《瓷器故事图画新证》100至101页,《艺术世界》杂志社2006年),如陕西耀县柳林背阴村出土银三足罐饰春秋人物故事,又辽耶律羽之墓出土鎏金银折肩罐上安排孝子图。金代磁州窑枕的人物故事做纹样,则开了一代风气。 宋代的例子,有江苏武进南宋墓出土的阮修沽酒图戗金朱漆盒,又浙江义乌柳青乡游览亭村宋代窖藏出土的相如题桥图银片。后者在主画面上錾刻一带远山,近景一座跨水之桥,桥头一对交午柱,女子捧砚,男子题桥,右边的小半个画面用两株桂树提醒主题,画框外缘装饰一周缠枝花卉。与它相同的题材也见于河北磁县南来村西岗古墓出土的金代磁州窑枕。相如题桥故事原出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曰成都“城北十里有癉仙桥,有送客观,司马相如初入长安,题市门曰‘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赤车,《水经注》卷三三引作“高车”;市门,引作“其门”)。不过当年司马相如的博取功名是靠了一枝赋笔,宋金时代的弘扬相如题桥精神,则是为士子登科励志,得乘高车驷马圆洞房花烛之梦的途径与昔日不同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科举制度逐渐完善与成熟的时代,这样一种戏剧性的人生转折差不多成为人们的普遍向往,这一类题材的图案屡见于工艺品,也正是时代风气使然。 鱼化龙成为登科象征 这里要讨论的鎏金银八角盘,可以说是一件名品,曾刊于各种图录。它原出自福建邵武市故县村的一处南宋窖藏,同出的还有一件鎏金银夹层八角杯。杯高五点五厘米,口长九点三厘米,宽七点五厘米,内层杯心錾刻一首《踏莎行》,词云:“足蹑云梯,手攀仙桂,姓名高挂登科记。马前喝到(道)状元来,金鞍玉勒成行对。宴罢琼林,醉游花市,此时方显平生至(志)。修书速报凤楼人,这回好个风流婿。”杯身外壁八个画框里的图案则为《踏莎行》词意,即所谓“醉游花市”,“马前喝道状元来”。—见《福建文博》1982年第一期,56至57页;又《收藏家》2006年第五期,王宁《鎏金新科状元游市图盘》介绍一件宋代物,盘心也錾刻此词,字句与之稍异,但文章未曾说明盘出何地,今藏何处。杯心刻词见于明洪螰编宋人小说《清平山堂话本》中的《简帖和尚》,其入话部分讲咸阳宇文绶与娘子王氏的“错封书”故事,曰宇文绶做了只曲儿,唤作《踏莎行》,即是这一阕,惟字句稍有不同。此词当日在民间该是很流行的,南戏《张协状元》第二十出的下场诗也是它的摘句,道是“马前喝道状元来,这回好个风流婿”。八角杯取它来作装饰纹样,自是讨人欢喜,用作酒杯便更为合宜。 与杯式样相谐的鎏金银八角盘长十七点五厘米,宽十三点四厘米,这样的一组两件当是酒具中的盘盏。关于盘,《中国美术全集·工艺美术编》图版说明云:“八角形,宽沿、平底、无足,盘沿錾饰格纹一周,盘底压印出凸起的图案,有人物、花木、龙凤、池鱼、亭台楼阁、如意祥云等,构成一幅美好的图景。”不过这“一幅美好的图景”里却是有故事的。故事的情节系在画面中心一方小小的莲池,池中腾起祥云数朵,云起处一尾游鱼,云端上一条舞龙。图案左边的祥云飞凤是借了龙的故事也来添一份祥瑞,亭子旁边轻烟袅袅的一个三层台似是丹炉,—如果以元代方士画的偃月炉亦即太乙神炉为对照的话。右下角的“携琴访友”乃南宋绘画中常见的图式,在这里烘托气氛,也点缀风雅。整个图案讲述的是关于邗子的传说。刘向《列仙传》卷下《邗子传》云:“邗子者,自言蜀人也,好放犬子。时有犬走入山穴,邗子随入,十余宿行,度数百里,上出山头,上有台殿宫府,青松树森然,仙吏侍卫甚严。见故妇主洗鱼,与邗子符一函并药,便使还与成都令桥君。桥君发函,有鱼子也。著池中养之,一年皆为龙形。复送符还山上。犬色更赤,有长翰,常随邗子,往来数百年,遂留止山上,时下来护其宗族。蜀人立祠于穴口,常有鼓吹传呼声。西南数千里共奉祠焉。”这一则故事也收在《太平御览》,见卷905《兽部·狗下》,惟字句多有不同,如邗子作列子,又省略了桥君,等等。故事里,有本领把主人引至深山仙境的爱犬本来是主角,后来得享西南数千里香火的也是这一只通了灵的红毛狗,不过真正教人觉得有意思的情节却是“故妇主洗鱼”,还有一封捎往尘世间的鱼子和令鱼子变化为龙的仙符。鱼化龙的奇异使这个内容显得有点单薄的传说被支撑起来。之后的不断流传,这一情节在人人欲求“姓名高挂登科记”的时代里,似乎是被提取出来赋予了新的意义,或者说从中生发出另外的主题,即同鲤鱼跃龙门的传说联系在一起,而成为登科的象征。如此,邵武八角盘把它取来布置为图案,便正好成为状元游街杯的呼应,以完成杯与盘装饰主题的一致。传说中的其他情节大多省略,犬也悄然淡出,而庭院中的丹炉如果没有认错的话,那么它应是鱼龙变化的一个凭证,即对原来故事中所谓“符一函并药”的另一种表述方式。 《列仙传》中的邗子故事后世是否仍被人们熟知,也许没有太多的证据以为推断,然而被宋人提取出来的鱼化龙的情节却是独立成篇了,至少作为一种艺术语汇它仍在不断被使用。比如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及冈山美术馆收藏的两件雕漆楼阁人物图捧盒。前者为菱花式造型,高十三厘米,直径二十三点五厘米;后者为圆形,高十五点二厘米,直径三十四点四厘米,鱼化龙的图案均布置在盒盖上面的圆形开光里。楼阁,松竹,边缘点缀山石的池塘,构图的几个基本要素大抵相同,与邵武八角盘在纹样上的一脉相承则令人一目了然,而在鱼龙变化之瞬间的几个细节刻画上却特别有着点题的生动,虽然冈山美术馆藏的一件并没有刻画出龙来,而只是用祥云腾涌象征龙的破空飞去。画面中池畔人物的举手投足,若惊若喜,也与情节呼应得更为紧密。两件漆捧盒的时代约当明中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