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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对于美学研究，还是对于美学课程的教学来说，如何使美学理论少一些晦涩，多一些鲜活和灵动，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难题。众所周知，自鲍姆伽通的《美学》诞生以来，美学理论就因其与理性哲学天然的亲和力而多少显得与普通读者有些距离感，并且在其不长不短的发展历史中因为这种距离感又衍生出某种神秘感。今天我们大致明白，这种神秘感的诞生，并不能简单地被归因于艺术创作和鉴赏过程中复杂的心理因素，而更可能是因为很多时候美学实际上被作为构成理性主义神话的一部分而对待，这个现代性的神话似乎是乐于使人们对其保持一种神秘感的。由此，美学及其教育在大多数时间似乎遗忘了它的根本使命，这就是：给人们鲜活的感性审美经验以恰当的理解和定位，通过对审美经验形式之可通约性的传递，使更多时间在日常中生活的人们不必投身某个总体性的或者超验性的神话就可在审美经验中获得主体性的地位。 其实，这对于新时期伊始开始“美学热”的中国人并不陌生。如今重新审视“美学热”的缘起，我们必须承认其主要原因之一恐怕正在于美学提供给了人们一条在总体性神话之外的主体成就之路。只是随后“美学热”逐渐降温，美学回到学院，美学读本渐渐习惯高头讲章的做派，益发有以专业化的面孔拒人千里的态势。联系前面提到的神秘感问题，美学读本编写所显示出的弊端大约也正是那个现代性神话日益侵入当下人文教育的结果。当然，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候，我们有理由期待一本优秀的美学读本，能既保证理论的水准，又兼顾受众的心理，更考虑到美学知识与其他一般理论知识的差异，最终在人走向审美憩园的道路上助一臂之力。作为通识艺术教育的读本，刘坤媛教授的新作《艺术：诗意地栖居》（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11月出版）正是对这种期待的良好回应。从美学理论的基础知识，到美学前沿问题的思考，再到大量鲜活审美经验现象的展示，刘坤媛的这部作品很好地处理了三者之间的关系，并坚持以审美经验现象使美学理论形象化的策略，使美学与审美经验重新链接起来，最终使一般读者一方面有可能与艺术理论建立起亲和的关联，一方面也使他们在阅读过程中就仿佛进入一个个诗意的栖居之地，沉醉在对艺术美的体验和感悟中。其实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人类需要艺术、呼唤着艺术，艺术也需要人类、眷恋着人类”。人们和艺术乃至美学之间，本是一种主体间际的关系，而并非后者对前者的传唤。因此，“……避免学院式的偏重理论推演和修辞技术的倾向，努力在不缺少深度的情况下，给人以阅读快感，并带给读者些许启迪……”，就成为作者努力集学术性与可读性、专业性与通俗性于一体的策略。 展卷读来，即使是普通的读者，也丝毫不会有苦心费力之感，而是时常会于春风拂面般的愉悦中领会到理论的清新。这自然首先缘于作者对大量古今中外文艺现象的铺陈，也更缘于作者将自己对这些现象的丰富的审美鉴赏经验与读者平等分享。经验成为贯穿整部著作的第一要素，无论是在对艺术本体的追诉，还是对审美鉴赏规律的把握，以及对艺术美之功能的展望，随处可见的首先是或古色古香或鲜活灵动的文艺现象和审美经验。这些丰富的经验装扮下的东西方文艺美学的历史，有效地避免了对那些名字如雷贯耳而表述高深莫测的美学家的简单罗列，读者如同进入一座蓊郁的森林，触目可及皆是纷繁的色彩和形状，而那些简约而不乏深刻的理论命题和作者个人的见解，则似深林中潺湲而出的清澈泉水，不时给人心明眼亮之感。比如作者在对艺术情感性进行阐述的时候，娓娓讲述了有关汤显祖和《牡丹亭》的几则趣闻。无论汤显祖在创作过程中陷入剧中角色的情感不能自拔，还是扬州女子小青对人物命运的感同身受，都因作者刘坤媛深具同情的语调而复现了一个个动人的场景。对于这样动人心旌的语境，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对那“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艺术中的情感世界不心向往之，而掩卷沉思之际，读者对艺术主情的特质的认知也就水到渠成了。作者的讲述也是充满趣味性的。审美鉴赏涉及到艺术构造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作者饶有趣味地从古希腊神话中牵出“阿里阿得娜线”， 以喻指探索艺术迷宫的不二法门——对艺术形象的把握。如此一来，读者手中接过线头，自然也就产生浓厚的兴趣沿着这条线索去“破译艺术家如何塑造艺术形象的过程”。 在我看来，突出艺术审美经验的基础和核心地位，并将之实现于一本美学通识教材中，对大量审美经验的共时结构的呈现，实际上是通过对审美共通感的强调，彰显了艺术的超越性和主体性地位。从艺术本体到审美鉴赏再到艺术功能，作者对古今中外丰富的文艺现象和审美经验的共时性铺陈，正是人类艺术和美学史留给我们的殖养丰厚的沃土，在这上面滋养起来的对艺术和艺术美的理解和体悟因其扎根深广自然就冠盖非凡。不过，作者也并没有因为对文艺美学共时之维的强调而走向唯艺术论的极端，对不同审美经验的历史之维的强调，更使得这本通识性的美学读本难能可贵地具备了相当强的历史感。这种历史感不仅表现在作者对美学史的熟稔所产生的纵深感（如作者对不同时期艺术本体论的演进的介绍，对不同时期艺术构造形态发展的描述等等），更体现在作者对每一经验现象之时代感和现场感的凸显。比如作者对现代主义艺术美学精神的阐发，通过对卡夫卡作品等文艺现象的分析，使读者体味到现代性文化空间中的分裂感，由此在加深读者对现代主义的理解的同时，更强化了他们对艺术世界这一诗意的栖居地的神往。 美学研究的重心从本体论转向审美经验论，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但还要强调的是，这个转向不是在原本的美学结构框架内的调整，而是在更深层次上把审美经验作为研究的基础、出发点乃至主要场域，审美经验所提供的共时性内容，得以超逾以审美意识形态形式出现的所谓的“本体论”研究，毋庸置疑，在后者这里，历史是以潜隐的身份存在的，而因为审美经验共时结构的彰显，历史才往往成为被反思的，尽管这是一种在场的反思。这就是说，历史的与美学的维度实现真正辩证的结合，是与重新定位审美经验在美学理论中的地位密不可分的。这一趋势，我们在近些年中西美学研究的发展中经常可以见到。与美学研究的逐步自觉相比，当下大学校园中的美学课程及其教材的编写，在本体论和经验论的编排和讲解上的安排多还没有跟上研究的脚步。如果我们把对现代性的反思和对审美现代性的设想不仅仅停留在思考的层面，而是落实到现代大学教育过程中，那么，美学教材的编写就显得相当重要。简言之，审美经验与美学的关系不仅是研究的事情，也是美学教学必须关注的前提性内容。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坤媛教授的美学理论读本则因为对这一关系的良好处理，因为其对审美经验的突出和凸显，从而具有更为深远的价值。 这一收获在作者而言也许并不只是有意为之这么功利化，一旦我们走进书中那个跨越古今中西的艺术丛林，就会深切地体味到作者本人对艺术和艺术美的深情。因为这份深情，该书那层更为深远的价值同样也就显得水到渠成——它同样是生长在作者丰富审美经验沃土之上的美学果实。在该书的结尾，作者说道：“人类选择了美和艺术，意味着人超越了本能、超越了时空、超越了实在，从肌体的欲望中解放出来；而艺术又以自己特殊的魅力，慰藉着人的心灵，观照着人的生存，成为与科学比肩而立的人类精神文明的灯塔。”灯塔，是对艺术之美点亮世界心灵空间的最形象的比喻，而刘坤媛的《艺术：诗意地栖居》一书，则不啻是将光亮探向广博而深奥的美学理论之海的闪耀的灯塔。像这样本身就充满艺术美气息的美学理论读本，有理由更多一些。 原载：《文艺报》2008-9-1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