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实在是一个博大精深、值得后人反复探究认真思悟的重大课题。看《一寸山河一寸血》,看崔永元《我的抗战》,看陆续公开的来自海峡对岸乃至欧美的史料,我们对抗战全貌的认识逐步开始接近客观,接近历史现场。以往,论述抗战多从政治军事着眼,如今,随着史料的不断披露,研究的不断深入,文化抗战也逐步浮出水面,为世人所知。其中,最能体现国人远大眼光、知识分子担当精神的,莫过于当年故宫文物的大迁徙了。 2003年,有机会到欧洲一游,同行者有一故宫博物院专家老吴,赫哲族人,历说故宫种种轶事趣闻,使人大开眼界,尤其是故宫文物因遭逢巨大事变而被迫南迁西迁之事,惊心动魄,聚讼纷纭,令人感慨万端,自此,对易培基、马衡、张继等人的名字,留下了至深的印象。回国后,翻找此类资料,却大多囿于种种原因,或执其一端,观念落后;或盲人摸象,难窥全豹;或闪烁其词,欲言又止。面临强寇猖獗的艰危时刻,故宫文物无奈却又是主动大迁徙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到如今却语焉难详,实在令人尴尬难堪。何时才能把这一段历史脉络、恩怨纠葛说清楚道明白?如今,章剑华先生的长篇纪实文学《承载》出版发行,多少可以了却这样的遗憾了吧。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古老贫弱的中华民族四面楚歌。国内政治纷争如火如荼,令人焦心;国外强敌虎视眈眈,磨刀霍霍。最为跋扈可恨者,莫过于一衣带水的东邻日本,一再挑衅我一忍再忍的底线,最终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了卢沟桥事变。 故宫博物院的文物不计其数,价值连城,在九一八事变之后,透过长城抗战的弥漫硝烟,易培基、马衡等人虽然身处紫禁城中,似乎远离尘世喧嚣,但却以超强的敏锐,意识到了迫近的全面战事。他们紧急行动,排除种种阻挠,义无反顾主张迁徙故宫文物。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于是乎,数千箱的文物南下西走,先赴上海法租界,后转至南京朝天宫,紧随着局势日益糜烂,南京不保,这些文物又兵分三路,长途跋涉,或三湘,或汉中,或贵阳,或成都,或重庆,颠沛流离,茹苦含辛。抱着“文化之根在,中国不会亡”的信念,知识分子们立下“文物在人在,文物亡人亡”的誓言,历经千辛万苦,行程两万多公里,用心血和生命保护了故宫文物的安全和完整。十多年的颠沛流离中,故宫文物没有一件被战火焚毁,没有一件在途中损坏或丢失。这样的无量功德,多年来却基本淹没在历史云烟的荒草芜杂之中。感谢章剑华先生,在细心搜求爬梳大量资料的基础之上,以充沛饱满的激情,酣畅淋漓的笔墨,坚实可靠的史料,真实可感的人物,生动全面地反映出这一重大的历史篇章,让我们知道如今存放在故宫、南京博物院,台北博物院的文物背后,原来还有着如此动魄惊心的沧桑往事。 强敌溃败,民族胜利,但令亲痛仇快的同室操戈,又使故宫文物海峡阻断,至今还是破镜难圆。对于各说长短的所谓易培基盗宝案,章剑华也依据事实,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辨析;至于易培基与张继等人的纷争,伴随着历史风雨的尘埃落定,已经水落石出,基本上泾渭分明了。当然,作为历史人物,对易培基、马衡、张继等人,还有一点闲话似乎需要饶舌。 易培基是湖南人,毛泽东的老师,曾经担任过湖南师范校长,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上海劳动大学校长,国民政府的农矿部长,与鲁迅有来往,是李石曾的儿女亲家,主持故宫博物院,功不可没,也因所谓故宫盗宝案,抑郁而终于1937年,年仅58岁。蒋介石说,易培基是“读书人,老同志,不至于此,应查明白”,但战火纷飞,国破山河,谁来顾及?易培基一生唯一著作是《三国志补注》。张继,河北沧州人,留日,地地道道的国民党元老,一生反共,1947年去世,曾任国民党司法院副院长,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张继死后不久,1948年初,《南京人报》刊发消息易培基案撤销。马衡,浙江人,有真才实学,踏实耐劳,其兄马裕藻为北大中文系主任,在金石、考古等方面造诣颇深,继易培基之后,为故宫文物保护功勋卓著,郭沫若认为堪当“不朽”,有《凡将斋金石丛稿》传世。马有肝胆气,王国维遗稿被罗振玉攫取,马挺身而出,仗义索回;孙殿英盗挖东陵,马只身进京,严词控告,孙殿英部下有两人被枪决,孙殿英挟嫌报复,在马在河北易县考古时,派人捉拿,马闻风避走沪浙;在傅作义举棋不定之时,马衡力主和平,保护故宫,鼎革之后,继续担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并受中央政府委派到香港鉴别王献之《中秋帖》真伪,1955年去世。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因丰富斑斓的职业经历,作者对民国知识分子群像有着敏锐的感悟判断,对文物、书法、字画、收藏,更有着独到的感悟观察,对文物背后典故的提要钩玄引人入胜,对民国时期的权力运作、世相百态,结合当下的诸多现实,也有生动具体的展示。虽然是借作品中人物之口,但多是作者自己融会贯通所致。 原载:《中华读书报》(2010年11月17日11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