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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首先摘出张锲和赵本夫通信中的两段话—— 张锲在给赵本夫的信中写道：让更多的文学作品，多表现一些爱、一些美，多给人们 一些热、一些信心和力量，这是一切有良心和社会责任感的作家艺术家们的共同愿望。 赵本夫在给张锲的回信中写道：今天的文学已进入多元发展的时代，这是一个很大的 进步。但在我看来，不管什么主义，本质上都应是理想主义的。理想主义不是美化生活 ，同样包含着批判精神；理想主义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寻找另一种可能。 在两位作家的通信中，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对电影的母体——小说的关注以及对当今文 学和电影创作的一些看法。 本夫： 去年夏秋之间，你在百忙中参加了于云南举行的为西部等贫困地区的中、小学募捐建 立“育才图书室”的活动，这件事使我很是感动。你虽是发起这项倡议的55位作家之一 ，但作为江苏作协的专职副主席，又兼着《钟山》杂志的主编，工作和创作任务都很繁 重。我本来觉得你未必能够参加，可你不仅应邀前往了，还同大家一道，在西双版纳茂 密的山林中，为一个个中、小学校举行了捐赠仪式，充分表现出你对贫困地区孩子们的 那一片爱心，对社会公益事业的一往深情。回到北京，多次想和你联系，由于我还在为 这项事业奔走张罗着，先是去了陕西的延安，接着又去了甘肃的天水，最近又去了安徽 的大别山。所以，一直没有安下心来。 今年元月三日晚上，我和从上海前来探望我们的我的内兄两家六个人，冒着凛冽的寒 风，步行前往北京亚运村的一家电影院，看了电影《天下无贼》。归来大家仍然兴致勃 勃，在一起议论了很久。这使我又一次想起了你，忍不住急忙拿起笔来给你写信。算是 对朋友的一份祝贺，也算是我对当前小说和电影创作发表的一点看法。 感谢你为我寄来了小说集《天下无贼》。其后，便又直接听到对电影《天下无贼》的 各种议论。先是我那正在人大附中读书的小女儿，在集体看了《天下无贼》之后，回来 向我热情地推荐。接着，我爱人所在的中国传媒大学，又有一些老师向我说起，他们中 的有些人，在看电影时一边看着一边流下了眼泪。当然，这期间我也听到一些不同的声 音。总之，《天下无贼》引起了大家广泛的兴趣。因此，才会出现让我这个长久以来极 少进过电影院的人，竟然发动全家步行前去看了场电影。 在这之前和之后，我又认真看了你的小说《天下无贼》。应该说，从小说到电影，电 影的编、导、演都付出了劳动。但从主题、立意到故事和人物的基本框架，都没有脱离 小说原本的基础。可以说，没有你的小说就没有这部电影。小说是电影的母体，电影又 对小说做了丰富和补充。因此，电影的成功也是小说的成功。你和冯小刚等，都是这个 创作集体的一员。要说祝贺，我也应该祝贺你们这个创作集体。 毋庸讳言，我是喜欢你的这篇小说，也喜欢这部同名电影的。据报刊和网络报导，随 着2005年新年钟声的敲响，《天下无贼》票房收入已经超过一亿元，在电影营销的排行 榜上名列前茅。可见，观众也喜欢《天下无贼》。有人说，你编织了一部成年人的童话 ，让大家也一齐跟着你们进入了一种痴迷的状态，激奋的状态，忘我的状态。我觉得这 种说法，应该是并不为过的。 如你所说：你的小说，几乎都是现实主义的，但同时渗透了很多现代和后现代的内涵 ，也就是包括很多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成份。这无论从你在80年代的成名作《卖驴》 ，以及后来的许多小说来看，都可以找到证明。天下当然是有贼的。从某种意义上说， 盗贼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可是，在纯朴憨厚的傻根看来，就硬是不相信天下 竟然有贼。这就造成了戏剧冲突、戏剧悬念。这种冲突和悬念，是全剧从头到尾的一条 主线，没有这条主线，就构不成小说或者电影。而这种冲突和悬念，似乎只能用和现实 产生较大距离的童话来解释。 童话中有许多美丽的幻想。比如，安徒生的著名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 》等等，都写得很美，充满绮丽的遐想，让无数人为之感动，为之流泪。它们是写给孩 子们看的，也是写给成年人看的。你的《天下无贼》，则主要是写给成年人看的。你写 的是在成年人中发生的故事，却有着浪漫主义童话的因素。你从严酷的现实生活中，发 掘出美好善良的种子，甚至在犯过罪的窃贼的心里，也发掘他们善良的一面。让两个窃 贼在千里长途中，千方百计地保护着傻根，使其辛苦得来的大笔钱财，不致被别的盗贼 窃去；保护着他那傻到极致的信念，使其不会受到玷污，遭到破灭。这样的故事，在现 实生活中是很难发生的，但却可能发生。因此，许多人在看了电影之后，都情不自禁地 会说：这是一部成年人的童话。 成年人也是需要童话的。对于真善美的追求，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揭露假恶丑和歌颂 真善美，二者是相辅相成也相反相成的。我们今天正生活在市场经济迅猛发展的社会里 ，人们的生活节奏步子很快，一些丑恶现象也随之沉渣泛起，直至甚嚣尘上。在这样的 环境里，人们对美好和善良的渴求，也就愈加强烈。鞭挞假恶丑也是为了促进真善美的 滋长发展。但是，如果把各种丑恶现象夸张到不适当的程度，闹到极目望去，全是一片 黑暗、一片污秽，不仅让人大败口胃，也与事实不符。前些时候，文艺界曾经出现一种 怪论，说是文学的目的就是要写丑，丑得愈是彻底，愈是极端才愈加精彩。一些本来可 以写得较为美好些、纯净些的东西，比如爱和性，也写得越脏、越粗俗、越裸露越好。 这种理论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批驳，但或明或暗地仍然有着一定的市场。此种风气如 果得以蔓延，难怪有不少同志要为我们下一代的健康成长，感到忧虑。 作为一个饱经忧患的成年人，我当然看到社会上不少丑恶现象。建国以来的历次政治 运动，我也都是过来人。因为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太多，现在每当我阅读文学作品 特别是看影视作品时，就很不愿意去看那些悲悲切切以及其他一些令人反胃的东西。我 觉得：我所经历的苦难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愿再为影视里的人物和故事伤心落泪。每逢 看到电视里的人物在哭哭啼啼，我就迫不及待地把电视机关掉。相反的，我到是常为美 好和崇高的流泪，觉得那样的泪水可以使人净化，可以洗去自己心灵上的污垢。从这些 地方，你也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那样喜欢你所创作出的傻根及其执迷不悟的信念了。 在电影《天下无贼》里，受到较多争议的是由电影编导加以强化渲染的窃贼头子黎叔 ，以及在他出现之后的那些情节。有人认为这纯粹是一种商业片的行为，甚至认为“儿 童不宜”。我倒觉得，所谓的商业片未必就是一种毛病。中国电影之所以长期处于徘徊 停滞的尴尬状态，原因之一恰恰在于忽视电影的商品属性。冯小刚和电影编剧王刚等， 在贺岁片中走过的探索道路，是值得赞许和肯定的。从实践看来，由于加强了故事中正 面力量，充分表现出邪不压正，人们留下的印象还是正义战胜了邪恶。至于在由小说改 编成电影的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漏洞和瑕疵那也只是今后继续提高改进的问题。 法国作家雨果的长篇小说《悲惨世界》，写了冉阿让因为偷了块面包就被关进监狱19 年，在受尽折磨之后，来到主教卞福汝的家里。因为对社会的仇视和一种惯性，又偷了 主教的一包银器，受到主教大慈大善的教育，最后也成为一个慈善家。我看那部小说和 电影已经过去了30多年，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阅读和看到电影《悲惨世界》的强烈印象。 雨果竭力主张用仁爱代替压迫，来改变那个悲惨世界。在雨果的笔下，博爱是万能的， 良心是最高的上帝。我当然不会认为：爱和宽容能够代替法律的制裁。但是，让人与人 之间多增加一点爱心，增加一点信任感；让更多的文学作品，多表现一些爱、一些美， 多给人们一些热、一些信心和力量，总是一切有良心和社会责任感的作家艺术家们的共 同愿望。 信写完了。言有尽而意无穷。北京城正好来了场大雪，远远近近尽是一派银色世界。 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益发增加了对您的思念。 祝您和南京的文学界朋友们以及你的家人，鸡年大吉，一切如意! 张锲 2005年元月3日夜至6日敬上 张锲老师： 你好! 接到你的信很高兴，也很感动。你居然会和家人冒着凛冽的寒风，步行老远去影院看 《天下无贼》，这在我都几乎做不到。由此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你对生活近乎童心的热情 。 去年夏天，由你牵头倡议和亲自组织的为西部孩子募捐建立“育才图书室”活动，我 有幸参与其间，并随你去云南跑了第一站。受赠的几所学校路途遥远，山道崎岖，你七 十多岁的人了，平地走路尚且有些困难。但你却和大家一起跋山涉水，两脚泥一身汗， 在酷暑中艰难行走，气喘吁吁，曾令所有随同前往的作家和工作人员担心和感动不已。 之后，你继续为募捐奔走忙碌，求告四方，并又率队先后赴陕西、甘肃、安徽等贫困地 区，一趟趟为孩子们送去精神食粮。你的浓浓爱心和善意感染着作家们，感动着孩子们 ，也得到社会各界爱心和善意的热烈回应。我相信这件功德事会越做越大，越做越好。 今年如有机会，希望再叫上我一路同行! 关于电影《天下无贼》和小说《天下无贼》，这一段媒体谈得很多。我也应邀谈了自 己的一些感受。很同意你的说法，这是一部成人童话。古今中外，社会生活永远都会有 光明和阴暗两面，生活并不完善，有时甚至还很残酷。在小说中，认为天下无贼的也只 是一个生活在纯朴山区和没有人烟的沙漠中的少年，这是一个没有被污染的孩子。生活 中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并不重要，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艺术载体，在他身上寄托着一种美好 和理想。在小说中，王薄和王丽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以敛财为目的的贼，可以说他们的 底色仍然是善良的，有时还会把偷来的钱寄给希望工程。他们对权贵和贪官污吏的敲诈 明显带有捉弄和反叛心理，许多行为合情却不合法。这为他们后来被傻根打动作了必要 的铺垫，作为小说，已经足够。有人说这个故事站不住脚，说天下怎么会无贼呢?我想 ，讲论这个问题是多余的。看了《西游记》，我们去讨论孙悟空究竟能不能一个跟斗翻 十万八千里，看了《聊斋》，我们去讨论狐仙怎么会变成美丽的女人，看了《变形记》 ，我们去讨论人怎么会变成甲壳虫，不是像傻根一样傻吗? 今天的文学已进入多元发展的时代，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在我看来，不管什么主 义，本质上都应是理想主义的。理想主义不是美化生活，同样包含着批判精神；理想主 义不是逃避现实，而是寻找另一种可能。人类从蛮荒走到今天，一直都在寻找，这种寻 找还会继续下去，因为社会人生远不完美。政治家在寻找，哲学家在寻找，经济学家在 寻找，普通百姓也在寻找。中国人在寻找，美国人在寻找，欧洲人在寻找，整个人类都 在寻找。作为作家，自然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去呼唤。记得汪曾棋先生曾说过， 文学作品应当有益于世道人心。深以为然。如果人人都变得善良、厚道，生活会美好得 多。我在文坛学步，虽已走过20几年，依然对文学怀有虔诚之心，敬畏之心，惶恐之心 。但我永远不会放弃一个作家的立场和追求。这些年俗务缠身，加之本来也不是高产作 家，所以写得并不多。每逢新书出来，也总会寄一些给师长、朋友，但在寄给评论家朋 友时，我大都会附几句话：不必写评论文字，如有机会愿意当面请教。我所以这么做， 主要是怕劳烦朋友勉为其难，干脆有言在先。没想到你在百忙中不仅看了电影、小说， 还给我写了这么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实在很不安。谢谢你的鼓励!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就要到了，给你和全家拜个早年!谨颂时安! 赵本夫 拜上 2005年元月12日 原载：《文艺报》2005012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