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歌谣是指太平天国的领导者、参与者所创作并积极传播的大量带有鼓动色彩的诗句。客家山歌是指用客家方言演唱的,在山地生活的环境中形成的一种风格特异的民歌。本文试图从太平天国运动与客家传统文化精神、太平天国歌谣与客家山歌的关系以及它们的结构和韵律三个方面进行比较,找出其渊源和内在的联系。 一、太平天国运动与客家传统文化的渊源关系 太平天国革命,史家称“兴于嘉应,亡于嘉应”。太平天国运动的发起者是客家人,密谋者和领袖几乎都是客家人。客家人在太平天国起义中起了如此重要的作用,尽管不能认为太平天国革命是客家人的运动,但客家与太平天国有着十分重要的联系。客家人原是中原汉人的苗裔,因战乱或灾荒,几经迁徙、辗转,形成了汉族独特的一支民系。为求生存谋发展,客家人养成了一种勇于闯荡、开拓进取的精神,不断创造着自我价值,为社会发展作出贡献。南迁之后,客家人从中原带来的比较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化等因素,对后代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形成了无形的文化纽带。渊源与文化的形成,不仅没有被关山所阻隔,相反地却以适应新环境的各种形式顽强地保存下来。太平天国运动正是在这种潜在的文化传承中迸发出来的:他们那种不妥协不投降的反抗性,以及那种不甘被奴役、不甘被欺辱的浩然之气,由于长期酝酿,一发而为革命行动。这种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是客家革命精神的表现。 太平天国起义是以客家人为主体的革命运动,太平天国的领袖洪秀全是广东花县的客家人,其族弟洪仁环在太平天国后期总理全国朝政。太平军的将士以两广的客家人为多,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李秀成等都是广西的客家人,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其宫廷以客家话为“天话”。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其实并不是虚构的天国幻想,而是典型的客家文化氛围的产物。它所根据的蓝本是活生生的华南社会生活和客家聚落的族群结构。太平天国的基本组织中的“两”的基层单位,是两广客家人的宗族单位演化而来的。作为齐家、平天下的模式,是一种典型的“族长封建制”。在太平天国的礼拜堂中,不难发现祖宗或宗祠这种祭祀兼礼俗教化的功能的影子。不过《旧(新)约圣经》仍然穿着中国族谱的外套,而改作《旧(新)遗诏圣书》了。礼拜堂之脱胎于客家聚落祖宗(宗祠)的痕迹,也始终难以抹去。此外,还有人论证太平天国“无处不均匀,无人不温饱”的平均措施,选举和司法制度,都可以从客家家族制度中找到蓝本。 讲客家话、唱客家山歌的方言特征在太平天国的歌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客家话成为太平天国的官方语言,这时期文臣武将写的诗歌时有客家味,他们的宣传资料很多都是地道的客家歌谣,有大量的方言土语出现。如太平军歌谣《幼学诗》: 唱歌唱了千把代,唱得喉干脸也黄; 只要唱到太平军,唇皮发光脸发亮。[1] 再如太平军《俚歌》: 打鼓求得雨,高山好开田。 烧香保得佑,烧窑过大烟。 食斋食得道,牛枯上西天。 食烟食得饱,放屁好肥田。[2] 二、太平天国歌谣与客家山歌天然的纽带关系 关于太平天国的歌谣,已有许多人将之编辑成书,现有江苏省文学研究所编选的《太平天国歌谣传说集》(1958年)、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太平天国故事歌谣选》(1961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太平天国歌谣》;1981年,为纪念太平军进军浙江120周年,浙江金华太平天国侍王府纪念馆编印了一本《太平天国浙江歌谣选》,收录歌谣320多首;花都1990年搜得歌谣1200首左右,结集出版,其中不少成为不可多得的史料。太平天国战斗的地方流传着许多关于他们的歌谣和故事,表达了人民对这场革命的肯定与赞美,它们是近代文学中极为宝贵的一部分。 歌谣是太平军民表达自己思想感情、意志和愿望的一种主要的艺术形式。许多时候,太平天国歌谣与客家山歌的口吻、句式如出一辙,不难看出它们之间天然的联系。就太平天国歌谣来说,客家山歌是其基础,它是与客家山歌一脉相传而又有所发展的。从源与流的角度看,客家山歌是源,太平天国歌谣是流。长期以来,客家山歌是客家人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是反封建、反束缚、反禁锢的利剑。尽管太平天国歌谣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很强,具有文人创作的痕迹,但与客家山歌之间天然的纽带联系,使其不但没有被这种目的性和功利性所切断,相反地却以适应新环境的各种形式保存下来。就以狮岭镇振兴村农民邹水手珍藏的《太平天国民歌》抄本为例,上面所引的歌谣都是用客家方言写的,凡说客家话的地区,都能看懂听懂。从太平天国歌谣本身的角度来看,在结构形式、艺术手法或者是所歌咏的内容诸方面同客家山歌比较,不仅形似而且神似,太平天国歌谣同客家山歌有着共同的文化来源和群众基础。政治意识形态与民间形态在太平天国运动这一时期的歌谣中异常协调地切合在一起,而且把政治的先天热情借民间的声音发出了呐喊。因此,即使不说太平天国歌谣是直接源于客家山歌的话,至少也可以说它是深受客家山歌的影响而成的。如洪秀全的《戒鸦片诗》: 烟枪即土枪, 自打自受伤; 多少英雄汉, 困死在高床![3] 在太平天国运动中,《天条歌谣》在客家地区广为流传,它实际上是客家地区的人民群众对太平天国诏书《天条书》的“改造”,从洪秀全的十款《天条书》到《天条歌谣》的演变,说明客家文人创作的作品,一旦为人民群众接受时,接受对象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对其进行改造。 太平天国歌谣是现实与历史的共同产物,其本身更多地是以民间歌谣所具有的形式出现,具有了鲜明的客家民间色彩,表现出与客家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反映出客家人的普遍意识对它的影响。所以,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到,其一,太平天国歌谣在语言上完全是客家民间语言,其方言口语色彩使得听众必须遵循它自身的读音、意义去理解它,其中大量语词只有置身客家世界才能感受到它独特的涵义;其二,太平天国歌谣的背后跳动着客家世界大地的脉搏,当我们面对歌谣里的人、情、物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最接近客家大地的生命喘息。太平天国歌谣与客家山歌已经浑然一体,互相应和,它的视角虽然有着浓重的政治意义,立场却彰显着鲜明的民间色彩。 三、太平天国歌谣与客家山歌的结构和韵律 客家山歌盛行于以梅州市为中心的粤东及粤北一带,内容丰富、通俗,句式活泼,曲调繁多,一般都有优美的拖腔,充满生活的韵味,独具一格。客家山歌是客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客家人世代相传、有口皆碑的艺术形式。它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巨大的感召力,在客家地区堪称艺术之首。朱自清说:“客家人对古代诗歌的继承和发展作出了贡献,中国诗歌史值得大书特书”。客家山歌的内容十分广泛,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反映人民大众思想感情和理想愿望,雅俗共赏,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 由洪秀全及其拥趸所创作的太平天国歌谣是民歌的集大成者,它们朴素,自然,大量运用了质朴的口语和方言,而且把客家地方的风土特产,人情世态也刻画其中。太平天国运动历时14年,席卷大半个中国,这与太平天国充分发动群众,为广大群众所理解有关,而采用歌谣这种内容通俗、流传广泛的山歌形式是他们必然的选择。人们以热血和生命来支持轰轰烈烈的革命,太平天国歌谣发挥了非同寻常的鼓动作用。如洪秀全觉得《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不合情理,后来编了一本新的《三字经》,用来宣传革命道理,还写了《愿道救世歌》等通俗曲目,使其革命理论、观点变得更为大众化、通俗化,更为普通群众所欢迎。 洪秀全的《天父诗》500首,从意境到句格,表现手法都与客家山歌酷似,甚可玩味,极具平民文学色彩。它从各个侧面反映了太平天国的主张,多借用山歌的笔法,文辞上更为清丽幽雅,生动趣致。亦可见农民领袖洪秀全如何充分利用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宣传革命道理。诗里俗中有雅,对仗工整,立意新颖,文辞流畅。诗歌内容主要揭露清王朝的残酷压迫,鼓励农民分到土地后同心协力搞好生产,创造美好生活。这些歌谣不但形式、风格酷似客家山歌,笔法、意境亦如出一辙。其唱词大多形象活泼、鲜明,口语化,采用本地方言,包括衬词、拖腔,都体现了客家语言的风格,亦很有民间特色,听起来特别亲切。从内容到形式都很容易为群众所接受,富有客家特色和情趣,充满乡土韵味,开创了山歌创作的新局面。试比较: 太平天国歌谣: (一) 太阳出了三丈三, 帮助天王打江山。 打开江山享天福。 享了天福永无穷。 (二) 天父杀天兄, 江山打不通, 回转故乡仍旧做长工。 (三) 一根扁担两头尖哟, 挑担白米上广西哟, 广东广西, 我们天朝兄弟都是家里, 回转故乡耕种田地。[4] 客家山歌: (一) 夫妻恩爱唔怕穷 麻布也可档西风; 只爱俩人情义好, 再穷再苦乐融融。 (二) ……昨哺看花只有草。 细人大了大人老, 孝顺爷娘要趁早。 (三) 菜花开花满坝黄, 细学生子进学堂。 一早就爱去, 天光就下床, 读书趁年轻, 莫话日子长……[5] 首先从结构上看,太平天国歌谣的基本形式是每首是四句,每句七言,当然也有五言和四言等。其歌谣章节则为四句头的固定结构形式。传统的客家山歌相当完整地继承和保存了中原山歌的传统,如赋、比、兴以及双关、比喻、谐音的表现手法,四句七言的格式和唱词的中州古韵,并吸收了当地土著居民歌谣的唱腔,它们经过长期的流传演变,现已自成一格——原始的形式感较强和四句头的固定形式。而这种特点,我们在太平天国歌谣里也可以明显地感受到。 在韵律方面,太平天国歌谣和客家山歌押韵方法同是靠韵脚,形成格律的歌句结构,太平天国歌谣的情况比客家山歌复杂一些。修辞和表现手法方面,两者采用的基本手法都是赋、比、兴,一般都是以每章的发端两句起兴。只是客家山歌用的比体、谐音和双关较多,显得缠绵婉转,秀丽多姿;太平天国歌谣则多用赋体,多直率陈述,少回环吞吐。因此,太平天国歌谣与客家山歌相比,从语言、结构到内容直至修辞手法等方面,几乎是一模一样。 太平天国歌谣是太平军民用自己沸腾的血液写就的,为传统的客家山歌注人了新的内涵,成为近代民俗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太平天国歌谣已经成为研究太平天国运动及客家山歌的珍贵史料。 注释: [1]引自罗可群著《广东客家文学史》,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出版。 [2]引自邹水手手抄本《太平天国民歌》。 [3]引自罗可群著《广东客家文学史》,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出版。 [4]以上三则引自邹水手手抄本《太平天国民歌》。 [5]以上三则引自黄火兴著《谈谈客家山歌》,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