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的繁荣,有目共睹。说电视剧是国人第一文化消费品,实不为过。电视剧在满足人们的文化消费需求上,确实功不可没。但是,电视剧满足了人们的文化消费是不是就满足了人们的精神需求?
写奇容易写常难 生活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动态的,但多数情况下,也是一种常态 ,尤其是和平年代,生活本身没有多大变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儿女变成了父母,青丝变成了白发,由穷变富或由富变穷,一辈子就过去了。一代接一代,代代如此。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经历和体验,都活出了自己的性格和品格,都活出了自己的味道。艺术是生活的反映,艺术是生活的镜子。人们需要艺术,就像人们需要镜子一样。从镜子里看到的是自己,从艺术中看到的虽不是自己,却胜似自己———他人的生活滋味通向了自己的体验。优秀的作品,就是能够写出生活的深厚味道,引起人们丰富的共鸣,给人们心灵以启迪或镜鉴。 遗憾的是,我们的现实题材电视剧还缺乏这种生活的“厚味”,或者说,生活常态“味道”不足,而是多用一些诸如拳头枕头、大吵大闹、发泼撒野、权谋诈变、身世之迷、怪病血疑、无头奇案、黑道白道等等“猛料”来“刺激”观众。家庭伦理剧中也是“战争”连连,马家“战”,牛家也“战”。国之“战争”在历史剧中演得刀光剑影,家之“战争”在现实剧中演得唇枪舌剑。总之,生活总是处于“战时”,多见的是非常态的人和事,常态生活不多,常人不多。观众也早见怪不怪,把这种“战时”生活当成电视剧“艺术”的常态。那么,真正的生活常态与常人为什么在电视剧中少见?因为“画鬼容易画人难”,进而推之,不就是“写奇容易写常难”么?俗话说,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为什么?因为年月稀少而日子常在。常者难也!所以,越是日常的生活越难过,越是人们熟悉的生活越难写。常言道,平平淡淡才是真,淡味至味。于平常中见深味是艺术的大智慧。之所以说朴素是艺术的最高境界,道理正在于此。 我们的电视剧很繁荣,但我们缺少真正的电视剧作家,导演不少,但真正顶得起“艺术家”头衔的并不多。我们的编剧与导演常常是为出资方打工,只对“老板”负责,并不对艺术负责。于是,不少现代剧都从概念出发,从类型出发,从套路出发:英雄救美,公子落难,乌鸡变凤凰,鲤鱼跳龙门,灰姑娘与王子,公主与乞丐等等,天下离奇故事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套路。巧合奇遇,再加上那些百用不厌其烦的“猛料”,必然编制成非生活常态的离奇故事,似乎也五味俱全,就是差一点生活的真味道。有的几乎就是闹剧,从头“闹”到尾,不闹不成剧。虽说是现实题材,但离常人的生活、常态的生活还是太远。外在的情节起伏、激烈闹腾有余,内在的合乎人情、贴近人心的细说慢道不足。电视剧满足了人们的文化消费,但还不能真正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和心灵抚慰。外在的咋呼热闹无法代替内在的审美感动。 收视率对生活常态的扭曲 在电视剧市场上,收视率是个独尊,无人不敬奉。收视率高,就有高价,反之,地价也无人问津。收视率是电视剧的商业价值,对收视率的要求是资本的本性所决定。因此,投资方也好,电视台也好,都活在收视率上。收视率高才能皆大欢喜。那么,怎样才能提高收视率?不是讲“出奇制胜”吗?谁听过“以常取胜”?“常”就是“平常”,“平常”怎么能引人瞩目?人就生活在日常中,谁还要看这种日常?唯“稀奇”(这里先不谈“古怪”)能引人注目,也才能提高收视率。两个人在街上谈话,路人肯定不会围观,因为太日常了、太正常了。两个人如果在街上吵架,立即就会有路人驻足围观,两个人如果在街上打架,围观的人就会更多,即使两辆车在街上刮蹭,也有好奇者投来目光。这就是“收视率”———因为吵架打架不是常态是稀有,难得一见,所以要看。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家庭剧也要名之为某某家的“战争”,不吵架、不打架,也得“冷战”。前些年是“商战”如火如荼,这些年是“家战”烽火连天、鸡犬不宁。猎奇与好奇是人的本性之一,要提高收视率就要调动人的这一本能,故而要写奇态异态稀态而不写常态。物以稀为贵,事以稀为奇。由此可见,收视率对搜奇猎稀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现实题材剧无心深入生活常态,无意展现生活的本来面目。 电视剧之于收视率的关系并不复杂,不外两高两低:一高为优秀作品,雅俗共赏,一定有高收视率;另一高则是搜奇猎异,装神弄鬼,以低俗的“愚乐”为能事,招徕好奇目光,也会有高收视率;一低为艺术性低劣的概念化作品肯定没有收视率;另一低则是真正杰出的作品因为超越了一般人的欣赏能力而收视率不高。这就是两高两低。可见,提高收视率,唯一的捷径就是扭曲常态,放大怪异,标奇立稀。这种直奔收视率的思路必然会孕育出一些违背生活常态的艺术怪胎。其实,收视率是培养出来的。马克思说,只有音乐才能培养出欣赏音乐的耳朵。永远给观众看这种低俗“打闹”剧,必然培养出观众这种收看习惯。如果这样的作品总有高收视率,不是艺术之幸,而是艺术之不幸,民族之不幸。艺术贵在引领高尚而不在于迎合低级趣味。 伦理文明的欠缺 和谐社会建设,首先需要社会公正公平的规则,这是法律硬件,其次需要伦理道德建设,提高人的文明素质,这是软件。就艺术来说,厚人伦、美教化、移风易俗之功能,自古有之。因此,塑造出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对世俗风尚就会有什么影响,这是艺术的潜移默化、耳濡目染,“风化”之谓也。那么,作为受众最广的电视剧,尤其是现实题材电视剧为我们塑造了哪些艺术形象?发生了怎样的影响?我们不能只在乎收视率,也应当关心艺术的社会风化。当然,像任长霞、许三多这样的艺术形象,在观众中产生了良好的艺术反响,无疑是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在这样的人物身上,人们能够获得一种正义的力量,获得一种良知。但是,这样的艺术形象在浩如烟海的电视剧中毕竟是凤毛麟角。而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的经常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物:要么老气横秋,油滑世故,骂骂咧咧,满不在乎;要么浮躁失态,满脸官司,无敬业精神,多趋炎之心;要么痞气匪气俗气十足,脏话粗口无遮拦,粗野有余,文明不足;要么财大气粗,骄横无度,仗势欺人,要么人穷志短,谄媚之态令人可怜可气。浊气邪气太重,清气正气稀少———君子淑女无踪影,正直人格难寻觅。这样说,也许言过其实了,但是,在我们的现实题材电视剧中,伦理文明元素欠缺是一个事实。衣服能不能整洁一些、干净一些?说话能不能文明一点、客气一点?行为能不能文雅一点、礼貌一点?礼仪之邦为什么那么缺少礼貌?能不能不要那么“脏”、“俗”、“野”、“蛮”?文明之邦为什么那么缺少文明教养?人人都去“致富”,无人在乎“修身”。在这一点上,韩剧值得我们学习。韩剧中的伦理文明元素比我们多,至少人物衣着整洁、相貌端庄,言谈举止,有礼貌,有教养,无论穷富,不失做人的原则,不失人格。这样的人物形象给人以文明的印象。最近央视播出的电视剧《张小五的春天》,看过之后,令人怅然:同是中国人,为什么从美国回来的温雅彬就那么文质彬彬、高雅清新?寒不改叶,温不增华,有教养,有人格。而在北京长大的张小五,虽也有情有义,但言行一派江湖气,与温雅彬相比,至少在教养上相形见绌,差了一大节。原因何在?是社会的原因还是艺术的原因?一时让人不知如何作答。再看热播剧《老牛家的战争》儿子媳妇个个缺少道德水准,悲剧产生的力量让人失去生活的勇气和希望。而备受争议的《乡村爱情》也让我们在当下农民相互攀比、相互拆台的状态中审丑…… 无论如何,社会要进步,文明要进步。我们的电视剧应当成为这种进步的助力而不是堕力。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伦理文明,没有道德教养,即使人人都是富翁,社会也难以和谐。艺术是风,刮什么风,就知其社会文明程度,就知其社会是什么风化。艺术还应当是灯,应当照亮人心,温暖人心,使人向往和发现真善美。在构建和谐社会的今天,电视剧应当多刮一些伦理文明、道德教养、进德修业的风,少刮一些“粗俗”、“战争”的风,以形成文明风化,将是艺术之幸、社会之幸。完美也许是不存在的,但向往完美却是人性中最深刻的诉求之一。 原载:《光明日报》2009-06-0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