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 导演:达伦·阿罗诺夫斯基 主演:娜塔莉·波特曼 文森·卡索 米拉·库妮丝 国家/地区:美国 真正的艺术须用生命书写,在这个意义上,《黑天鹅》重复了这一古老的主题。 故事简介:影片讲述了一个女芭蕾舞演员的故事,从许多方面看,这部电影都是艺术家对自我世界的一次探索,为了完美而不惜一切代价 美国导演达伦·阿罗诺夫斯基在2010年岁末以一曲天鹅绝唱,在近来北美电影评奖中风头正劲,成为新一届奥斯卡的热门之选。他的新作《黑天鹅》(Black Swan)是一部低成本的惊悚片。和《盗梦空间》的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相似,阿罗诺夫斯基也是在从小众文艺片向商业片转型中不放弃艺术追求、夹带私货的高手。这一次,他用波兰斯基式的冷峻与自持,讲述了一位年轻的芭蕾舞女演员为了在艺术上臻于完美,“不疯魔不成活”,以致人格分裂的超现实故事。 《彗星美人》 电影最初的剧本名为《替身演员》(The Understudy),这不能不让人想起约瑟夫·曼凯维奇1950年的名作《彗星美人》,同样是在熠熠生辉的舞台上,王冠上的钻石一般的绝对女主角被后来人窥视、模仿和取代。事实上,《替身演员》原本也是一个发生在纽约戏剧界的故事,阿罗诺夫斯基在多年前就一眼相中,他自言在当中看到了《彗星美人》的影子。 《彗星美人》有一个没有惊悚片元素、但颇为“惊悚”的片尾。上位后功成名就的艾娃,从领取戏剧界至高荣誉的颁奖典礼上归家,慵懒而自得地环视家中,却发现一个打扮朴素的女孩子藏在她家里,正如当初她来到被她取代的舞台皇后玛戈身边时一模一样,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志愿当她的跟班。在她放松警惕,留下这女孩后,女孩背着她披上华丽的披风,捧起她的奖杯在两面对开的镜子前反复优雅地点头致意。两面镜子中折射出千千万万个她,暗示这样的朝代更替是舞台上永恒的戏码。 《黑天鹅》老瓶装新酒,讲的是芭蕾舞团重排《天鹅湖》,芭蕾舞新人妮娜替代原先的首席女演员贝丝出演黑白天鹅。妮娜小心翼翼地偷来贝斯在化妆间的私人物品,仿佛这样可以增添自己的能量;而贝丝在正式被取代后,认为她的位置是被妮娜偷走了,大声斥责妮娜。 不过,舞台上的“改朝换代”,在《黑天鹅》中显示出更为复杂的格局。在现实层面,妮娜既是取代者,又恐惧自己因为不能胜任黑天鹅而被导演托马斯换下,自己被新来舞者、自由奔放、可以演绎黑天鹅神韵的莉莉取代;而在妮娜陷入狂乱,没能按时到场后,顶替她出场的莉莉看到赶来的妮娜时也确实有失望之色。但总体上,无论是莉莉还是妮娜,都与《彗星美人》中的艾娃不同,没有太重的祸心,电影里邪恶版的莉莉,甚至是妮娜的母亲和贝丝某些狰狞的段落,都来自妮娜自己的幻觉,是她内心世界的幻化。 《精神病患者》的不同分裂方式 近年来,悬疑和精神分裂已经成为后现代小说和电影极为依赖的表现方式,尤其在恐怖和惊悚题材中已经被用滥。邪恶的“反我”可以有很多种存在方式:可以是一个完全虚拟的人格,比如屡次被改变成电影的英国小说《化身博士》(1886年)和电影《搏击俱乐部》(1997年);也可以是一个经过“自我”扮演的他者,比如希区柯克的《精神病患者》(1960年)。 还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双重人格更为微妙。比如,“三打白骨精”之后出现的六耳猕猴,虽然不是孙悟空直接变的,但在情节的演进逻辑中,可以理解成孙悟空跟唐僧决裂后分裂出来的“反我”。电影史也有类似的例子,德国科幻电影巨作《大都会》(1927年)中,疯狂的科学家用现代科技,以纯真的真人玛丽娅为蓝本,创造出黑天鹅一般代表诱惑和毁灭的女机器人,善良的白色玛丽娅和邪恶的红色玛丽娅看似是两个独立个体,但隐喻了现代性已经将天然的人性扭曲丑化。 《黑天鹅》的舞台上下在人物关系上形成了一个彼此映照的双层结构。现实中,由妮娜幻化出来的莉莉与《精神病患者》里诺曼分裂出来的母亲很相近,同样是唯唯诺诺的、害羞的“自我”,在极度的压抑下,将极具攻击性的“反我”投射到一个“自我”欲求、憎恨又渴望成为的人。不同是,诺曼的母亲已经去世,而莉莉是一个活人,但出现在观众面前有时是真实的,有时是妮娜视野里的幻象,有时候就是她自己。 舞台上,芭蕾舞《天鹅湖》取材于民间故事,白天鹅和黑天鹅各自的角色看似黑白分明,黑天鹅奥吉莉亚变成白天鹅奥杰塔的形象迷惑王子,她与奥杰塔相同的只是外表,她内在的黑暗、媚惑与奥杰塔的善良、纯真形成对比,她好比通俗小说或者情节剧里破坏男女关系的恶毒女配。然而,在舞台表演中,这两个角色通常由同一个演员扮演。这让原本古典、单一的人物设置有了一个暧昧的缝隙:这位领舞作为舞台上赋予黑白天鹅生命力的创作主体,得在白天鹅的纯美中萃取出黑天鹅的邪魅。 这两位处于正负两级的女性,虽然一个极端自我、恣情放纵,一个受制于母亲或男性庇护者,至为压抑。但她们是一个精神内核生发出来的,如同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如同真玛丽娅和机器人玛丽娅,可以说无关,也可以说有某种内在的同构关系。 有趣的是,妮娜(Nina)这个词的原义是“女孩”,艾娃(Eve)是伊甸园走出来的人类之母,玛丽娅(Maria)则是耶稣母亲的名字。而黑白天鹅对王子的影响,和红白玛丽娅对男性的引导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妙——伟大的女性引领人上升,邪恶的女性引诱人堕落。这种设置让这几部电影塑造的女性有了某种普适的象征意义。 完美的代价 《天鹅湖》颂扬的是忠贞的爱情和高尚的情操,这些古典命题在今天已不再流行。《黑天鹅》借古典芭蕾之躯,围绕的还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命题:对完美的追求。《彗星美人》的上位故事,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权力更替的故事。而妮娜所求的,主要还是艺术上对完美的无限趋近。 电影有很多超现实的惊悚段落,妮娜的黑羽毛刺出皮肤;她在慌乱中有时候会听到翅膀扑棱的声响;她在家里的卧室独处时双腿“变形”,几乎变成一只鸟类;最后她在舞台上成功演绎黑天鹅时那伸展的巨大黑色羽翼等等,几乎构成妮娜的“变形记”。 妮娜犹如白天鹅一般被束缚的、软弱的内心,要挣脱母亲为她制造的保护层,羽化为自由的、强悍的黑天鹅,这是一个为了完美、不惜让新的“自我”杀死原本的“自我”、付出血的代价以成就艺术的故事。这也暗合了天鹅在西方语境中原来就有的一些附加意义:“天鹅之歌”(swan song)意味着绝唱;而天鹅本身也有艺术家的寓意。 杀死竞争对手莉莉(黑天鹅)的妮娜(白天鹅)自己在舞台上展露笃定的血红色眼眸和狂放的舞步,成了真正的黑天鹅,主演娜塔莉·波特曼的这一段表演得到了很多评论家的交口称赞,认为她成功将前面大部分剧情里白天鹅压抑的情绪释放了出来,爆发力惊人,气场强大。而黑天鹅退场后,眼中血红色退去的妮娜发现,她杀死的莉莉只是另一个自己,刀口就在她自己腹部。剧中的天鹅公主之死,上演的正是自己的死亡。但是她在眼含泪水的同时,似乎并不惊慌,她跳完了最后一幕,说:“完美,我得到了完美。” 真正的艺术须用生命书写,在这个意义上,《黑天鹅》重复了这一古老的主题。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