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去深究一个古朴的村庄会不会因为作为一群黑颈鹤的迁徙地而消失,而要去深究这个故事是发生在什么样的年代——在这个城市化运动无限延伸的年代,农村的一个一个消失,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太深刻的理由,我亦能理解导演兼编剧林黎胜创作《消失的村庄》的真正目的只为了更真实而准确地把那些将在中国大地上消失的村庄留下痕迹,有形象上的,也有精神上的。 吕氏父子所居的这个村庄,与中国许许多多的偏远农村一样,正在成为老人、妇女、儿童们的留守地,这里曾经的活力,那些真正的主宰者壮男们大多远离家乡奔向城市,打工,或者生活。其实,是他们的离去才让这个村庄一点一点失去了存在的合理性,而不是那些长久以来就与这个村庄栖息一处的黑颈鹤们,这些自然的灵物,君临这座小村的时间肯定要比这座小村的历史更长远。 前村支书,小村的精神领袖老吕(王学圻饰)带领着一众老弱残兵留守着这座越来越衰败的村落,但一纸迁徙令让他们不得不面对放弃这世代繁衍生息之地,迁到地远人疏的“山下”的前途,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后代,以老吕的两个儿子吕山、吕国为代表,已经在骨子里认定,外面的世界才更精彩。 人,活着,是为了追求更精彩还是追求更寂静,这才是吕氏父子矛盾的交集所在。 前几天我到访过江西省乐平市的一个叫浒崦的村子,村子的历史肯定比《消失的村庄》里的这个村子要长,我看到的是与这部电影描述的完全不同的景象。乐平的农村现在依然保留着农耕文明时代宗族社会与宗法制度的鲜明特色,当然这种宗族和宗法的特色是与现在文明下的农村治理机制并行的,我将其归纳为“中国农耕文明宗族社会的活化石”。在“活化石”一样的浒崦村,说实话是没有电影里这座小山村人们的烦恼的,那里不是老弱病童的留守地,大部分的年轻人仍然在乡务农,更重要的,是乐平农村的原有社会结构并未因当下轰轰烈烈的城市化风潮而废弃,甚至可以说,宗族社会的结构更趋严密,老年协会代替过去的宗祠,族长管理着村集体的大事小情。而这部电影里曾经威信如日中天的老吕头也不得不于3年前就要面对小儿子吕山(朱雨辰饰)混帐的枪口;贾平凹先生在他的《秦腔》里写到过陕南农村宗族社会结构解体时给原有领导者带来的阵痛,《消失的村庄》只是具体化和影像化了这种阵痛。 不过,胳膊拗不过大腿,老吕最后还是跟着两个儿子离开了他心爱的村庄,从老吕离开村庄前痛苦的巡视中我们或者可以体验到农村宗族社会瓦解那一刻给某些人带来的剧痛——是啊,或者导演的意图就是要让观众能够深入老吕的内心体验那一刻的剧痛罢了。 老吕,也许不是因为爱这个村子、爱这个风景、爱这个文化而舍不得,而更是因为走出大山他和他们将失去尊重,失去威严。这不只是老吕的困惑,也是整个中国农村的命运。 《消失的村庄》与大多数的中国文艺电影的一个最大不同是它更切近地关心现实,或者将其断定为现实主义电影更为合适。在这部电影里,无论是故事缘起的环保话题,还是农村留守人群的世相生态,以及宗族社会瓦解这样的深刻人文意义,它都有包含,且做出了较为准确的表达,其准确性的来源即为其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 同时,因导演兼编剧的林黎胜之前有多部商业影视作品出炉,熟稔商业创作的路数,所以,虽然本片只是一个简单的现实题材,但在细节呈现上亦丰富而有趣味,比如陈一贵与铁胡的摔跤段落、全村人捉贼段落,还有道德法庭的审案段落,处处匠心独具,看时会心一笑,看后回味许多。 关于本片中的道德法庭,其实也并不是编剧的奇思创造,而是来源于云南某些农村的现实,这或者又可以旁证宗族社会在现代社会里的存在状态。而且,我们居然也从《消失的村庄》的这座不伦不类亦庄亦谐的道德法庭里体会出它天然具有的某种合理性,并一样也会为它们的消失黯然神伤。 原载:中国艺术报2011-03-28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