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地,渭河蜿蜒流淌,使人遥想。古典文学的文脉,也是不可断句的,它所呈现出的气韵、意境、情势,亦如河滩和塬上向阳处金色的迎春花,田野里绯红的桃花、玉色的梨花、灿烂的油菜花,在秦川大地次第均匀地铺展开来。陕西散文60年,如渭河两岸春深似海的画卷上,走来了柳青、杜鹏程、王汶石,走来了路遥、陈忠实、贾平凹、高建群,他们仿佛秦岭连绵而高耸的山峰,态势斜斜陡成,使人轻易不可逾越。而读至柏峰一章,却又如目睹渭河之水,蜿蜒至另一路径:他的散文,除文气充沛,诗性盎然,有身为散文作家普遍的文化表征之外,还有一股来自秦地深处的古风余韵,汩汩流淌出别具特色的另一种人文景观,让人历经一次阅读的盛宴之后,亦沉醉不知归路。 我是从后往前读柏峰的《归梦绕家山》这本散文新书的,首先感受到的是他的学者气息。在和书题同名的一篇长达数万字的文章中,他以新的艺术视角,用纵横捭阖之笔,将古典散文的三大主流———议论散文、史传散文、抒情散文,做了一番理性的梳理,准确地揭示出古典散文发展的规律,描绘出瑰丽多彩的散文艺术世界。我国古典散文流派丰富而源远流长,能将其脉络整合的如此妥贴而有深度,是因为,柏峰长期研究且屡有收获。他曾经在《一地花影春正深》这篇论文中,以层层递进的方式,通过对陕西三代散文作家的分析,将1949年至当下的陕西的散文作全景式鸟瞰,真可谓: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尤其是“后新时期的散文”一节,特别分析了邢小利、朱鸿、方英文、庞进、李汉荣等后新时期散文作家的创作,并指陈其不足,对陕西散文生态园里的丰富景观,以宽壮之笔来论之,读后,使人不禁感叹,这块土地上60年来摇曳多姿的散文进程,潮宽岸平,春水东流,端的一带江山如画呵!柏峰于其渭河岸边、秦岭北麓的门虽设而常关,左陈经史、右列子集的书庐,“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仅用了几笔淡雅清通的文字,便将古典与现代散文其中源流关系贯穿起来,自然流泻,成就丰饶而风景独异之塬;虽是独自上塬,却说明内心自有一种高度,一种自己的审美追求。 渭南,古属秦国,山川秀美,积淀深厚,人杰地灵,此中孕育的才子,当会发热情感人的故土之音———大秦之声的呵。有幸读过柏峰的几本散文集,最为突出的感受是,他的文学审美,他的艺术热情,仍然执著地深烙着20世纪80年代的印痕。80年代,不仅仅是一个时间概念,而是意味着一个历史阶段,意味着一种社会、文化情态。对我这位70年代出生的读者来说,80年代,呈现出的仍然是一种金色的文化质地。这个时代的文学阅读,多为精神阅读,不讲功利,心地纯粹。历史虽然是连续的,但有时也呈现出断裂和离散。80年代,在日益讲究功利性的时代,于今想来,像遥远的秦岭北麓残留着的薄薄积雪,晶莹着美丽的色彩,使人无限念怀。柏峰的文章里,处处能感受到一种“80年代”的文化阅读情态,在《春宽梦窄》里,柏峰说,他只读经历了被湍急的生活磨炼得坚强沉稳感情内敛中年人一般的书,因为这样的书扎实厚重而又个性鲜明,充满着宽容和理解精神,永远素面朝天却显示出不俗的高贵;在《生命的另一面》里,他又一次强调:“读书是和智者的对话。不读所谓的大师开的书目,不读流行的畅销书,不读用上半身下半身写作的书,或者不读民国以后的书,要读就读古典的书和外国的进步思想家的书。”他的阅读情境,仍徘徊于海德格尔所谓“诗意的栖居之所”,而且,他的那种阅读激情,仍然饱满而有力,并有在沧桑岁月里沉淀过的深度。 学者张颐武也曾说过,读“硬”书是80年代的时尚。在柏峰的读书单里,看到许多这样的“硬”书。在他阅读的视野里,关注的是康德、尼采、海德格尔、萨特、福柯、爱默生、普列汉诺夫、康·帕乌斯托夫斯基;是《论语》、《诗经》、前四史;是程颢、程颐、朱熹、王阳明、胡适、鲁迅、孙犁……处于这样一个众声喧嚣的尘世,人人都争着读易中天、于丹等畅销书的时代,柏峰并不从俗,心境阔远,依然坚守在80年代这块灵魂的高地,维持着纯洁的精神气概。 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旗下媒体: 文汇报 - 新民晚报 - Shanghai Daily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5月13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