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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站在大南直布朗山的坡顶，看山下那条河流淌的历程，想从一条河的流程线索中去幻想布朗人生存的根源。我想，这也是惯用的比拟。但是，我眼前的这条河是真实的。因为进入对历史的探究，思想却怎么也活跃不起来。我俯瞰的目光进入了那片被汗水浸泡过无数年月的梯田的时候，时间似乎在这里凝固。 冬天的山坡干渴而坚硬。 我唱不出金子般的赞歌，写不出贴近布朗人呼吸的诗句。我只是一个布朗人生活之外的思想者，所有的思想都远离土地，远离布朗人每一个实实在在的日子。但是，我还是尽量让心灵贴近大地，贴近布朗人的每个真实的日子。这时候，有几个人从坡底攀援上来，艰难地沿着不太明显的山路一步一步地迈向山顶，有点像泰山的挑山工，腰背一律朝地上弯曲，搭成一座时间过路的桥梁，弯曲的影子紧紧贴在红土坡上。他们对我微笑，我也对他们微笑。他们的微笑是自然的、舒畅的；我的微笑是酸涩的、苦楚的。我无法进入他们真正的内心世界。但是，我明白，他们对生活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实在。他们从我面前走过，慢慢地回家了，汗水在他们后面流淌成一条河。最后一位从坡底上来的是位布朗少女。她背上的背篮已经装得满满的。也许是因为太沉重，她走路的速度很慢，少女的整个上身几乎贴在了山路上。 我在坡顶等待这位布朗少女的到来，我想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回村，让神灵接受我的思索。布朗少女真正进入山坡的时候，仿佛就是遥远的梦幻中的一幅画，经典是不必说了。这时候，布朗少女的歌谣突然飘起，仿佛是从河谷飘来，又像是从云端飘来，干枯无味的山坡顿时活跃了。山开始舞蹈，河开始欢笑。 我上山去讨猪食，/看见火镰菜，/摘回家，/阿妈抬水熬稀饭。//我上山去讨猪食，/看见鸡冠花逗人爱，/采一朵插在头上，/父母看见多喜欢。//我上山去讨猪食，/看见染饭花，/采回家去染花饭，/好看又喷香。//我上山去讨猪食，/看见成串的藤子花，/采回家插在门台上，/小伙子看见多喜欢。/…… 这是布朗姑娘的《讨猪食歌》。其实，我在另一个布朗山寨邦协已经听到过这首歌了，只是当时并没太在意。歌唱者在爬坡，爬坡者在歌唱；歌唱与天上的太阳有关，与她背上的竹篮有关，与流下的汗水有关，与青春爱情有关。在劳动的时候，我听得最多的是“嗨哟……嗨哟”充满力量的声音，却没有听到过这样轻松自然又十分欢快的歌谣。这位少女仿佛不是在热烈的阳光下爬坡，也不是背着一个沉重的竹篮爬坡。她仿佛是一个人躲在闺房里梳头打扮，又像是一个人在烂漫的山花丛中起舞。蝴蝶和蜜蜂与她一起歌唱，与她一起舞蹈。她在幻想，她在做梦，也许她的幻想和梦与一个布朗小伙有关，也许与天上的白云或者一个传说有关。时间流动的声音让她的梦飘然起飞。这时候，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劳动。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愉快更有节奏的劳动方式了。 歌唱的少女来到我的面前，她的脸被阳光照得紫红，汗水顺着紫红的腮帮画出一道深深的依恋痕迹，少女的美丽在天地间全然开放，成为大地上最真实最美丽的花朵。她微微仰起头，朝我微笑。她的微笑比山还质朴，比鲜花还灿烂。我也朝她微笑。我微笑的内容在厚实的大地上却十分惨白，在歌唱的少女面前空洞无力。 我问她为什么歌唱。她说，歌唱可以忘记辛苦，可以忘记烦恼和忧愁，歌唱还可以让自己起飞。我问她这么热的天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她说，布朗山的太阳每天都一样，男人不下田没有饭吃，女人不下地没有衣服穿，小姑娘不勤快找不到好小伙，将来也不会做家务活，不会做家务活的女人算不上真正的布朗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腮边飞起一片彩云。 山一样爽直的性格，水一样奔放的激情。小姑娘渐渐离我远去，我一个人在山顶倾听生活的真谛。这就是布朗山劳动中的少女，这就是布朗山劳动中的歌唱之声。布朗少女的歌唱让我的灵魂真正回归了大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