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传世的公藏书目中,有一种《行人司书目》,神宗万历三十年(1602)刻本,存北京图书馆善本书库。1939年王大隆(欣夫)教授从瞿凤起先生处借以排印,收入《己卯丛编》,读来方便有趣。 1.行人司是个什么机关? 行人司是朱元璋在洪武十三年(1380)设置的一个中央机关,设“行人”,秩正九品(明官员“正一品”至“从九品”,共18个等级,“正九品”相当17级),左右行人,从九品(18级)。不久改“行人”为行人司“司正”,副职改称左右“司副”,属员则称‘行人”,定员345人。洪武二十七年(1394),行人司提高了用人级别:司正率由正七品(13级)官员担任,副职从七品(14级),行人则一律要由进士担任,正八品(15级)。全司定员40人。他们的活动一体是“奉旨”差遣,“行人之职始重”。 行人司的职务包括颁行诏勒,册封宗室,抚谕诸藩,征聘贤才,以及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活动,都由行人奉旨而行,他官不得擅遣——他们似乎是皇帝的直接“传令兵”。原由孝廉举人们担任,身份与才具不足,所以后来改由进士们担任,提高的是皇帝的威仪。(以上引文见《明史》卷74) 行人司也习称“使署”,行人称“使臣”。他们在京城里是“凉凉”的“清曹散吏”。忙就忙在.出差”上:“奉宣纶浡,驱驰道路,咨诹询度,每怀靡及,至不遑将父将母,不可谓闲适也气不过,他们在出差期间,也可“采风问俗,登山临川,探幽吊古”,从事些“问学之助”的雅事。一旦回朝,就更为悠闲无职掌,没有其他衙门那种日不暇给的案牍之劳、刑名钱谷的纷挐鞅掌,可以从容地读书,也就很接近于翰林院里的生活了。(引文具见《行人司书目》之序与叙) 2.行人司的学习风尚与藏书 四十名知识水准层次较高的文官,又无一般事务而有闲暇时间,所以行人司里的学习风气,恐怕是翰林院之外最为浓厚的处所了。 行人司里组织过诗会、讲学会、读律会。特别是读律会,以“学贵当世,要在通今”,“当世之务,胡可不亟讲”为宗旨,目的在于“欲熟典故,而通国体”,以备他日之升迁。因为当朝的典章制度、会典律令是私家藏书中来必能有的,应利用官衙内这方面的藏书,进行学习,以后若离开这种机关,想学也没有时间和机会了。读律会学习的内容:取会典、各衙门职掌、国朝诸史、名臣奏议、郡县边镇图志,洞究之,参互之,博综之,遍读之,披阅之,通其务贯,掣其要领。一些在行人司呆过的官员,都很怀念在行人司时这种读书学习的机缘:“方居使署时,不知其美也;既迁去,而后知无若使署者!”(引文见《行人司书目》贺序) 行人司这种学习风尚,促使行人司机关藏书的发展。行人司有一个制度:“凡乘使车,事竣报命,无不购书数种为公贽,贽即留署中”。经多年累积,异书毕集,俨然邺架。这样,在京城里就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合众力而成的“机关图书馆”,并享有一定的声誉。陈继儒《太平清话》中记载说:“行人司有例,其以事奉差复命者,纳书数部于库。秘阁而外,差可读者,此耳”。 关于行人司自聚书自办.机关图书馆”的情形,在《行人司书目》凡例中,也有透露。凡例第四款:“兹署每使毕藏书,盖古采风遗意,习为故事。每随便塞责,有入都门始觅者,似失初意。今后购书须阅书目中所未有者为上。若其长丽,即一部亦可,不必多也。 3.《行人司书目》的编制 万历二十三年(1593)之际,行人司长官黄怡堂就曾编刻过《行人司书目》,今已不传。七年后的行人司司正徐图,鉴于旧书目中的书已“大半乌有”,新藏之书增多,不便检阅,重新编刻了《行人司书目》,故亦称《行人司重刻书目》。 徐图,字君酞,又字明宇,山东掖县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初授武进知县,擢御史,视盐两淮,丁艰后起调行人司司正,后升任户部郎中。武进的地方志中记他“操守廉洁,治才明敏”。万历三十年,他在行人司司正任上,组织编刻了这部《行人司书目》。他请前行人司行人,已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的贺灿然为书目写了序,自己也写了叙,请两位副职写了跋,请六位行人分理编辑之事。 《行人司书目》有凡例五则,当是徐图所拟。这五则凡例,并非一般书目编法的说明,直是行人司“图书馆”的管理规则,具有藏书史、图书馆史史料的价值。 第一条,要求今后行人司主官离任时,必须象地方官员交盘仓库钱谷一样,索还全部借出之书,对藏书进行清点交割。 第二条,规定“观书只宜公署,不得携出”,“偶有借出查检,务须即还,不可又复转借于人”;“借书还书随即登记”——这是近四百年前的图书馆借阅规则,竟与今日毫无二致。 第三条,规定藏书仅供本署人员借阅,不对外人开放、“非私藏者比”。 第四条,关于补充藏书法,已于前文备引。 第五条,规定以后继任长官应以新收到之书增刻于此目各类之内。而“每位出差回日,送到书即封入续收橱中”, 徐图被地方志记为“治才明敏”,于此书目组织工作观之,不虚此言。 4.《行人司书目》的分类编排 明代书目的分类编排体系相当生动活泼。《行人司书目》所分就非四大类,而是六个大类:典、.经、史、子、文、杂6部,20个二级类。 典部:典故类,奏疏类(均为明代)。 经部:经类,说经类,儒学类。 史部:正史、稗史、杂记著类,奏议类(明代以前),地理类。 子部:诸子类(无儒家),道类,释类,兵家类。 文部:类书类,古文类,古文集类,国朝文集类,古诗集类,国朝诗集类。 杂部:书画类,方技类。 其中经部和杂部的二级类目在书目正文中并未安排到位,是一种疏忽。六部即由六位行人分任编排。 王重民先生在《中国目录学(先秦至宋末元初》》中曾向我们介绍《唐六典》秘书省卷内对四分法40个二级类的“四言”的解释,如说:“易,以纪“阴阳变化’,书,以纪‘帝王遗范,诗,以纪‘兴衰诵叹’,……”(详《中国目录学史论丛》,中华书局版92—94页,不具引)。王先生认为这对于我们现在学习四部分类法仍然有用,故全抄了出来。我们读来也觉有趣。现在,我们从《行人司书目》中,又可以看到一个“四言”的一级类类序了。这对于理解古书大的部类和古人对这些大部类的认识与态度,也是有用的,读来也觉有趣,今亦全抄于下。它们是由六位行人分别撰写,撰者之名注于后。 典部:(曾守身) 有典有则,昭代鸿编,安上谐民,遵法罔愆,便宜时变,条奏翩翩,谏行言听,仰止先贤。 经部:(王孟震) 微言善诱,弘启刺经,源分流委,各铸模型,譬诸日月,丽以辰星,管厥包龠,探秘扩灵。 史部:(周达) 往古来今,史书殆备,在国在野,纪言纪事,殊方异俗,爱存坠志,镜鉴不遗,洪纤毕易。 子部:(张国儒) 众言淆乱,折圣乃程,雄风吹籁,随气成声,竺乾柱下,亦有佳兵,吾儒之外,鼎足纵横。 文部:(程嘉宾) 部抉玄黄,文明辉炳,简册日繁,云霞日骋,取材弘丽,铸辞间整,揆理无违,前言是景。 杂部:(翟师雄) 虽曰小道,不废可观,恣心翰墨,游艺情盘,农医方技,日用多端,如彼林囿,弗删茂繁。 以上题诗中,对史部书“镜鉴不遗,洪纤毕易”,和对杂部书“如彼林囿,弗删茂繁,这样的宽容态度,尤堪赞赏。 5.《行人司书目》收录的特点 《行人司书目》的著录过于简略,仅有书名及本数,而无卷数,无著者,无版本等。这因为它是一个小单位内部自用、取便查检的简目。但是,它的收录内容还是相当丰富的。共约有1500余种书。王大隆先生在辑印跋语中指出:“罕秘不传之本,往往有之。”即以书画类中收录的《取便搜检》四本和《东海手稿》一本,二书是商务版《明史艺文志·补编·附编》这部搜罗明代图书名目颇丰的书目里所未见收的。 明代皇权主义达到极致,反映在书目类目设置上,是为本朝典故与诏命奏议立了专门部类,列在书目之首,突出于经部之上。《行人司书目》典故类收朱元璋文集以下共142种书,明朝奏议类48种书,而原书目在这两类之间尚缺去36行。 《行人司书目》将儒学自子部合于经部,于宋明理学着意搜求。薛文清、王阳明有关著作各有八。九种之多。很值得明代思想史研究者重视、参考。 史部特别丰富的是地理类,收有福州县志等近300种。我们知道,全部《明史艺文志》收地理书也才471种。 文部收国朝文集与诗集为一大特色,前者收约230种,后者收约130种,合计近400种。而《明史艺文志》收明朝诗文集也才不到1200种。总之,细究《行人司书目》所收书籍名目,一定会对研究明代图书与思想文化的人带来不少启迪,激发浓厚的兴趣。 原载:《图书馆杂志》1988年0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