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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目答问》撰者考辨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周铁强 参加讨论

    《书目答问》(以下简称《答问》)是一部在学术史上很有影响的著作,可是其撰者问题一直是学术史上的一桩公案,多少年来,聚讼纷纭,莫衷一是。经归纳,关于《答问》的著者,主要有下面三种说法:
    一、依据书坊旧本说。此说出自伦明的《答问》批校本,称依江阴某君记录旧本而成。后在所著《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中亦称:“张之洞《书目答问》,乃先生(案即缪荃孙)代作,据年谱(案即《艺风老人年谱》)则作于二十四岁时也。颇疑先生早岁从宦川滇,地既偏僻,又乏师承,何能博识若此?陈慈首云:‘是书盖江阴一老贡生所作,先生得其稿,又与张之洞共参酌成者。’慈首尝令江阴,所言或有据。”从此遂成一说。
    二、缪荃孙撰者说。此说肇自叶德辉。光绪十九年(公元1895年)叶德辉跋《答问》初印本云:“同年友杨叔翘锐为吾言,此目出于缪太夫子小山先生荃孙之手,实非南皮己出。”(自载《郋园读书志》)故叶氏题记,屡为是说。嗣后,一些《答问》的新版本,径将撰者标为缪荃孙,如1921年上海朝记书庄翻印本,解放前商务印书馆《国学丛书》本等,均如是。缪荃孙自订《艺风老人年谱》光绪元年条亦云:“八月,执贽张孝达(案即张之洞)先生门下受业,命撰《书目答问》四卷。”是缪氏自言此书出自其手。缪荃孙《与盛杏荪(案即盛宣怀)书》[1]云:“荃孙同治甲戌(公元1874年)为张文襄《书目答问》一手经理。近南洋、学部两图书馆均有同志帮忙,荃孙止总大纲,专注善本。现在无一书不过目,无一字不自撰,直与撰《书目答问》一样。”柳贻徵跋此信曰:“此书盖为盛氏愚斋编目时致盛书,其时张文襄虽已故,然盛与文襄甚稔,使文襄编《书目答问》有王廉生等参酌,艺风必不能直溯旧事‘一手经理’,又云‘无一书不过目,无一字不自撰,与《书目答问》一样也’。”柳贻徵还在1931年为范希曾《书目答问补正》作的序中说:“文襄之书,故缪艺风师代撰。”
    三、张之洞撰者说。《答问》于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刊刻的初印本便署名张之洞为撰者,以后大多数《答问》的翻印本皆署名张撰,当时及以后的许多学者亦这么认为。抗战前,陈垣先生在北京得到光绪二年张之洞致王懿荣的手札,更为此说提供了佐证。张札云:“弟在此刊《书目》一卷,以示生童,意在开扩见闻:一指示门径,二分别良楛,三其去取分类,及偶加注记,颇有深意,即是无数语言,非仅止开一书单也。更有深意,欲人知此所列各书精美,而重刻或访刻之。特自知谫陋,以职司所在,不敢谦避,其间舛漏必多,特寄上一本,请为补正,至感。补正后,请分条疏于别纸,速即寄川,以便改补。又一本并一函,寄缪筱珊进士,望转交,属共订正,亦即详列见覆为要。此物可作公牍观,不可作著述观,盖不得已也。或与潘少宗伯(案即潘祖荫)一观,必无暇详览,但能指摘其体例大端亦好,所以不径寄者,嫌于自□。如非同道,不必与看,免致徒招唇舌。然此举作法自弊,于买书大不便矣……”[2]
    “依据书坊旧本说”系伦明的臆见,从未有过任何证据。且《答问》体现出的政治立场和思想意识,绝不可能为一介乡间儒生所具有。自从伦明提出此说,多年来,屡为学者攻驳,是非昭然,可摒而不论。
    “缪荃孙撰者说”亦有相当大的漏洞。仔细研究《答问》,可以发现,《答问》所述,与张之洞生平所论,及其于光绪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所写的《劝学篇》一样,同样讲治学方法,所反映的思想亦同出一辙,这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最早对“缪荃孙著者说”置疑的是陈垣,他认为,缪荃孙在撰著《答问》过程中“随同助理”,刻成后又“为之订正”都是事实,然而却非代撰[3]。1963年,柴德赓更是对“缪荃孙著者说“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他认为缪荃孙在张之洞生前不提代撰,在张之洞逝后自撰的年谱中却云“命撰”,“未免有掠美之嫌”。[4]
    如此结论,并不是等于说《答问》一定完全出自张之洞之手。事实上,“张之洞撰者说”亦有较大的疑问。《答问》编撰时,张之洞已贵为四川督学,正忙着为满清“中兴大业”而殚精竭虑,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和时间去具体编撰一部书目。况且,从《答问》的著录风格来看,那种矻矻于细微之处,探微入细的方法亦迥异于张之洞一贯的学风。
    那么,《答问》的撰者到底是谁呢?因为再无其它相关的材料可资佐证,我们不妨还是从上面的论述中去找结论,拨开历史的疑雾。
    首先,从《答问》编撰所反映的政治思想主张和意识形态来看,它与张之洞的政治见解、立场颇为吻合,亦同其后作“劝学篇”等同属一个思想体系。但从他贵为四川督学,需要“日理万机”来看,他没有时间去考虑编撰《答问》过程中所遇到的细节问题。这些大致决定了张之洞不可能以《答问》具体编撰者的面目出现,他只可能在《答问》编撰中起到倡撰、组织、提出编撰原则、发凡起例及审定等作用,类似现在的主编。民国二年,缪荃孙题《边袖石诗词手稿》云:“光绪乙亥编《书目答问》,南皮师必属以《空青词》入词家……[5]”这实际上是对张之洞从事这方面工作的真实反映。
    当时,已经中举的缪荃孙被张之洞招至麾下,成为幕僚,做此方面的学问。他在《艺风老人年谱》中称:“(公元1868年)始收书,为目录之学。”经过几年的钻研和经验的积累,至1875年编著《答问》时,他在目录学上肯定已有了相当的造诣。张之洞在致潘祖荫的一封信中,也曾对他的治学能力作了充分肯定:“缪筱珊孝廉前度在京曾侍谈讌,今秋晚回省城,数相过从,其人警敏非常,淹博好古,目前江东之秀,殊罕其匹,充其所造,殊未可量。[6]”此时,若让缪荃孙具体负责《答问》的撰著,在技术上应该毫无问题。事实上,也确实可以断定缪荃孙从事过《答问》的编撰工作,证据有二:其一,缪荃孙不止在一部著作中提及过“为撰”、“命撰”、“撰”、“一手经理”《答问》,若非亲为,则不会屡屡提及;其二,缪荃孙在上文所引的《与盛杏荪书》中云:“现在无一书不过目,无一字不自撰,直与撰《书目答问》一样。”若非亲为,缪氏也不可能叙述得如此详细。
    但认定缪荃孙是《答问》的编撰者,尚有一个先待解决的问题,即缪氏在张之洞死后编的《艺风老人年谱》及写的《与盛杏荪书》中,或云“命撰”,或云“一手经理”,而在张之洞健在时写的《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序》中又云“随同经理”[7],前后说法不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会不会如柴德赓所述的缪氏有“掠美之嫌”?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缪荃孙以举人身份充当张之洞幕僚时,张之洞已贵为四川督学,是晚清政坛上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前途未可限量,缪荃孙投身于他,并不惜拜年长仅七岁的张之洞为师,显然是有求于他,希望得到张之洞的提携。事实上,张之洞也确实对缪荃孙尽了眷顾之责,张之洞直到1909去世前夕,还要学部奏派缪荃孙为筹建中的京师图书馆正监督[8]。在这种情况下,缪荃孙是不敢、也根本没想到直承自己是《答问》的捉刀人的。只有当张之洞死后,缪荃孙躲在上海租界里撰写年谱忆及往事时,才敢斗胆争功,稍露实情。如果再对缪荃孙的学术再作一番追踪,也不难发现,缪荃孙其后还曾从事过《常州先哲遗书》、《山右石刻丛编》、《聚学轩丛书》、《士礼居藏书题跋记》等书的辑纂校刻,出力尤勤,但仅仅因为这些书的刊刻等是由别人出资的,缪氏便未署己名。以此推论,他在《答问》甫成之时,是不会与其师在署名问题上计较短长的。况且,若再对整个清代的学术史作一番扫描,又不难发现这么一个问题:有清一代,达官贵人倚仗权势,命人撰书,然后署为己名,早成积习,虽大学者亦不可避免。如著名的《水经注》校本官司,被告竟是鼎鼎大名的戴震。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另外有一点尚可辨明的是,当时参加具体编撰的,尚不止缪氏一人。缪荃孙在《章硕卿传》(载汪兆庸编《碑传集三编》)中云:“乙亥(案即光绪元年),余为张文襄公撰《书目答问》,引君为助,文襄知之以礼,君为座上客。”章硕卿,名寿康,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富藏书,辑刊有《式训堂丛书》,光绪初为张之洞幕宾。因此他参加《答问》编撰,亦属情理中事。
    如此看来,《答问》便可说成是“张之洞主编,缪荃孙等编撰”了。
    注释:
    [1]《缪荃孙书信选》.载《文教资料简报》,1982年2期.
    [2]信札原文已不可觅,转录于陈坦撰《〈艺风气谱〉与〈书目答问〉》.《图书季刊》,1936年第1、2期合刊.
    [3]陈垣的观点出处同上.
    [4]柴德赓.《重印〈书目答问补正〉序》.载范希曾编《书目答问补正》.中华书局,1963年出版.
    [5]转录于陈垣撰《〈艺风年谱〉与〈书目答问〉》.
    [6]《香涛制军手札》.藏北京图书馆.
    [7]原文如下:同治甲戌,南皮师相督四川学。诸生好古者,来问应读何书,书以何者为善,随同助理,谈次偶及位西先生是书,师相推为淹雅闳通,如数家珍。
    [8]汪兆镛.《碑传集三编》.史实见缪禄保《四品乡街学部候补参议翰林院编修缪府君行述》.
    
    
    [作者简介] 周铁强宝钢政治学校 上海  200941
    原载:《图书与情报》1998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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