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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从《收藏家》2007年第8期上，拜读了肖亚男撰写的《张问陶批点杜诗论文赏析》一文，发现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所藏《杜诗论文》（共56卷，清康熙十一年江苏常州岱渊堂刻本，在该书的行间及天头有近3万字的批点）一书中的批语，系伪托清代乾嘉诗豪、书画名家张问陶所为，是赝品。理由如下： 一、署款时间与船山生平不合 据该刊第89页载：《杜诗论文》的批注时间，第一册末页天头署“癸未三月，雨窗无聊，书此以记。船山。”钤“问陶”印；第三册末署“甲戌（1814）长夏船山批阅。”铃“问陶”印；第十三册末署“甲戌秋九月既望船山张问陶并题于西泠。”钤“问陶”、“船山”两印。 以上三个时间，均在张问陶未生前或病卒后，可见作假者对张问陶生事并不清楚。笔者长期从事张问陶研究，著有《张问陶年谱》（2000年巴蜀书社初版、2005年修订再版）、编有《张船山全国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2年中国三峡出版社出版），对张氏生平事迹比较了解。 张问陶，字仲冶，一字柳门，又字乐祖，号船山，清代四川遂宁（今属遂宁市船山区）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历官翰林院检讨、吏部郎中、山东莱州知府。生于清代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五月二十七日，卒于清代嘉庆十九年甲戌（1814）三月初四日。民国十三年（1924）刊本《遂宁张氏族谱》卷一《世传》云：“问陶，字乐祖，一字柳门，号船山。行三。……生乾隆二十九年甲申五月二十七日。著有《船山诗草》行世。……卒嘉庆十九年甲戌三月初四日。”卷四《朝议公行述》（张问陶之父张顾鉴赠朝议大夫）云：“甲申（1764），不孝问陶生。”张船山病逝后，其兄张问安《哭船山仲弟》云：“惊心三月姑苏耗，到眼京华一纸书。”张问陶门生、清代著名学者姚元之（1773—1852）在其《竹叶亭杂记》中云：“庆云（今河北盐山县）崔孝廉旭，字晓林，号念堂，嘉庆庚申（1800）科与余同为张船山先生门下士。……船山先生守莱州，乞养归蜀，过吴门因暂留。岁甲戌春，遂卒于吴门。”清代苏州吴县诗人叶廷琯（1791—1861）《鸥波渔话》云：“船山太守自莱州引疾，客游吴中。未及三载，以甲戌三月，卒于虎丘山塘寓馆。”1986年中华书局出版之“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中《船山诗草·出版说明》亦云：“张问陶祖籍四川遂宁，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五月二十七日出生于山东馆陶县，当时他的父亲张顾鉴任馆陶县令。‘问陶’的命名即由此而来。……嘉庆十九年（1814）三月，病逝于苏州，年仅五十一岁。” 《杜诗论文》中批点署款之时间“癸未”年，与张问陶毫无关系，因为在张问陶一生短暂的51年中，没有经过“癸未”这一年。“癸未”，必定或为乾隆二十八年之癸未（1763），此时张问陶尚未出生；或为道光三年之癸未（1823），此时张问陶已经去世九年了，世间已无张船山。 批注中“甲戌长夏”和“甲戌秋九月既望”这两个时间，距张问陶卒已数月。张问陶早在甲戌春三月就病逝了。 由上可知：《杜诗论文》批点上的三个时间，与史不合，均系造假。 二、批语内容与船山主张矛盾 清代乾嘉诗坛，流派甚多。有以沈德潜为首的格调派，有以翁方纲为首的肌理派，有以袁枚为首的性灵派。张问陶天才踔厉，价重鸡林，文采风流，名动宇内。清代著名诗人袁枚、赵翼、洪亮吉、宋湘对他推崇备至。其诗作流播海内外，朝鲜国曾因传抄张问陶诗竟然使“朝鲜纸贵”。其论诗崇尚性灵，追求气骨与气格；主张为诗要创新，要有我；反对摹拟及以学问考据为诗，宣传天才论；是独立乾嘉一诗豪，被誉为“青莲再世”、“太白少陵复出”。翁方纲（号覃溪）主张重学问、重义理的“肌理说”，提倡以学问考据为诗。袁枚《论诗绝句》讥之曰：“天涯有客号痁痴，误把抄书当作诗。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张船山对这种诗风也大加挞伐。他在《论文八首》《论诗十二绝句》《题屠琴邬论诗图十首》等诗中，阐明了自己的诗学观点。其诗论直刺翁方纲，如：“子规声与鹧鸪声，好鸟鸣春尚有情。何苦颟顸书数语，不加笺注不分明。”船山门生崔旭（1767—1847）在《念堂诗话》中说：此诗“盖指覃溪而言。”《念堂诗话》卷三云：“洪稚存劝船山师多读书，船山师劝稚存少读书。”即船山劝洪亮吉少从事烦琐的考证，这些对社会和作诗没有多少用处。 船山还说：“雕文镂彩太纷然，开卷沉沉我欲眠”；“写出此身真阅历，强于饤饾古人书”；“平生颇笑抄书手，牵率今人合古人”；“文场酸涩可怜伤，训诂艰难考订忙”；“不写性灵斗机巧，从此诗人贱于草”。反对以笺注、考据入诗，其批判力度超过了袁枚。张船山在清代诗人中，最喜宋琬，而最不喜翁方纲。 而《杜诗论文》的批注，却强调做诗要靠学问，要靠技巧，要有肌理，这与船山诗论明显矛盾。如批注中云： 近体气局阔大，使事典切而人所不及处犹在错综任意，寓变化于严整之中。斯足凌轹千古，七律众不可及者四：学之博也，才之大也，气之盛也，格之变也。五色藻缋，八音和鸣，后人不易仿佛。 批点中，细致阐述诗的结构、字法、句法等技巧，重肌理和学问，这与张船山的一贯主张不协调，可见作伪者系受肌理说和格调说影响很深的人。 三、批点书法与船山书风相左 张船山是清代书画名家。清人蒋宝龄《墨林今话》云：“船山才情横轶，书法放逸，近米海岳。”当时日本、朝鲜等国使臣来朝，亦争购其书画。正如清人张复旦（1778—1853）在《船山字》中云：“此是天才高没及，独成一家如其诗。昔在燕京身价重，王公席上笔未空。外夷曾费千金求，而今片纸若麟凤。”船山书风，中年大气豪迈，晚年冲和平淡，风格苍茫，率意淡雅，其书法作品并不亚于董其昌、文徵明、祝允明、徐渭、王梦楼等明清诸子。蜀中有“家无船山画，不算书香门”、“家无船山字，枉为读书人”之谚，可见其书画受到广泛欢迎和钟爱。据雅昌艺术网统计，近年来船山书画共拍卖300余件，总成交价3000余万元。 船山之令闻令望，美誉在外，人所共仰。故船山之字画和砚、印，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就曾两次被盗。这给船山字画辨伪，带来了巨大的难度。清人王培荀（1783—？）在《听雨楼随笔》中云：“在山东见船山字皆真笔，来川所见多伪作。”一些无名高手，想借船山之名以牟利，故船山书画赝品甚多。但仿船山笔意写字作画，气运有差异。张船山书法宗米芾，八面生姿，有骨有肉；而《杜诗论文》中批点之字迹，侧重颜体和柳体，中锋运笔比较突出，以骨胁为主。批语之书法气运受颜体书风影响太深，最终难于达到张船山对米芾书风气运的理解。批语不是船山手笔，系其他书家摹写。 四、署款地点与船山行迹不符 张船山一生，足迹半寰宇，北京、四川、重庆、陕西、河南、河北、山西、山东、江苏、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天津、上海等省市，均有其行踪。但船山未到过浙江杭州，这是可以肯定的。《杜诗论文》批点却云：“甲戌秋九月既望船山张问陶并题于西泠。”早在甲戌（1814）春三月，张船山就病逝了，世上已无张船山，难道是张氏之魂魄到了杭州西泠？毫无疑问，这是作伪。 五、批点印款与船山有异 船山一生使用过的印款，据我所知，大约有60多个。如：剑外张郎、遂宁人、东川男子、莱州太守、庚戌同进士、一切惟心造、老船、布衣身、问、陶、船、山、世间何物似情浓、生欢喜心、真、张问陶印、张问陶四十以后作、大愿船、天真、夫容城主、漫与、第二、游戏、船山、船山小印、船山书画、船珊、放下、扁舟载酒、晓梦窗、豸冠仙史、好奇、幽室灯青、羌无故实、五铢、宝莲亭主、管领三神山、劳我以生、观于海者、勾漏山房、进士为官不若服田获寿保年、知足不辱、自渡、雪舫、问陶书画、拾得、问陶之印、司封、菊涧、真知此中之妙，……这些印款，无一不表现出船山之经历、好爱、兴趣、主张等。《杜诗论文》批点中使用的几枚印款，仔细观察，其风格与船山上述印款，终有差异，系仿船山印款而作。 总之，北师大图书馆所藏张问陶批点《杜诗论文》，系后人杜撰造假，是伪作，不可确信。 原载：《收藏家》2008年第6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