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锐作家童喜喜最近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了小说“嘭嘭嘭”系列,包括《嘭嘭嘭》、《再见,零》、《玻璃间》和《小小它》四本。这套书采用的是时下儿童文学最风行的艺术策略——系列的形式,封面上打着“幽默新幻想”的字样。在谈童喜喜的新书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说说“幽默”和“幻想”这两个关键词,因为,只有了解了此一类型作品的创作概况,才能在对比中凸现童喜喜作品的独特风貌和艺术个性。 “幽默”和“幻想”可以说是自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备受儿童文学作家、出版家和读者青睐的艺术元素,几乎成了儿童文学拔高发行量屡试不爽的灵丹妙药。对于我们这个“不语怪力乱神”、一向表情比较凝重和一本正经的民族来说,“幽默”和“想象力”曾是儿童文学中稀缺的艺术因子,当一旦发现它们是如此受小读者的追捧和喜爱的时候,儿童文学作家们便乐此不疲地把这二者当成了制胜法宝。于是乎,近十年来,“幽默文学”和“幻想文学”异军突起,成为当下儿童文坛最耀眼的亮点,拓展了儿童文学的艺术创造空间,丰富了儿童文学的体裁和艺术表现手法。不过,“幽默”和“幻想”毕竟不是咖啡里的方糖,不能滥用,也不能作表面化的理解。否则,“幽默”就有走向“油滑”、“调侃”甚至“无厘头”的危险,“幻想”也有变成“胡思乱想”的可能。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过:“从幽默文学提倡以来,卖笑便成了文人的职业。幽默当然用笑来发泄,但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刘继庄《广阳杂记》云:‘驴鸣似哭,马嘶如笑’。而马并不以幽默名家,大约因为脸太长的缘故。老实说,一大部分人的笑,也只等于马鸣萧萧,充不得什么幽默。”这话固然尖刻,但未尝不是对一切“幽默文学”的一种有益的提醒。对于当下的“幻想文学”,陶东风先生曾经定评为“装神弄鬼”,去除这评语中刻薄和以偏概全的成分,它仍不失为一种警策。无论是“幽默文学”还是“幻想文学”,在促进量的繁荣的同时,还应该注重质的提升。 童喜喜的这四本小说却并不是把“幽默”和“幻想”作为招徕读者的金字招牌。她的小说不是时下流行的滑稽可笑、引人哈哈一乐的校园故事,换句话说,她的小说不是被用来“消费”的,她有着凝神思考的创作姿态以及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正如评论家安武林在小说的封底所说的:“在这个文学读物也变得快餐化的年代里,这套书就像一罐慢火细熬的心灵鸡汤,滋润着读者的心田。”这四本小说故事各自独立,又互相关联,小说里的人物出现在这本书里是主角,到另一本书里又变成了配角,可以把它看成四个中篇小说,也可以看成一个长篇小说。每一本书里所触及的主题都是沉重的,因为作品越过喧嚣浮躁的生活表象,直指当下少年儿童内心世界的困苦和迷惘,甚至对生存的终极意义或时代的重大问题发出追问。《嘭嘭嘭》里的“童喜喜”对沉重的学业压力、对父母因为忙碌对自己的忽视感到非常地压抑,非常的孤独,当她碰到隐身人宝宝树的时候,她甚至愿意像宝宝树那样变成一个隐身人;《再见,零》里的“零”,本来是个公主,可是后来,父王不爱她和她的母亲了,“爱”居然会消失,深受伤害的零创造了一个没有爱的隐身世界;《玻璃间》里的“童喜喜”本来备受父母宠爱,自从一个从山区转学来的同学单笑住进她家后,勤快好学的单笑占据了父母很多的爱,于是,过去用压岁钱资助过单笑的“童喜喜”,内心有了某种难以言传的失落;而《小小它》则涉及了“环保”主题。自然,儿童文学应该勇敢地面对生活的真相,而不应该拿一个蒸馏过的世界瞒骗小读者——就算作者的动机是善良的。但是,如果儿童文学可以把生活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出来,那么,儿童文学就丧失了它和成人文学的界限。在处理苦难的人生内容时,儿童文学应该有一种化沉重为轻盈的艺术自觉。正是在这一点上,童喜喜显示了她的艺术功力,在她的作品里,“幽默”和“幻想”并非是创作的终极目的,而是飞翔的两翼,承载着梦想和希望从灰色而沉重的现实里起飞。因此,她的小说的主题是沉重的,然而她的小说却又是常常充满着笑声和美丽的幻想的。 童喜喜创造了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幻想世界。在我眼里,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处,有以下三点:首先,它是有着“成长”色彩的。童喜喜是真诚而善良的。真诚使她不能对孩子们内心所承受的来自现实生活的种种伤害视而不见,善良使她不忍心让这些受伤的心灵在现实的泥淖里挣扎,因此她创造出一个幻想世界,这个幻想世界并不是她胡乱编造出来的,而是从孩子们内心最真切的愿望出发——谁不愿意有个隐形世界,当生活遇到麻烦的时候可以躲进去?所以幻想世界一定是小主人公在心灵上受到创伤、感到困惑迷惘的时候出现的,然而,童喜喜并不把这个幻想世界处理成心灵的避难所,相反,它更像是“历难所”,在这里,小主人公往往是经受了波折,经受了历练,当她(他)走出这个幻境时,纠结着她(他)内心的种种困惑终于释然,她(他)又在成长的路上往前迈出了结实的一步。所以说童喜喜的这些幻想小说,是带着成长小说的意味的,她笔下的“幽默”和“幻想”,不是逃避现实、获得一时笑声的麻醉剂,而是有着挑战挫折,战胜磨难的倔强的态度。比如,《嘭嘭嘭》里,当“童喜喜”如愿以偿成为别人看不到的隐形人后,她才觉得对她失去的一切,包括她曾经抱怨过的一切是那么留恋,她对父母、对外婆原来是那么地爱。而《再见,零》里的“零”虽然领导了隐形世界已经1000年,然而她仍然愿意重新变成人,仅仅缘于一根冰淇淋的诱惑。《玻璃间》里的“童喜喜”经受着对好朋友单笑的微妙的嫉妒,而来自山区的单笑则因为英语只考了54分,觉得对不起父母和赞助人而深感自卑。两个人被吸到了“日不落玻璃帝国”,这个国家分四层,国王居于最高层,而底层的人们被他用脱梦机剥夺了做梦的权利,他们变得表情麻木,生活浑浑噩噩,受到残酷的奴役。“童喜喜”和单笑正是在想方设法一起打碎“日不落玻璃帝国”的过程中,疏远的心灵重新走近,互相理解,当她们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时,她们对友谊、对人生便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其次,这个幻想世界是有着“思辨”色彩的。童喜喜是懂得儿童的审美心理和阅读期待的。所以,她作品里的奇思妙想,像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落在作品的各个角落。比如,在她的笔下,人的心灵都是有频道的,孤独的心能够感受另一颗孤独的心的呼唤,因为,这两颗心在同一个频道——孤独频道里。比如,在她的笔下,树是会说话、会思想的。甚至,在《小小的它》里,还有着一点恐怖和悬疑的味道。然而,童喜喜从不去构筑那些匪夷所思的幻想世界,在她的眼里:“在这个我自以为熟悉的世界里,还隐藏着无数被人忽视的角落。在那玻璃中间,和被玻璃间隔的那一面,就有着被我熟视无睹的世界。”——原来只要我们留心观察,只要我们稍微调整一下观察世界的角度,就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们的世俗世界的幻想世界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相反,它可能就埋伏在我们熟视无睹的周围,这些思想,具有浓厚的思辨色彩,童喜喜笔下的“幻想”,不但是吸引小读者的手段,它还给我们提供了观察世界的一种眼光和视角。 再次,这个幻想世界是有着浓浓的“游戏”色彩的。童喜喜不光语言是幽默的,有时候在情节的设计上也富有游戏色彩,充满诙谐和风趣。在《小小的它》里,为了不让一家跨国公司来龙虎山开采,破坏森林,王杰和他的伙伴们和一棵小树“小叶子”找到了村长和公司签开采龙虎山的合同。他们先是把合同内容变成了空白,然后又在空白处写上了:“不准胡乱砍伐龙虎山的树!”这种类似游戏的孩子气的举动非常真实,同时也让人忍俊不禁,在笑过之后,也许我们的内心会爬上一丝感慨,一丝凄凉——在现实中,孩子是无力改变这份合同的,只能假借着幻想的威力战胜那些为了一时物质利益牺牲环境的短视行为。童喜喜的幽默,在很多的时候,是有一些这样丰厚的东西沉潜在它的底部的,因而它带来的不是肤浅、空洞的笑声,而是值得咀嚼、耐人寻味的会心一笑。 童喜喜扑扇着幽默和幻想的翅膀,带着她笔下那些天使们受困的心灵,从现实出发,飞向一个充满爱的诗意的世界。无论是对幽默文学,还是对幻想文学她都奉上了自己一份真诚的努力。然而,我仍然期待着,她笔下的那些充满思辨色彩的观点,是通过细节一一铺陈的,而不是通过人物之口直接的叙说。还有,晾晒自己的语言应该像农夫晾晒要入仓的粮食一样下力气,不留一点水分。相信她会写得更完美,因为她还那么年轻,而且具有这个时代稀有的品质——认真。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