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整体看,少数民族儿童文学目前仍是民族文学中的薄弱环节,但从个体来看,几位年轻作家别开生面的创作却给民族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其作品不仅有独具的民族视角、独特的题材领域、独一的描述方式,而且覆盖到了成人文学领域。他们原汁原味地反映本民族生活,深层深刻地表现本民族人的思想感情,有声有色地体现本民族人的心理状态 ,在中华各民族文学创作中,在多元格局的世界文学范畴中,独树一帜。 蒙古族 “70后”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是其中的优秀代表之一,他一次次地书写着大草原上那些体形硕大、性格猛烈的蒙古牧羊犬充满野性而又灵通人性的故事;书写着一只只血统不同、秉赋各异的猛犬与蒙古族少年共同生活、相互依恋的真切感受。从北疆草原到南国丛林,他的作品不仅被各民族小读者喜爱,而且在很多成人读者中引起热烈反响。我们甚至可以从动物小说创作的探索与突破,民族意识、人文意识的深度与层次,表达儿童经验的角度与力度等向度出发,探讨儿童文学向成人文学漫洇、渗透,以及优秀民族儿童文学的深远意义等问题。 黑鹤的独特,似乎主要在于他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茫茫大草原,并且一直与凶悍的牧羊犬做伴。他笔下的一切都来自于此;他所有让人们惊叹的地方都是最真切不过地写下了他本人或身边人的独有而特异的经历。这种经历,是许多作家无法拥有的。但重要的还在于,黑鹤如何从自身的经历、感受、体悟中创造出全新的、并且与少年儿童心灵相通的艺术世界。乍一看,这是一个儿童文学创作中很平常、很普通的问题,可黑鹤不只是从自身经历中提炼出创作题材,而是把儿童文学不可或缺的儿童情趣、故事悬念、智慧蕴涵、哲理启迪统统化解,把这一切融进作品中的动物以及蒙古族儿童人物形象中。他对生活素材的处理,就像高超的电影导演对电影画面的设置。那些经典电影中能够永远被人们铭记的东西,其实就是那些最能吸引人、打动人的生活画面所呈现、体现的。黑鹤作品中许许多多出人意料的画面,正是民族生活的立体呈现,是民族情感的深沉体现。 有意思的是,黑鹤所描写的个人经验世界,恰恰拓展了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作家经验世界的边界。换一个角度看,那是艺术创造的一种深度。儿童文学的深度不是抽象的、纯粹的、寓意性的理解,而是一种生动的、活泼的、形象的感悟。无论是蒙古族还是其他任何一个民族的读者,读黑鹤的作品,都会对不屈不挠的英雄主义、自强自信的民族精神有一种入骨的体验和沁心的领悟。 黑鹤的独特不止于此。他能在一只狼獾、三头牧羊犬、一匹黄马身上,传达出奇妙的哲理和感觉,还在于他是用一种浸渍了草原人情感汁液的、富有民族生活情韵的语言来表达。他把狼獾、牧羊犬、马都写得很有情意,它们仿佛都很有灵性和智性,它们的体态神情与茂密的丛林、薄薄的雪层、远处的山脊,与黄昏的草地、蓝色的烟雾、遥望的地平线,共同构成了一种特定的意境。其间所寓藏的雄强、悍朴、粗犷之大美,所显现的奇谲、灵变、神妙之至真,都表现为一种撼人心弦的诗性。 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 ,都有其特有的传承方式,黑鹤独特地描写了民族现代化进程之外的另一种奇妙的精神境界和微妙的民族气质,独特地表达了蒙古民族文化心理的构成与发展, 作品中流淌着的正是本民族的朴厚、淳真的情感和人与动物、与自然、与宇宙之间相依存、相和谐的本真。 “70后”回族作家阮殿文则重点抒写少年心中珍藏的乡情、亲情,展示了回民族的善良情怀和阔大胸襟。 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回民族是小聚居、大分散特点最明显的一个民族。而且,分布范围最广,从内地到边疆,从城市到乡村,到处都有回族人的身影。在文学园地里,尤其是在儿童文学小百花园里,回族作家写出的充满了穆斯林生活气息、呈现了新一代儿童情愫的作品,既具别样风采,又显示出中华儿童文学的多姿多彩、丰富丰厚。 阮殿文出生在云南省东北部的鲁甸湾湾田,中学时代即开始写诗,写散文。他的诗和散文大都与童年、少年有关,这不仅是一种追忆,更是对一个民族心灵的、精神的抒写——抒写恪守信仰的纯真心灵,抒写追求美好的向善精神。阮殿文用他的饱蘸本民族生活汁液的笔,拨动各民族读者的心弦,使人们心底里响起特定民族地区的天籁之音,并因此洋溢着沟通各民族儿童心灵的清新、温暖的气息。 他的作品呈现了回族人特有的洇漫了浓重宗教色彩的高洁、单纯的审美趣味;呈现了穆斯林独具的渗透了厚重普世价值的简洁、平易的诗性表达。阮殿文创作中像孩子一样心灵驰骋,因此他更多着力于不拘音律、不限句行的散文。新近出版的《像大地一样》,正是他的散文精选集。 阮殿文的散文大致可归为三类。一是以少年人的心神目光,写世间最珍贵的亲情,如《父亲挑书》《母亲的菜花》;二是以儿童的心灵感应,写乡间最美妙的自然情愫,如《大地和她的守卫者》《像头顶的星光喂养着夜空》(还有未收进集子的《两只小麻雀》等);三是以少儿的心情直觉,写人间最朴质的儿时情怀,如《河堤上的少年》《火把》等。所有这些作品,似乎都只是在写一些人们并不很在意的东西,却都有着鲜亮的地域、民族色彩,有着鲜明的伦理、道德倾向。 更为与众不同的是,作家总能把似乎看不见、摸不着的民族文化心理、内心情感,通过细节刻画,让儿童领悟;总能把深藏于人们言行的民族传统美德、思想观念,通过形象描绘,使儿童知晓。 如《大地和他的守卫者》中,写孩子对鸟儿、对天空的细心观察与感悟: 鸟儿和我,同是天空的孩子。 鸟儿在天空行走,我在大地上飞翔;鸟儿看到天空的辽阔,我看见天空的高远。 …… 天空是我们共同的母亲。天空怕我们口渴,就洒下雨水给我们喝,还帮我浇灌幼小的树苗;天空怕我没有盛装,就展开云彩做我的衣裳;天空还怕我们生活无趣,就把神话编成彩虹逗我们发笑。 天空的孩子喜欢在母亲干净的目光中唱歌。 …… 在阮殿文眼里,自然的、人文的细碎风景,都能化作童年、少年的想象,并由此将美与生活紧紧系在一起。在他的笔下,所有的风景,既是特定地域、特定民族中一种童心美的意象,又是一种温暖人性的所在,还是一种优秀传统的寄寓。所有作品中,园地上的母亲和阳光,稻田里的父亲和水牛,屋舍间的家人和小狗,天空中的鸟儿和白云,原野上的包谷和孤山,家门前的河流和火把,高原上的雪山和神灵……都与童年、少年的美好情感关联着。他用创作的热情点燃了少年人生的“火把”,照耀着一条条向善的通道,引导人们寻觅温暖的理想家园。他在散文集的“后记”中写道:“我……只能把这些过往的零碎瞬间呈现出来。但我固执地认为,一块完整的玻璃碎了,它的碎片发出的光,有时反倒会比整块玻璃发出的光还要亮,还要耀眼,甚至更具锋芒。” “80后”土家族作家彭绪洛则偏爱写惊险、奇幻的少年之旅,着力于展示民族少年的自强精神。 出生于湖北长阳土家山寨的彭绪洛,从小喜欢闯荡、喜欢探险,近年连续出版少儿探险小说《少年冒险王》系列、《少年奇幻冒险》系列等20余部。如《追踪丛林魅影》《天山天池水怪》《寻宝西安古城》《奇探高昌王陵》《惊魂险走珠峰》……大丛书,大主题,大视野。“大”字当头。但书中叙写的,却都是地图上能找到的地方,书中陈述的,也全是现实中会遇到的事情,就是其中的动植物,也是小读者们大多都知道的。当然,也有许多奇异的鸟兽虫鱼是小读者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令人觉得是那样的美妙、神秘! 需要强调的是,彭绪洛写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都不是客观地记叙和猎奇,也不是单纯地探幽和冒险,而是以土家族作家的担当,书写本民族和他民族人们的现实生活与内心情感,追寻先人所创造、所遗存的历代古迹与民族文化,表现当代少年儿童身上所透露的新的心理状态和精神气质。他的笔游走于现实与历史之间,穿行于少儿与长者心中。他的书因此弥漫着浓浓的民族文化气氛,散发着酽酽的民族生活气息。 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少年冒险王:追踪丛林魅影》和即将出版的《少年奇幻冒险:巴国峡口历险记》。前者写四个少年因听到了清江附近有怪物的传闻,结伴前往探究。先来到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境内的清江,这是土家族的母亲河,是古代巴人的发源地。作家所描述的凌空高悬、祀奉巴人首领的向王庙,印记着古代巴族生殖崇拜的石神台,传说中巴人诞生之地的赤穴、黑穴,以及显现巴人首领廪君英灵的白虎石、白虎堂,标志着土家族白虎图腾的白虎亭等等胜景,再加上途中所尝土家族的美味饮食,所见土家族的鲜艳服饰,所遇土家族的奇异婚俗,正可以说是,每一段故事,每一个细节,都渗透了土家族的文化和理念;每一则传说,每一个人物,都浓缩了土家族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变动。 重要的是,那不是虚饰加工的结果,更不是刻意的表达,而是土家族人真的性情、善的愿望、美的追求、巧的构想的活生生的表达。后者则是源于历史传说的一种寻觅和探究,是当代少年对于文化传统的一次寻根和探险。有根有据的惊险和传奇,合情合理的夸张和幻象,使作品充满了奇幻,充满了趣味,充满了历史感和现实感的交织,也充满了行动力和知识的张力。 有意思的是,彭绪洛连续出版了20多本冒险小说,小说主人公始终是两对上了初中的小兄妹,却本本新奇、好看,似有无限的吸引力。因为彭绪洛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在试图跨越边界:跨越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非虚构文学与虚构文学的边界,将现实和想象、自然和人文、知识和智慧等融合起来,使故事独创性与开放性兼具,民族性与地域性交织,思想性与艺术性统一。并由此使读者在跟随小主人公的“冒险”中进入一种放松身心、发展个性、勇于挑战自我、敢于克服困难的状态。应该说,这样的精神状态才是塑造新一代民族性格所需要的。 原载:《文艺报》2011年10月14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10月1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