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戏剧成熟以后，各个历史时期，文学在剧作中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引领着戏剧发展的思潮和决定着戏剧发展的走向。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模式的转型，出现了娱乐化、市场化和消费文化的倾向。文学在剧作中的地位和作用受到了挑战，否认文学在剧作中的核心地位，甚至出现了淡化内容、淡化情节的说法，强调技艺的绝对功能等等。其实，文学是剧作的基础，文学是剧作的灵魂，这是毋庸置言的事实。因为文学是戏剧艺术是否成熟的重要标志，文学决定着戏剧作品的内在价值，金元杂剧如此，明清传奇也不例外。当然，作为剧作，它离不开形式，剧作的形式应该是有意味的形式，而不是离开了内容的纯粹的技巧。总之，文学作为一剧之本的核心作用是不可否认的。这是因为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文学是戏剧成熟的标志 中国是一个具有深厚文学传统的国度，楚之骚，汉之赋，唐诗、宋词、元曲，正可谓一代有一代之所胜。中国戏曲继承和发扬了中国文学诗词歌赋的传统，并将其有机的融为一体，创造出一种情与景交融、抒情与叙事兼具、既能跳进又能跳出的代言体的艺术样式，为“歌舞演故事”的戏曲表演形式提供了情节、情景、人物等文学内容。 中国戏剧的历史源头可以追溯到远古，而古代优人的表演除了歌舞戏谑之外，以各种竞技、游戏、说唱为主要内容，所以称为百戏杂陈。唐代的歌舞小戏和宋代的滑稽戏、杂剧，虽然借用故事讽刺时事，却不以演故事为主，务在滑稽调笑，所以，距离“真正的戏剧尚远”。中国戏剧“至元杂剧出而体制遂定。南戏出而变化更多，于是我国始有纯粹之戏曲”。(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元代戏曲成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众多剧作家的涌现和他们为演出所创作的文学剧本。元杂剧剧本形式的出现，使中国戏剧从“诸般杂项技艺的混合演出中分化出来，成为一种独立的演剧活动。”元杂剧的文学形式不仅是对以往“幼稚”戏剧的超越，同时以文学创作的丰硕成果奠定了戏剧成熟的基础。作为综合性艺术的戏剧，它集文学、表演、音乐、舞美等多种元素为一体，而在各个艺术样式中，文学是最基本的要素。只有戏剧文学创作的自觉，才能使整个戏剧艺术出现繁荣昌盛的局面。据文献记载，元杂剧作家约有一百五十余人，他们创作了五百多部作品。至今，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白朴、高文秀、康进之等一大批卓有成就的剧作家和他们的文学剧本《窦娥冤》《西厢记》《汉宫秋》《墙头马上》《双献功》《陈州粜米》等等仍然是中国戏剧文学殿堂里熠熠生辉的经典之作。成为许多不同声腔剧种共同的保留剧目。与戏剧离不开文学一样，戏剧也需要音乐，从音乐形式上讲，元杂剧四折一楔子的剧本文学形式包含了四套同一宫调的不同曲牌连缀而成的完整曲子，这种音乐形式很好地组织和构成了戏剧情节的发展和渲染人物情感的变化，以此促进了戏剧演出方式的跃进。尽管元杂剧受到一人主唱演出方式的局限，但是“把音乐结构和戏剧结构统一起来，这种剧本文学形式，在当时是最完整，最能反映生活能力的。”(《中国戏曲通史》)中国戏剧在元代成熟，虽然是音乐、舞蹈、说唱等诸多形式长期积累的结果，但正是文学将这些“结果”联系和结合在了一起。离开了戏剧文学，音乐、舞蹈(或表演)等形式就失去了表现的对象，脱离了戏剧所规定的情景，那它就是游离于戏剧之外的音乐和舞蹈。总之，在中国戏剧成熟和发展的过程中，戏剧文学在使得各艺术元素综合在“剧”的前提下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文学是戏剧勃兴的动力 昆曲是大家熟悉的一个剧种，本世纪初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近年来实施的《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为昆曲的继承和发展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作为中国戏剧史上一个传统深厚的、艺术表现形式完整而又成熟的剧种，它已有六百年的发展历史。昆山腔起初只是在士大夫文人小庭院里演唱的散曲小唱，明代嘉靖年间它仍然是以清曲的形式演唱的。魏良辅等一批艺术家对昆山腔进行的改革，也还只是停留在演唱方式和音乐伴奏方面，是一种清唱的“新声”。真正使昆山腔成为戏曲剧种，运用于舞台演出的是剧作家梁辰鱼将清唱的“新声”运用于剧本文学，写出了传奇作品《浣纱记》，由此昆曲才得以发展为舞台上表演的声腔剧种。这再次证明了文学是戏剧勃兴的标志和动力。《浣纱记》演出后，出现了“梨园子弟喜歌之”的演出盛况，剧作者梁辰鱼一时间成了各种聚会的座上客，得到人们的敬重。这是文学带给剧作者的荣耀，也是带给昆曲剧种的荣耀。 明代万历前后，许多名士和文人士大夫对戏剧文学都十分看重，并参与到传奇创作中，使得昆曲进一步发展。徐渭是明代最著名的文人之一，他涉猎的方面很多，仅文学方面就有诗歌、小说、戏剧等多方面的成就。徐渭的“四声猿”即四部剧作，在当时影响很大。另外，汤显祖、张凤翼、王骥德、吕天成、孟称舜、袁于令、徐复祚等等，都是当时卓有成就的文学家，他们中许多人不仅在诗歌、散曲、小说创作上有极高的成就，也都是著名的剧作家。他们为昆曲的演出创作了数以千计的剧本，并用剧本创作的实践，探索、研究、解决昆曲音律与文词之间长期存在的问题。 清康乾时期是昆曲发展的又一个繁盛时期，洪昇的《长生殿》和孔尚任的《桃花扇》代表了这个时期昆山腔传奇创作的最高成就。这两部作品有很强的文学性，前者表现了安史之乱历史背景下，李隆基与杨玉环帝妃之间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后者是要“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叩问“三百年基业，隳于何人，败于何事，消于何年，歇于何地。”这两部作品既有鲜明的主题意蕴，又充分运用文学的描写，刻画了不同人物的性格，突出了个性化语言，很好地结构了戏剧情节和矛盾冲突。同时，实现了昆曲的音乐形式与文学形式的完美表现。实现了人们“爱文者喜其词，知音者尚其律”的期待。洪昇和孔尚任在用文学的形式表达思想感情的时候，还很好地掌握了昆曲的音律，达到了长期以来人们期望的文辞与音律“双美”的新境界。正如黑格尔所说：“只要艺术达到了最高度的完善，它所创造的形象对真理内容就是适合的，见出本质的。”清代昆曲的繁盛不仅造就了以上两位剧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同时代的剧作家和优秀作品还有许许多多。如以李玉为首的苏州剧作家群，同样为清代戏剧的勃兴贡献了文学的才干和智慧，为我们留下了至今盛演不衰的《十五贯》《占花魁》《万民安》等等众多耳熟能详的作品。近代中国戏剧史上最著名的戏曲班社——易俗社，有三十多位卓有成就的剧作者，形成了近代中国戏剧史上最重要的剧作家群，如范紫东、王伯明、李桐轩、孙仁玉、封至模、高培支等等，他们留下了五百多部大、小文学剧本，其中《吕四娘》《三滴血》《火焰驹》《柜中缘》等作品成为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这些剧作对推动秦腔艺术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多具有民主主义思想的文学剧本，很难想象易俗社会有如此大的艺术成就。 文学为剧作奠定了思想与精神的高度 戏剧文学是不同于纯文学的、具有独立写作技巧的文本形式。首先它是文学大家庭中的一员；其次，它又是为舞台演出而创作的，正可谓“填词之道，专为登场”。要在音乐、表演、程式、舞台限制等因素的规范中进行文学创造。剧作本身还要集中、凝练、有冲突，在一定的时空内实现艺术理想，所以，它比纯文学的写作要难很多。戴着镣铐跳舞还要舞出精彩，这个比喻并不为过。即便是这样，中国戏剧的文学传统还是丰厚的，其在文学上的成就还是令人赞叹的。古人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巨大的遗产，今天，我们虽然不知道古代戏剧是如何演出的，它的舞台样式是怎样表现的，但是，我们从剧作家的文本中，看到了中国戏剧所蕴含的精神高度。“文学者，唯精神上之势力独优。”以关汉卿、汤显祖、李玉等人为首的中国历代剧作家，他们以中国知识分子的情怀，以生动的文学性和深刻的思想性，关注时代、亲近人民，反映现实，揭露黑暗的封建统治，反映被压迫人民的反抗精神以及生活中的感情愿望和喜怒哀乐。《窦娥冤》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写出了“血飞素练，六月降雪，三年大旱”感天动地的故事情节，将百姓对元代社会黑暗统治的反抗精神写到了极致。《牡丹亭》冲破程朱理学的束缚，通过杜丽娘的形象描写，表达了“情”与“理”之间的尖锐对立，批判了封建婚姻制度和对理想爱情的歌颂，还深刻揭示了个性解放同封建专制主义的对抗。这种深刻的思想意蕴，奠定了《牡丹亭》在中国戏剧史上的历史地位和剧作所应有的艺术价值。四百多年来，无数的演员以委婉、流丽、清雅的演唱和柔美的表演演绎了这部不朽的作品，就因为它有不同凡响的哲学思想和高远的艺术境界。“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李玉是明清之际苏州派戏曲作家的代表人物，他出身低微，长期生活于市民群众之中，作品的内容和形式都表现出较强的人民性。他的创作对后世戏曲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清忠谱》以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从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出发，描写了明末手工业发展过程中，市民阶层的崛起和抗捐税的事实。这个剧作以新的文学形象，表达了新的题材、新的人物形象和鲜明的时代特征，在戏剧史上留下了重要的一页。“故民族文化之发达，非达一定之程度，则不能有文学。”(王国维语)可见，戏剧艺术作为一种文化，它的兴盛，要想达到一定的高度，不能没有文学的支撑。“文学者，不外知识与感情交代之结果而已。苟无锐敏之知识与深邃之感情者，不足于与文学之事。”文学带给剧作思想精神的高度，不仅仅只是以上几部作品所能概括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所有的经典剧作，无论古今中外，几乎都与文学所表达的精神内涵相关，是文学的深刻表达和意义为经典剧作竖起了的精神高度。 既然文学在剧作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和价值，文学就永远为戏剧所需要，戏剧也无法离开文学。当然，在戏剧文学的建构中，它也离不开与之相融合、交织和互为关系的音乐、表导演以及各种戏剧程式和技艺等。将语言和文字所蕴藏的审美内涵和思想意境，让文学所描写的人物、情节、情感和意境，用戏剧所特有的形式美表达出来，在视觉和听觉的共同感受，通过欣赏戏剧唱做念打所带来的愉悦，去实现和领悟文学所提供的对自然、社会、人生和精神境界的深刻韵致。也就是说文学在剧作中的地位和作用是不可否认的，但要充分运用艺术表现形式去实现它。作为戏剧艺术，它是传统的也是当代的，继承传统应该是既有内容也有形式的继承，这样的继承才是全面的。所谓的现代性，就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实现艺术的创新，坚持在文学所表达的意义内涵的统领下实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使戏剧成为具有当代审美趣味的，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艺术形式。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0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0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