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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长篇小说:多声部、创新的难度以及重寻大师的可能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房伟 张丽军 参加讨论

    房伟(以下简称房):咱们谈谈新世纪长篇小说,题目暂定为《多声部、创新的难度以及重寻大师的可能》。首先,对“新世纪长篇小说”,或者说“新世纪文学”,张老师,请谈一下您的看法。
    张丽军(以下简称张):新世纪长篇小说这种提法,我认为可以成立。“新世纪文学”,是《文艺争鸣》杂志首先提出来的。《文艺争鸣》的主编张未民先生曾到我们主办的博士沙龙做过学术报告,主题就是新世纪文学的命名及其特征。张未民提出“新世纪”,既是线性时间上的,又是非时间意义的。文学需要命名。从时间来说,我们进入一个新时期。张未民先生把70年代末以来的新时期写作,作为新世纪文学的前奏。从国家体制来说,从新时期到新世纪,我们很明显感到发生变化,政治、经济、文化提出了一些新观点和看法。那么,文学从新时期以来,经过几十年沉淀,从技术层面,从写作的主体方面,都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我认为,张未民先生提出“新世纪文学”,对文学包含一种新期待,一种生长的期待。
    房:所谓的这个新世纪长篇小说的命名呢,是不是隐含了这么一种判断:新世纪长篇小说,或者说新世纪文学,与20世纪文学截然不同,或者说是一种断裂?
    张:我觉得还不是断裂,但有内在界限。从新时期文学到现在,我们看不到断裂,看到的是新的延续和发展。今天谈的新世纪文学,它是新时期以来的延续。像余华的转向,他创作的小说《兄弟》,我们也看到他的延续性。90年代后期,像王晓明谈新意识形态,新的语境下的社会分化,与大家以前都提的致富问题、中产阶级问题,形成一种新声音。这种状态以前是没有的,我们说新时期以前是没有的,80年代以前是没有的。80年代有什么啊,像贾平凹写小说,写乡村的人开始致富了跟不致富的人造成了冲突。到了90年代,我们看到,整个社会趋于一种对物质利益强烈的追逐。新世纪长篇小说在延续八九十年代以来的叙事主题的同时,出现了一些新质的东西,如余华、莫言、贾平凹等人的作品。
    房:新世纪长篇小说,这个提法,我也基本同意。刚才张老师谈的几点非常好,就是把它既作为一个时间点,又作为一个有延伸性的概念。但我觉得,如果说中国文学,有一个根本性的转折点,还是20世纪90年代。新世纪呢,也出现了很多我们过去没出现的东西,很大程度上是90年代很多话题引申的,包括您刚才谈到的中产阶级叙事。它也有一个发生、发展、延续的过程。同时,新世纪文学,我觉得,要警惕一种倾向,警惕一种进化论主义。新世纪文学或新世纪长篇小说,并不一定必然比过去时代的文学强。(张:对。)
    张:时间意义上的进化论评价文学,应辩证地来看。一方面,每一个时代,有不同的新问题,但不能简单说这一时代比那一时代的文学要好。每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文学的特征。所以,说这个新世纪文学有它的意义价值,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思考的问题,(房:它有一种当下性)当下性,(房:对)就像30年代施蛰存办《现代》杂志一样。《现代》杂志召唤的是一些现代人用现代的形式、现代的语言,表现现代人情感的一种现代文学。实际上,新世纪文学是在一个新世纪语境下,“新世纪人”在新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下,一种新的生活状态,新的情感,新的期待,新的想象。
    房:我同意。那么,跟90年代相比,您认为新世纪长篇小说有哪些不同,或者说联系?
    张:新世纪长篇小说,如贾平凹的《秦腔》、余华的《兄弟》、莫言的《生死疲劳》、铁凝的《笨花》、张平的《国家干部》、李洱的《花腔》,阎连科的《受活》等,在呈现一些新世纪时代特征的同时,也存在缺憾。以前我们谈五四文学,提到“人的文学”,“要发现人”,要书写人的正常的情感,书写一个人内在情感思想深层的东西。我发现新世界文学有一个问题,就是它写的主人公形象都是非人的,或者说非正常人的形象,残疾人的……
    房:那么与90年代相比,这有什么不同呢?特别是90年代长篇小说。
    张:90年代长篇小说也有这种现象,但新世纪文学,我觉得有一大批作家来写。像我们谈90年代,林白写个人性的叙事。像贾平凹的也是,像他写《浮躁》,写这一个农民怎样生存、生活,他是一个正常的人,有他的劳动能力、生存能力、思想和情感。
    房:您的意思是说,在90年代,我们的长篇小说中还有这样一个近乎理性的主体人物形象。
    张:对,理性的人物形象。到了新世纪文学,我发现人的形象好像发生一种变异,寻找一种奇异化叙事。小说就想打破正常人视角,就找一个残疾人,有某种问题的人,向生活中找很“矮”的人,借这么一个非正常人的群体来绕着展现一个正常人的世界。
    房:能不能说,这里头也包含着作家重新寻找新的创作经验,或创作表达方式的可能?在小说审美或小说修辞方面。
    张:这个角度是存在的。文学总是需要一种陌生化效果,这无可厚非。但过多作家呈现出这么一种叙事方式,绕了一个弯儿来写,我觉得它好像是一种回避,以至于说无法达到一种深层叙事。虽然这个残疾人世界是很独特的,是正常人没有的,我们看不到的。像林白的《万物花开》,写一个脑子有病的人,他从下边看上边世界。迟子建(房:《穿越云层的晴朗》),像贾平凹的,写白痴的想象。
    房:您刚才谈的,引发了我的联想。这样一种写作过程,一方面,是作家寻求陌生化,寻求新鲜的创作经验、创作体验所导致的结果;另一方面,我觉得存在一个严重问题,作家在尝试过程中本质上是一种理性缺失所产生的结果。我想到了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侏儒,小说以“侏儒”的视角,批判性地展现德国从“一战”到“二战”结束的历史过程。小奥斯卡,这么一个形象,但我们感到这个形象不是无能的。它具有类似德国童话故事,巫师一样“唱破玻璃”的魔力。(张:对)他不但能在激变时代找到成功点,而且他的成功,都对时代有着强烈的讽刺与批判……
    房:我认为新世纪长篇文学有几个特点,首先,我们的长篇小说基础非常高。如果说90年代,小说的概念化痕迹还比较重,特别是对现代小说技法与观念的引进,像余华、莫言等一大批作家,都写出了一些探索性作品,包括吕新的《草青》、格非的《敌人》、余华的《呼喊与细雨》、莫言的《丰乳肥臀》,都是90年代非常重要的作品。这一时期我们在现代长篇小说文体上还属探索阶段。现在,新世纪长篇小说,所谓“先锋”与“传统”的界限进一步模糊了。莫言写出《檀香刑》后,你能说他是先锋,还是传统呢?他有先锋的感觉与视角,更有非常民族化的形式与内容。又比如《生死疲劳》,这种先锋与传统水乳交融在一起。同时,新世纪以来涌现一些更成熟的作家,比如艾伟。他们没有像莫言和余华,这样一个从80年代直到新世纪这么长的创作谱系,他们表现出来的,有着一些新气象。其次,新世纪文学有一个新的宏大叙事的企图。而这又与现代国家民族形象有关,是一种“现代中国想象”,这与中国政治经济实力提升有关。我们需要“现代中国想象”的宏大叙事,以反映这种提升。新世纪诗歌中,王长征的《习经笔记》系列;新世纪电影,有《英雄》这样的宏大叙事;在长篇小说中,包括《笨花》,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等很多长篇小说,都展现出一种有特点的中国想象。我觉得与我们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态势有关系。
    第三点呢,新世纪长篇小说的类型化发展更为成熟了。90年代还处于一个市场经济、官方的意识形态和知识分子叙事三者的分庭抗礼,并不断寻找自己位置的过程。而新世纪以后,这个过程,已逐渐安定下来。每一种小说类型,都找到自己长足发展的空间。这与新世纪出版市场的发育有关系,比如说在市场经济下,适应文学消费的需要,网络小说,像萧鼎的《诛仙》、静官的《兽血沸腾》、梦入神机的《佛本是道》;比如说丁天、周德东、蔡骏的惊悚小说;比如说80后的青春文学,郭敬明的《幻城》、张悦然的《誓鸟》,都呈现出繁荣的态势。特别是《兽血沸腾》,它以“穿越时空”的幻想为模式,融合了西方神话与中国《西游记》等神话,故事幽默风趣,充满想象力,这么一部8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他一气呵成,在通俗文学的创作上,有很多新特点。当然,还有很多。
    又比如说,青春文学,比较有特点的是日本和韩国,如村上春树。在中国,这种青春文学,是从“80后”这一概念中挣扎而来,并得到了市场支持。在新世纪,它们的发育和发展较快,如张悦然的《誓鸟》。它既有纯文学性,又有走市场路线的青春文学性,容易引起青少年的共鸣。90年代反腐小说,主流意识形态比较重,而随着市场因素渗入,在新世纪,像张平的《国家干部》,呈现出更多特点。同时,长篇小说在主题、题材上也都展现了比较强的类型化特点。比如说迟子建的生态小说,又比如说,历史题材,出现了一大批像《笨花》、《生死疲劳》的历史作品,我觉得它们有共同之处。您再接着谈您的看法。
    张:新世纪长篇小说的确有许多新的探索,或者说,一些作家对新世纪时代状况、时代精神状况把握的努力,比如像贾平凹和莫言的两部长篇,还有像阎连科的《受活》,以文学审美的方式展现了新中国几十年历史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半个世纪了,人们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文学,作为一种文化样式,到底如何想象呈现出来,这半个世纪乃至一个世纪的中国人的精神发展历程,这的确是对文学作家提出的时代要求。像贾平凹、莫言、阎连科等人的作品中提出的,百年中国(尤其是乡土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从20世纪新感觉派笔下的上海到今天,上海的这种城市化建设很明显是延续的。但是,城市化的现代化进程,对乡村却造成了巨大的断裂,像2030年代、5060年代、7080时年代、90年代,乡土中国经历了几次大的变化。莫言的《生死疲劳》就反映出来5060老一代村干部和八九十年代的村干部之间的生活方式、追求方式、政治审美趣味,都差异很大。像莫言的《生死疲劳》中的老队长、老主任,他到死也不认可改革开放的道路,(房:对,倾向性)体现一种倾向性,一种情感性。那么我们90年代有没有优点,乡村该有进步,中国富裕起来了,我们的精神世界扩大了,可是我们的心灵、情感却失落了。山东作家刘玉堂写这种回顾乡村过去集体生活温暖记忆的作品,他一直写六七十年代乡村集体生产队的状况。集体生产队,我固然贫穷落后,可是我有我的精神享受,我跟大家守在一块儿,我精神很愉悦,内心很快乐,在集体活动中有“狂欢感”。那么这一点,8090年代所有的乡村集体劳动瓦解了,过去的集体情感及其记忆随之失落。
    房:那么,你认为,90年代的长篇小说有没有这样的表现?比如刚才谈到的乡村断裂,包括乡村叙事,乡土中国等等。
    张:应该说从90年代到新世纪,我觉得还是有点区别的,80年代更明显一些。80年代,谈到乡土小说,像阎连科的,《日光流年》、《年月日》,他也有写短篇的,像《乡村故事》,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大都展现了一些乡村的人精神追求很进取的一些状态。到了90年代文学,呈现乡村内部老一代人和年青一代人,这两代人之间的断裂。
    房:您说的这一点,我非常赞同。在90年代,比如阎连科的一些创作,比如刘玉堂在90年代《上海文学》,有个中篇小说《最后一个生产队》(张:对)谈过这样的问题。但总体而言,90年代的农村叙事存在一个较弱化的态势,而将这个重要题材让给了报告文学、新闻特写。这也是新世纪我们重提“路遥”重要性的原因之一。对于农村产生怎样变化,怎样从宏观角度来表现现代乡土中国形象,包括农民工问题,新世纪之后,重新成为关注的热点。比如说尤凤伟的《泥鳅》,阎连科的《丁庄梦》。
    张:从90年代文学到新世纪文学,“80后”文学开始崛起。你刚才提到张悦然,其实我们更熟悉的“80后”是韩寒、郭敬明。(房:没错,是)像韩寒、郭敬明的影响力的确非常大,但一些老作家、评论者还是把他们作为还是孩子式、不成熟的来看待。(房:像郁秀的《花季雨季》那样的东西)但是,那的确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房:对)一方面他们市场很大,很多高中生、大学生,乃至很多的二三十岁的男性、女性,都在看韩寒、郭敬明的小说。他就是找这类作品来看,这些作品体现出一些新的东西来。我觉得这是文学评论者无法回避的。一方面,它出版了和被阅读了,不再像以前先在文学期刊上发表(房:先在网上),而是直接运用影响力出版。另一方面,是他们作品的文学性问题。韩寒的一些作品,像《一座城池》、《长安乱》,其实这些作品还是有一定可读性的,还是不错的,像《长安乱》的新武侠小说,他完全解构了金庸以来的武功,像少林啊等等门派(房:非常有想象力)非常有想象力,成为一种新武侠小说一派。那么像刚才提到郭敬明的玄幻小说,有一种游戏性。文学本身那种娱乐性。今天我们通俗文学,像张恨水那样的大家、大师,没有了,但是我们看到今天像郭敬明那样的作品,它提供娱乐、游戏性,引起很多人的迷恋。像我读郭敬明的小说,就发现,他的作品,像走迷宫一样,一重一重,有九重天的阅读感受。
    房:我刚才提到的静官的小说《兽血沸腾》,他这个小说实际上也是受一个游戏影响:《魔兽》。所以我觉得你谈到这个游戏性,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
    张:对于“80后”作家,张悦然是值得重视的一位。(房:对)张悦然无论从文笔流畅性、可读性,还是内在的深度来看,都达到一个很高的层次,这在“80后”作家中是非常突出的。(房:她语言非常好)但是我读了像张悦然的作品,发现“80后”作家普遍缺少历史的维度。
    房:我这个观点与你稍微有点不同。这个女作家的历史视野是有的。她原在新加坡留学,现在回了北京,最新的长篇小说叫《誓鸟》。我曾问她,为什么想写这么一个小说。她说,灵感源自东南亚海啸。那时,她正好是在东南亚那边玩(好像是越南),经历了海啸,她突然对生死产生了一种感悟,并在脑海中浮现了这个故事。同时,还有一个背景,就是华人在东南亚几百年的开发过程。这个题材,往往与严歌苓这样的作家有关。像严歌苓啊,虹影啊,她们在写的时候,更多使用西方人的观点去看。而张悦然的《誓鸟》,却有所不同,比如她要写明朝的宝船,她要写这么一个明朝官员的子女,她被海盗劫走,流落在南洋的经历,写南洋的风俗。同时,不仅有西方视角,也有中国传统文化,包括南洋风土人情,她试图用青春和爱情超越一些东西,我觉得,她的这个小说,有很大突破。
    张:这是张悦然本身的成长。纵观我们读过的张悦然以前的作品,她描写一只猫(房:《黑猫不睡》)谈到绣花鞋(房:《红鞋》)等等,她写死亡,很冷酷的东西,符合“80后”的感觉,冷酷到底,比余华冷冰冰的感觉还要重,还彻底。但就觉得她这种冷酷,很冰冷的东西,很阴森、很黑暗的东西从何而来,它依托在哪里?(房:她是有变化的。)但是,她还是在成长的,所以说提到这个《誓鸟》,还是有变化的。
    房:下一个问题。新世纪的长篇小说作家很多,你认为,这些作家中,哪些作家的作品最重要,或者说哪一些作家最重要?
    张:我比较喜欢的,像贾平凹,他的《秦腔》。我觉得《秦腔》的命题就非常好,贾平凹经过几十年的文学创作发展,凭了他的乡土中国的整体把握来进行新世纪文学创作。
    房:对于贾平凹,90年代,我们更多提他的《废都》。很多人对贾平凹印象不好,觉得他过于迷恋中国传统文化,比如有人说《废都》是中国当代《金瓶梅》,颇有贬义。然而,《当代作家评论》的林建法先生,重新推出一个回顾,当年骂《废都》的很多批评家,他们在回顾时发现一些新东西。我觉得这也很正常。因为要经过历史检验嘛。那么,像这样一个以传统文化为根的作家,很多人认为他的创作不会进步了。然而,他在新世纪发生了重要变化,你认为,他为什么出现这种变化?为什么出现《秦腔》这样厚重的作品?
    张:这是历史的机遇,历史转变呈现出的文学机遇。中国的历史呈现出这么一种维度,这个民族,这个群体,像贾平凹笔下写农民的群体这种变迁,也是民族的精神自强的历程。这一点贾平凹抓到了。另一方面是贾平凹本人有一种很厚重的东西,他能深入到乡村,进行一种深层的体验,这是很多别的作家所缺少的东西。一个作家能不能写出很经典的东西来,有没有像赵树理这样的深入生活的生命体验是至为关键的。今天我们可以说赵树理已经过去了,但是赵树理深入乡村生活的这些创作体验、跟农民精神血脉相通的东西不会过时。这也是对一个作家能否经受时间考验的一个根源所在。
    房:新世纪以来,贾平凹给我的感觉是,更加沉潜了。比如说他在《秦腔》之前是有一个准备的,比如,《怀念狼》、《白夜》等作品;同时,我觉得,贾平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就像你刚才所说,他是真诚的,他的心始终跟农民相通,与乡土中国的命运相通。
    张:亲身感受的,从内心体验到这种变化,把它呈现出来。(房:对)无论从文体表层还是内在,《秦腔》本身就是在乡土中国现代化变迁中的一出“戏剧”。秦腔这种剧种,它的失落,本身就形成一种象征意味。秦腔最后是怎么样?秦腔的产生者没有了,(房:对)秦腔的爱好者、接受者,也没了,在现代化、全球化中湮灭了。《秦腔》最后的结局很悲哀的。
    房:你说的对我很有启发,就是一种乡土中国的体验。这种经验,首先在世界文学中是一种客观存在,一种真实经验。对文学题材来说,我们跟西方相比,并不存在简单的谁高谁低或谁更进步的问题。我们就表现我们乡土中国转变这么一个历史过程中,鲜活而真实的体验。如果作家能用深刻又具表现力的手法体现出来,这就是一种成功。(张:对)且《秦腔》还有一个特点,它的形式非常现代:它的互文性。它用曲谱来表达思想变化,它选择弱势群体的视角来叙事,这与他以前的作品相比,比如《废都》,都是有变化的,表现手法、小说技巧都更圆熟,且吸收了西方的好多东西。
    张:《秦腔》我觉得有一个遗憾就是,拿白痴、残疾人形象来写《秦腔》,既是它一个独特的东西,也是它的缺陷。《秦腔》能不能选择一个正常的人,在这个时代里他的命运,他的变迁,来表现人那种正常的心理,那会更加深刻一些。
    房:主体形象不能确立,或者是它有一种隐喻性。(张:隐喻性,是)其他作品,我觉得我比较看重的还有一部作品,就是艾伟的《越野赛跑》。它写的就是天柱山,一个想象中存在的领域,写了几十年的变迁,一种历史变迁,从土改,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人心的这种失衡,也是一种个人化的宏大历史叙事。但整个叙事,非常有想象力,且是用人性的东西来穿越意识形态。很多人认为,从80年代改革开放到90年代市场经济,这么一个过程,解放了人性,也伤害了人性。权力控制对人性是一种伤害,那么欲望至上对人性是否也是一种伤害?人性本身是很丰富的。比如柏拉图对灵魂的分类,除了欲望,还有精神需求,和理性存在。(张:它不是直接的欲望)这个小说写了不同时代人与马的赛跑,到了90年代,谁跑过这匹马,就奖谁10万块钱,非常夸张的、想象的,很好地诠释了我们时代的粗鄙。有人称艾伟为“中国的轻逸诗人”。这个作家,我比较看好。
    张:90年代人的精神空间的被压迫,精神空间、精神视野被逼迫得太狭小了。就盯在那点物质利益上了,大家都去追求金钱的东西了。王晓明在《在新意识形态的笼罩下——90年代的文化和文学分析》一书中分析过。我再接着刚才回答。还有几个值得注意的作家。像张平这个作家,他的新政治小说还是独树一帜的。(房:嗯)他以前,人们都把他当做一个反腐败作家来看待。张平小说不仅有反腐败的主题,还有独特的品质理念。他的《国家干部》显示了对中国本质的一种把握。“国家干部”这个问题在老百姓心中深深地烙印着。张平小说就写这是制度体系内的政治角力、对社会主义本质的思考。(房:对)这种思考很重要。到底什么是社会主义,到底改革怎样才能维护中上阶层、普通老百姓的利益。改革怎么才能不变形、不走样,不成为一些新的资本家崛起赚取国家利益的借口。(房:对)张平这一作家,提到的不仅是经济领域的负荷,而且是政治制度的问题,是很根本的,触及我们国家进一步经济、政治体制改革的问题。
    房:这让我想起,韩毓海先生曾在《中国经济报道》上发过一篇文章,谈“柳青精神与梁生宝形象”。这篇文章他提出我们现在是否还需要柳青这种精神。梁生宝这个人物到底过不过时呢?对于中国这个八九亿人口是农民的大国来说……
    张:即是一种精神。张平小说塑造了另一个维护集体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新形象。《凶犯》(电影改名为《天狗》)写了一个护林员。(房:获奖了)他就维护这个林场的利益,什么人来说情,都不为所动,乃至于触犯孔家几个兄弟,临死还想把林子守护住,一点都不拿自己的任何一点东西做交易。这种精神的人,就像我们刚才提到的《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房:对,许三多),他有一种精神维度,一种很宝贵的精神品质。那么,我们今天的时代需不需要那种高尚的、崇高的美学精神?好像我们今天的时代,市场经济、金钱消解了一切,什么英雄,什么奉献,什么都不需要了。
    房:这个与市场没有必然联系。我觉得市场这东西,它站得很中立。(张:对)人民要什么,它就给你什么。为什么当时90年代欲望写作、欲望叙事甚嚣尘上,有个原因,在于80年代压得太狠了。启蒙叙事、主流意识形态压得太狠了。几十年都是禁欲文化,包括80年代实际还是禁欲文化,那么90年代后,就会反弹。新世纪以来,倒回来了,长篇小说要写真善美、写现实主义。今年,大家都在谈路遥、柳青,我觉得恐怕与之有点关系。这一点,我曾对《藏獒》的作者杨志军说,我说你这个作品,如在90年代初火不了。他自己也承认。那是一个欲望狂欢与解构的年代,像这么朴素、真挚的作品,很难受到非常多的读者欢迎。
    张:你提得非常好。为什么我们会出现这样的人物形象,那是市场对人的解放性。还有一部作品,是我们山东作家赵德发的《君子梦》。(房:非常不错)是非常好的一部作品。他写人性的压抑、人性的束缚,人怎样力图摆脱这种欲望束缚。一方面是国家,尤其是50、60年代。我们明代有“存天理,灭人欲”,到60、70年代倡导“狠斗私字一闪念”,强调人思想的纯正性。其实人性是非常复杂的,本来就是多变、多面的。国家意志层面对这种大公无私的倡导,对个人私自欲望的控制,和明代“存天理,灭人欲”从内在理念上是一脉相承的。要做一个君子,坦坦荡荡的君子,要牺牲个人一切,那就成问题了。赵德发的小说就写5060年代民间文化、国家意识形态文化两者很大程度的媾和。(房:对)赵德发就写了人性的深度。君子就是完全成为神了,也就是把人性毁灭了。
    房:咱们山东作家他一直关注这么一个主题。(张:道德问题)道德问题它有一个延续性,这个看问题的方法我觉得非常好。还应提的一部作品,就是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她近年发表的一个长篇小说。谈生态文学,生态小说,我们不能老谈沈从文啊,在当代有没有比较经典的生态文学、生态小说呢?我觉得《额尔古纳河右岸》应算是一部较有代表性的,它写了鄂温克族近百年的发展史,实际上还是生态文学的一个主题,就是人与大自然的冲突,怎样去解决冲突,怎样达到一种和谐,人性与自然性和谐。我觉得迟子建的该小说有一个新的创造性,能写出人与自然那种平等的交融、沟通。
    张:生态文学是新世纪文学一个很重要的存在。(房:对)从90年代以来我们有一些类似于生态意识的小说,像以前提到于坚的诗歌《那人站在河岸》,(房:对)90年代以来我们作家生态意识更加明确了一些。当代文坛一些主流作家,也开始呈现生态文学意识的转向,如韩少功在《进步的回退》书中,大力倡导生态意识,并身体力行到农村生活,像美国生态文学作家梭罗一样回归大自然,通过内在心灵的发现来呈现来自大自然的神启,创作了生态性散文《山南水北》。这值得当代批评家关注,是新世纪文学一个极具生命力的增长点。
    房:包括像邓一光的《狼行成双》,这个小说还是早一点,阿来、范稳等“边地写作”,包括山东的著名作家张炜,都也有这方面的意思。真正用长篇来表现的还是迟子建。(张:还是少)我们的生态文学刚刚起步,毕竟生态文学是在西方语境下诞生的。
    房:咱们接着这个话题,你谈一下,新世纪长篇小说的缺憾。
    张:还有一个作家要提一提,陈应松,(房:《松鸦为什么鸣叫》)他写了许多作品。像《太平犬》,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作家,(房:后备作家)对,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作家,写了很多农村题材。(房:《马嘶岭血案》,我看过这个作品)对,他对人性的思考,对当代农民生存境遇的问题,作了非常出色的描写。谈到缺憾,其实我们已经谈到这一点了,就是作家总要写一些残疾人。(房:对,刚才讨论过这个话题)我认为,要强调人的生命的深度,不能总是绕圈子,间接地反映人的情感。到底这个世界群体的人是个什么状态,他内心的灵魂的痛苦和挣扎怎样,需要正面呈现人性思考的深度。
    房:您谈的这一点,我觉得是新世纪小说规避性写作导致的一种恶果。这种规避性写作实际上可以延续到90年代。规避性写作导致了两个方面。一是规避性美学。不可否认,很多作者选择一个孩子或弱者群体的视角来叙事。我觉得这也有两面性。一是弱者的想象力非常奇特,一个疯子,一个孩子,他有很新奇的经验;同时,也有一种主体弱化。(张:对)这种主体的弱化在规避什么?目前中国的情况很复杂,同时又非常矛盾、非常尖锐。选择规避性写作,是作家既能表现自己的艺术理想,又能保证自己在生存空间不惹麻烦的最佳途径。这里,还要谈到拉美文学对中国的影响。这种规避性写作为什么流行啊,我认为拉美文学是个重要因素。(张:对)这个“魔幻”对中国的影响,好坏参半。80年代,一大批中国作家,为什么这么热衷魔幻小说?除了西方的现代派小说,和中国作家本身的素养、思维方式有差异外,(很少看到中国作家学艾科、尤瑟纳尔、卡尔维诺、迪伦马特,想学也学不像)他们认为找到了一条第三世界超越西方现代文学的方式,一种审美方式。不就是魔幻嘛?我们也有。什么狐鬼花妖,不比拉美差。这里头有一种误区。我认为,就艺术性而言,拉美魔幻小说本身,也有不纯净的方面,有西方炒作的因素。我们老是谈《百年孤独》。人家的东西再好,也要有所选择,吸纳之后,结合本民族情况再进行艺术与思想的创造。要有自己的消化过程。遗憾的是,中国作家,最致命的,就是缺乏思想创造力。他用“魔幻”蒙住自己的脸,图省事,以审美遮蔽思想性的不足。这是规避性美学流行的重要心理因素。我们为什么没有主体形象?我记得在一篇韩少功访谈文章上,他在呼唤“强悍的人”。我们写了半天都是瘸子、傻瓜、疯子。男作家写偷情,女作家就写通奸。我们就没点别的可写了吗?怎么就不能写点高尚的东西?(张:嗯)我觉得是思想上的创新力不足,你觉得呢?
    张:你说得非常好。像谈一些先锋作家,动辄就卡夫卡怎么说,博尔赫斯怎么说,马尔克斯如何。其实存在误区。像我们看阎连科的《受活》,他也写这种想象的东西,但那不是自由的、创造性想象。(房:比较典型的是余华的《兄弟》)像余华的《兄弟》,他还没有学到人家那种魔幻的精髓。(房:笑)真是这样。人家魔幻作家,像余华提到像马尔克斯写床单,风来了,床单飞起来了,床单上的姑娘飞起来了。我们在余华作品中看不到那飞翔的床单。
    房:余华的《兄弟》,说是正面强攻现实,想当中国的狄更斯。实际上是他真正去反映现实生活时,他发现自己很不适应。(张:是)他已习惯这种规避型性写作。这种东西造成了一种伤害,他无法进入当下,他无法去写一部现实批判的、反映现实生活复杂性的作品。我觉得,这种思想创造力的退步,比90年代更触目惊心。90年代,我们还有一个两截划分的东西。比如说,我们有欲望写作,我们有王朔。但我认为王朔心中还有英雄梦。(张:英雄梦是有的)他虽然去反讽、去解构、去嘲讽知识分子,但他心中有当知识分子的念头。(张:嗯,有)比如说《我的千岁寒》,他编的剧本《梦想照进现实》。他为什么去嘲讽、去解构它?因为他认为现在的东西是假的,不真实,所以他去嘲讽。真实的东西放在他面前,王朔还是有敬畏的。更不要说我们还有张承志、张炜,还有北村的神性写作系列。可进入新世纪,我们的这种写作资源,我们的思想性写作,被变本加厉地淡漠、遗忘,且还出现了一种,比如《兄弟》中,知识分子的自轻自贱,对强权逻辑的歌功颂德的认可。(张:消解知识分子理性精神)余华的《兄弟》,是思想性缺憾的集中体现。(张:对)其他作家也有,但不明显。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90年代边缘写作——“新生代小说”,朱文、韩东的一些作品,放到新世纪来谈,也具有意义。朱文写《我爱美元》、《弟弟的演奏》,韩东写《交叉跑动》,包括鲁羊、吴晨骏。他们所谓的断裂,其实还有强烈的知识分子批判。(张:对)同时,与思想性缺失、规避性美学流行相对应,新世纪长篇小说产生了另一个缺陷,就是张老师你前面谈的“伪史诗化”问题。
    张:当代文学史诗化创作,问题是存在的。
    房:很多人认为是一种“伪史诗”,(张:对)很多专家有这种提法。
    张:对于“伪史诗”的体现,我觉得是铁凝的《笨花》比较突出。有的作家,他(她)适合写史诗吗?是不是所有的作家都可以写史诗?
    房:像评论家吴义勤先生说的,长篇小说要有长度、难度、速度这几个要素。那么长度你有了,速度你有了,那么你小说创作的难度呢?特别是所谓鸿篇巨制,史诗性作品,我认为有一种宏大理性的东西,有些作家是否具备这种宏大理性,我表示怀疑。
    张:但女作家也不是全部都值得怀疑,有些女作家就写得很好,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赛珍珠。(房:对)她写得非常好啊,很连续性的几个时代连在一起。(房:丁玲的作品)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也是不错的。铁凝那种抒情性、很敏锐的、很细腻的那种女性美的视角,(房:对对)这是她的特质、她的独特之处,适合写中短篇。像《笨花》,大段大段地借用民国历史话语,让人觉得是一种“伪史诗写作”。
    房:我们在新世纪文学出现这种情况,实际上是一种创新焦虑。中国的地位在世界上高了,我们的文学急于表现这种事实,表现这种宏大进程。像《英雄》、《汉武大帝》这些影视片。有一个问题,我们作为一个后发现代国家,如何去超越现代性的问题。这也算老话题吧。在后发现代国家,想要超越现代国家,大多采取一种审美的方式,比如说德国新浪漫主义对德国的影响。具体到中国,潘知常认为,“文革”就是例子。“文革”是一种审美呵,是诗化的过程,却对现实有巨大伤害。那么,在新世纪,我们重提史诗化倾向,但会不会走到五六十年代的“集体主义”的“宏大史诗”的路子上去呢?令人担忧。对于那样的一种“宏大史诗”,北京大学的李扬先生曾有精辟的论述,这应该引起我们的警惕。
    房:我觉得有必要再提一个作家:王小波。我觉得王小波对新世纪文学最大的启示就是,他小说的理性精神,思想批判性。无论是他的历史创作,如《红拂夜奔》,写“文革”的《黄金时代》,他的作品中,有一个大写的人,是一个充满创造力的巨人。虽然也是“走在边缘”的人,但有一种距离的紧张,充满了想象力,充满了创造精神,充满了理性。我们现在这些作家要真正寻找一个大写的人,但我们这些“史诗化”作品,有没有“英雄”啊?是《兄弟》中的李光头?还是《檀香刑》中的周丙?(张:是)我们的史诗传统中没有“个人英雄”,50年代所谓的史诗,那是集体史诗,没有个人。
    张:中国这一文化大国,它不可能没有史诗。这是一个创造史诗的国度。它有史诗,关键是史诗怎样呈现,不是呈现像五六十年代那种集体性史诗,而是在时代语境下个人的、真正发自生命本身的英雄史诗。(房:对个人主体性的推崇,我们缺乏这种)对,能发出那种真实的声音。
    房:你看,王小波现在被误读啊,新世纪以来,成了一种什么形象?今年是王小波逝世十周年,王小波就成了一尊“裸体塑像”。难道,王小波的意义,仅仅在于性?或者说李银河的“招牌菜”?王小波在十年中变成了一个“神话”。他先是一个“性的神话”,后来又成为“文坛受难神话”、“自由主义神话”,现在,变成了媒体、专家与大众在反抗中的“消费神话”。这非常滑稽,被我们消费了!
    房:我们的作家,到目前为止,像莫言、余华等,他们对王小波所负载的精神内涵是非常隔阂的。(张:是)这些作家,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一种文人型作家,而王小波,是一种知识分子型作家,这恰恰是我们所缺乏的。
    张:你这种分类我觉得有一定道理,但是也不完全是这样的。文学本身是多元的,多格局的。小女人文学、日常生活叙事,像现在很流行的《双面胶》(房:对),就写婆媳日常关系(房:我们现在没有学者型作家)。我们呼唤这种大作家,是一种期待。我们的民族一直有这种期待。怎么呈现出来,这还是一个问题。不要硬写,你不是这种作家,你不要随便泛叙事。(房:对对)我们需要有一些作家,能承担民族内在精神、灵魂搏斗的、思想痛苦的,去写那种史诗化文学。
    房:对,你谈得非常有道理。那么,对这种规避性写作,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左翼文学这条路上来呢?
    张:我们对左翼文学的误解,太深了。好像一提左翼文学,没什么文学性,就是一篇喊口号的东西。其实不是。如果仔细看,我们会发现,左翼文学许多作家都很优秀,很多人文学素养非常高。有些作家,从创造社转化来的,像郭沫若、成仿吾,强调“为艺术而艺术”。但到1927年后,这些左翼作家,本能做文学性很高的艺术创作,可是他们创作一些很短的,像到了抗战时期,做街头剧、朗诵诗。他们把文学当做一种斗争武器,我们这个民族,作为弱势群体表达自己的声音,向来可利用的资源非常少。(房:对,你这个我非常同意)
    房:这也是对规避性写作的一种反拨,尤其是当时的时代。
    张:对,是直面现实、冲击现实、力图改造现实的文学。这一点李泽厚也提到了,说救亡压倒了启蒙。因为这个时代啊,太逼迫你,不由作家犹豫。
    房:今天这个时代呢?
    张:今天又到了一个新的轮回,新的基点上来了。看我们今天的时代,一个人要生存,有那么多的问题逼迫着你。你像今天一个普通的人的生存,你在城市里,你要挣钱,在北京,一平方米要一万多块钱,你的工资有多少。每年有上百万的大学生和研究生找不到工作,这种物质化的压迫,呈现出一种新的生存方式。以前我们说,你要革命,要实行社会改造,我们今天发现,我们生存就成问题,我们没有一个房子,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一个安身之处。
    房:谈谈对曹征路小说《那儿》的认识。
    张:以前说工人是“老大哥”,现在说谁是工人我们觉得他很惨。曹征路现在重写工人的生存状况,非常可贵。像张平写新政治小说。张平说他就愿意创作速朽的文学,就在当代发生作用,就反映当代人的心理状况。就像当年的左翼文学作家一样。(房:这个说法非常有意思)是,他就要做速朽的文学。
    房: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曹征路的《那儿》,能在多大意义上代表工人?同时该书又能在多大程度上为工人所接受?
    张:这是个接受美学的问题。它到底能在多大意义上为工人所接受,我们需要作一个调查研究。但我想至少一个作家的意识,曹征路认为,作家不仅要向上看,看纯文学,还要向下看,有这种意识是很可贵的。至于能达到多少,这是一个作家的禀赋才情所决定的。但这种意识很可贵,作为一个精英作家有这种平民意识,是很可贵的一面。
    房:咱们再来谈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就是说你认为新世纪长篇小说走势如何,将来是否能出现大师。重寻大师这是我们90年代一个焦虑啊,当年王一川先生搞过这么一个寻找大师。
    张:大师,一直是我们民族的期待。鲁迅认为大家都去做天才了,就像盆里的豆芽菜一样,不会有天才的。中国古人说,地薄者大木不产。我们需要有很深厚肥沃的土壤,才能产生大师来。张炜有一篇谈消费时代的文学创作和出版,提到文化沙漠。如果说20、30年代我们出了一些文学大师。今天我们出不了,这是我们50、60年代文化断裂的恶果。
    房:那么你认为咱们会出现大师吗,在新世纪?
    张:我觉得,经过这几十年的发展,应该是具备大师的基础的。有这个土壤了,这土壤已经比较丰厚了。
    房:你认为,目前成名的作家,比如莫言、余华、苏童、毕飞宇这些成名的作家,能出现新的东西,你认为是哪个作家?
    张:我觉得还需要新的作家。这是时代所能提供给作家的机遇。有些作家,像贾平凹写出《秦腔》来已经耗费了很大的精神,就像路遥写《平凡的世界》一样。像莫言写《檀香刑》,我觉得写作走向又偏颇了,像他写《生死疲劳》已经是作出最大的努力来了。(房:表演的性质比较大)对,表演性,作出最大的努力来了。毕飞宇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作家,但是还是思想性不足,他跟苏童一类,很有灵气。(房:我比较看好艾伟)我觉着迟子建也是挺不错的作家。
    房:孟繁华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曾说,新世纪长篇小说,有两个走势,就是地缘经验与超稳定结构的双重对峙、到二质合流的局面。一方面,像阿来、范稳,包括杨志军的《藏獒》,在写一种边缘地区的东西,藏地啊,藏传佛教啊,青海啊,大漠啊,这些东西我们不熟悉,是新鲜的经验。第二,是超稳定的结构,写历史,写家族,写人生,写这种超稳定的。(张:永恒的东西)但是,我认为,这种判断,也值得商榷。比如,目前我们新历史长篇小说发育,还是在一个初步阶段,而不是顶峰。你比如说,对历史题材小说,我们现在好谈卡尔维诺。而我认为卡尔维诺也是一个学者。包括帕默克的《我的名字叫红》、《白色城堡》等等。他们所展现出来的那种功力,对历史、人文、地理的理解,非常厉害。当然,成为一个学者,不一定必然成为一个作家,(张:对)但是,成为一个好作家,特别是成为一个“纯文学大师”,一定要成为一个学者。为什么我这么讲?王蒙在80年代提出一种说法:“学者作家化、作家学者化。”我觉得,在世界范围内,纯文学已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既要求长篇小说要有思想性,又要在形式上有艺术突破。它的要求非常高。像获奖的作家,大江健三郎、库切、帕默克,包括多丽丝·莱辛,大多是一种学者型作家,很多是大学教授,(现在我们的大学文学教授,几个会搞创作?)他们对内心的思考,他们的知识储备,他们很宽泛的大人文、大历史、大文化的视野,非常重要。昂贝托·埃科也写过《玫瑰之名》这种东西。我们的历史小说远没有达到这种。我举个例子,苏童的《碧奴》,有人说好。我认为不好。为什么呢?他的《碧奴》不过延续了《我的帝王生涯》。《我的帝王生涯》在90年代出现时,非常先进,现在我们再看,就是一种常识了。这里,我还要谈王小波的历史小说,他的《青铜时代》系列,延续了鲁迅的《故事新编》,既有讽刺,讽刺现实,同时又有美学上的超越。他能把两者结合在一起。而我觉得它与《故事新编》是一个谱系,而不是《故乡天下黄花》、《碧奴》式的东西。如果说,将来我们的作家,要写出真正能与西方大师相比肩的长篇历史小说,鲁迅与王小波,绝对是两个绕不过的人。
    张:像历史小说,李锐值得关注。(房:对)像李锐的写实系列作品,(房:《旧址》、《后土》)《厚土》系列,后来还写《无风之树》。《无风之树》反思性的、内在的语言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平。(房:《银城故事》是新世纪以来非常重要的作品)既然是大国,就要有大师。这种大师的企盼心理很正常。但还需要培育土壤,比较扎实地来做。
    房:你刚才说的有一点我同意,文学是多样的,文学不能只是这一种学者型作家,但我觉得在纯文学领域,还需要呼唤学者型作家,(张:呼唤)现在少之又少。
    张:为现在的作家提供文化的一种积累。当代作家出大师,和以前的时代出大师还是不一样的。(房:对)要站在文化巨人的肩膀上去创作,无论从语言技巧上,从思想深度上,从人性上,都应该达到一个更高的水平。刚才我也提到,就是说,对于现在当代文坛的作家来说,还需要踏踏实实地做些东西,像我们谈到福克纳,他并不是说写了很多探讨整个世界的,而是一个系列的、故土的东西。(房:像卡夫卡)像今天我们说莫言一样,莫言写他的高密东北乡的一些作品,写得还是非常好的,具有地域性、民族特色的东西。谈人类性的作品,像大江健三郎,看出人性的东西来,(房:有存在主义的)对,谈到当前人类内心深处的忧郁与忧患。从一些人类共通的东西来思考,他不是站在纯粹个体的,但也是立足于日本核爆炸的独特精神地理境遇之下的文学思索。就是说,一个作家,从自己的禀赋、自己生命存在的体验出发,(房:扎扎实实)不要天天想着成为大师,要扎扎实实的。像陈应松的作品,我就写湖北“神农架系列”,就写那个地方的人,就写我的生命的想象,就写我感受的、生命中真诚的部分,把它呈现出来。这么多作家,一种文学大合唱、大交响,奏出多元的复调旋律来。我们去丰厚这片土壤,不断地呈现新的作品来。
    房:我们中国作家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他的写作太策略了。他写作的策略就是市场。(张:对)容易形成什么概念,我要炒这个概念,比如先锋、新写实,从而进行策略性写作。这是中国作家一个非常大的悲哀。(张:这也是当代文学的悲哀)对。
    张:总要想引起你的关注,其实啊没必要。真要写得好了,当代人或后辈人大浪淘沙般淘出来。写得不好的作品,再怎么制造一种效果,制造一种轰动效果,也会泥沙俱去,根本没用。
    房:你像我现在重读90年代的作品,一年这么多,实际上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太少了。
    张:没用,真正的文学就是大浪淘沙。像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样。《平凡的世界》,80年代的作品,可是现在仍然淘汰不掉它,(房:卖得依然很火,让人感动)在大学图书馆里依然是读得最多的作品。邵燕君博士,有本书叫《倾斜的文学场——当代文学的市场化转型》,里面有一节,专门谈《平凡的世界》,令人惊讶不已的接受研究。从很多次很权威的调查中,尽管没把它列入其中,但《平凡的世界》还是冒出来,进入前几名,呈现在调查者面前。
    房:中国的作家还需要扎下心来。
    张:不要浮躁,把自己感动的,自己生命中最深刻的东西呈现出来。对一个作家来说,像一个人想要创新是很难的,尤其是成名的作家的创新。但最重要的一点,真诚的品质。真诚地对待生活,真诚地对待写作,去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感动的作品来……
    房:好,我们有关“新世纪长篇小说”的讨论就到这里了。
    原载:《现代中国文学论坛》(第一卷)
    
    原载:《现代中国文学论坛》(第一卷)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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