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开年读的第一批作品,是冯俊科先生的散文集《并不遥远的往事》。大约因为我俩都是农家出身,加上都有当兵的经历,又都是由中原来到北京客居,所思所想有共同之处,故读他的作品,有一种分外的亲切和感动。他那质朴而饱含真情的文字,把我又带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河南故里,带回到了日思夜想的乡亲们中间。 俊科写得最撼人心魄的,是写他挚爱着的亲人们的作品。这部分篇什,因写的都是他最爱最熟悉的人,他的文字不事雕琢,只求用最贴切的语言把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呈现出来,把他们美好的内心世界袒露给世人,把他们的人生经历和人生追求告诉给读者。爷爷、奶奶,外祖父、姥姥,父亲、母亲,哥哥,三姑,这些与俊科血脉相连的亲人,经他的笔,活灵活现地站到了读者面前:那是嘴噙烟袋、手拿火镰的爷爷,这是从容指挥先办喜事后办丧事的奶奶;那是挑着豆腐担子的外祖父,这是背着老中医来家给外祖父看病的姥姥;那是骄阳下劳动在青纱帐里的父亲,这是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活的母亲;那是兴冲冲去开封师院报到的哥哥,这是八岁被卖给他人的姑姑……这一组亲人的文学画像,既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亲人们的思念和回望,也是一个作家对家族亲人的一份文字回报。读着俊科那些饱蘸真情的语句,我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我们这些在农村长大的人,我们这些获得读书机会的乡村娃,我们这些由农村走进北京的外省人,哪个人不是浸在亲人们的深爱和厚望里?俊科的这些文字,会诱使我们去回想曾在我们成长过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亲人们;会提醒我们不要在灯红酒绿华服美食里忘了亲人;会警示我们不要在掌声笑声车马喧闹中忘了自己的来路;会告诉我们,在看似平凡普通的亲人们身上,其实闪耀着许多值得我们珍视和承继的东西。 俊科虽然生活在北京城里,但远在河南故里的乡亲依然是他关注和牵念的对象。于是,乡村社会里的各种人物,凡经俊科耳闻目睹给他留下过印象的,排着队走到了他的笔下和文章里。有在清末当过知县的郑春魁,有当过清朝大炮队队长的法爷,有懂中药的五爷,有土匪李山,有队长谭老四,有四类分子王老六的儿子王增,有护秋员林八爷,有憨子郭俊,有追星族瘸根,等等。俊科写他的乡亲,下笔时有三个特点:首先是满含温情,善于捕捉他们身上每一点人性的闪光。比如《燃烧的玉米地》里的护秋员林八爷,他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乡下老人,可俊科却发现他在保护偷玉米的小女孩这件事上,含蕴着人类宝贵的同情心和怜悯心,于是把玉米地里的那一场大火写得很辉煌,那火既意味着部分劳动成果的毁灭,也意味着美好人性的瑰丽闪光。其次,是敢于直视暗处。俊科对乡亲们身上的愚昧、自私、畏琐甚至肮脏的一面,也没有避讳,敢于直笔写出来。比如那个八队队长谭老四,俊科不仅写了他对村民的粗暴和凶恶,而且在文章的最后,还把他最龌龊肮脏的行为一下子托出,在令谭老四无地自容的同时,也令读者无比意外和震惊,从而把人性的复杂和黑暗之处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我们。再次,是敢于暴露左右农民命运的外部因素。我们读俊科这一组写乡亲的文章,有时心里会很沉重,会不由得在心上发问:乡亲们怎会这样生活?让我们对乡村生活发问,可能也是俊科写这组文章的目的之一。毋庸讳言,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我们的农村政策出了问题,所以才导致了农民的生活状态如此不堪。在《憨俊》一文里,那个名叫郭俊的乡村妇女,仅仅因为藏了一点黄豆,命运竟发生了那么可怕的变化,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和反省。 任何一个作家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记忆,都是其重要的写作资源,俊科这部散文集的相当一部分篇章,就是写自己十八岁前在乡村经历的一些事情。比如第一次吃牛肉,比如听广播,比如洗澡,比如过年,比如吃枣……俊科在讲述这一件件一桩桩乡村旧事时,变换着使用两种眼光:一种是亲历者的眼光。这使他的文字妙趣横生,使事件异常生动地重现在我们眼前,给人一种听童话的感觉。像《黄河滩》里学游泳和借宿的事情,他讲得惟妙维肖,让人如身临其境,获得了一种探秘般的阅读快感。另一种是审视者的眼光。他用成熟的、现代的、科学的眼光去审视这些往年旧事,使人看清一些事件的荒唐、荒诞和可悲性,从而去思考有关乡村变革的种种途径。像《大跃进的夜晚》里,工作组长老靳为了营造夜晚大干社会主义的场面,让各小队糊了很多纸灯笼,一到晚上,就在村外的大树、小树、坟头、土岗、河堤、井旁挂满了纸灯笼,远远望去,田野里遍地灯火。作者在描述时的目光分明是嘲弄和痛恨的,分明是在告诉我们,这哪里是在种田,这是游戏土地和农民的生存!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1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7月1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