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清《地下室里的猫》,《人民文学》2010年第6期 小,仿若螺蛳壳里的道场,《地下室里的猫》写下的是一件仅仅构成微澜的小事儿,这事件真的不大,极容易被忽略。某个邻居地下室内进入了一只猫,它的叫声被一个小姑娘听到了,她告诉了母亲,然而母亲终是无能为力。之后,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终于,这只猫再也不叫了。可女儿出现了轻微的幻听,这当然引起了把女儿当成心肝宝贝的母亲的高度重视,她挂了心理门诊,得到了治疗方案,这方案也异常见效——见效的,也许并不一定是什么方案,小姑娘的“病”也许并不值得惊怪,它本来就已经自愈。写到这里,小说还是微澜,它依然没有我们惯常小说的汹涌、惊乍、刺疼。所以在后面它又加了一段:几个月后,地下室业主易人,新主人打扫地下室,打扫出了两张猫皮。恰好小姑娘也看到了铁锹上的猫皮,没做声,也没和新来的夫妇打招呼,而是自顾推上车子,头也不回地上学去了。 结束了?结束了。它依然没有我们惯常小说的汹涌、惊乍、刺疼。它依然是种微澜,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且慢。我们暂时不做判断,不对它指手画脚,而是让自己静下来,回味、品啜:这篇如此平静的小说写下的是什么?仅仅是一个可能会出现在日常中的故事? 不,它的平静只是外在,是一种有意的叙述语调,张玉清故意只掀开一角,在这一角的下面,其实仔细观看,里面有着一个巨大的涡流。在经历了回味和品啜之后,你会发现,这件小事儿,原来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这里面有死亡,尽管死去的是猫,而且,不是一只。母亲为了治愈小姑娘的病,又买了一只猫,为的是把它的声音录下来放给自己的女儿听,让她习惯猫在地下室里的惨叫,直到对此“脱敏”。你会发现,母亲对小姑娘的爱里有对“他者”的残忍,至少是已经养成的麻木。死亡在地下室里发生了,也许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那只是猫的死亡——只是?且慢,且慢如此轻易地判断,它让我想起一位名叫马丁·尼莫拉的牧师的话:“当初他们屠杀工会人士,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人;后来他们屠杀共产党,我也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后来他们杀犹太人,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再接下来,他们杀天主教徒,我仍然保持沉默,因为我是基督教徒。当他们对我动手时,已经没有人愿意为我出声了”。在我看来,张玉清的这个短篇里面也包含着类似的对人的警告:你对一只猫的生死麻木,它不关己;你对一类动物的生死麻木,它不关己;习惯之后,你自然会对其他人的生死、悲苦产生出麻木,因为它不关己。而如果这种“灾难”真的降临到你的身上时,谁会伸手拯救你? 鲁迅先生曾发出过“救救孩子”的呼吁,时至今日,依然在我们的耳边萦绕。我们看到在张玉清的这篇小说中,故事的主体是一对母女,母亲对女儿的爱是昭然的、无微的,但,这份爱却值得我们细细地审视:她培养孩子的、教给孩子的,是什么?是脱敏,是对不关已的事与物的漠视、麻木、视而不见。可以说,这种爱和教育,在当下极为常见、平常,张玉清通过这样的一件小事儿,把我们视为常见、平常的小微点放在显微镜下观察,让它呈现了大,让它在被放大之后显现了自己的狰狞。它让我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在那里,卡夫卡通过变形,通过格里高尔·萨姆沙的甲虫之变,放大了在我们惯常的母子、父子、兄妹感情中一直被掩藏和忽略的细小微点,让这一微小的点儿显现了它的触目惊心。从某种意味上来说,《地下室里的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它唤起了对时下普遍认同的、不思忖的“家庭教育”的审视。这篇小说引人追问:非如此么,长此以往,会如何呢?我们的“爱”和“教育”里,是否出现了某种的问题?救救孩子,也许依然迫切。 在张玉清的平静里,在他的不动声色里,我们听得到他其实激烈而真挚的呐喊。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19日 原载:《文艺报》2011年01月1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