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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大学的时候去一户上海人家做家教，那家男主人是司机，女主人也就是一般职工，独女上小学五年级，家住两室一厅，很小门小户。不过，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过的日子很特别；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天女主人泡了茶，问我要不要听那时候最红的《泰坦尼克号》的CD。然后电视上开始播放音乐原声MTV…… 我以后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但过来过去总觉得跟这个城市隔了一层，因为我永远无法像上海人 (哪怕她没读过什么书)那样在烟火气中过出腔调来，在都市的孤独中活出热闹来，这分寸拿捏不好，就成了矫情——对，你看当今的文艺作品，不管是当红的网络小说或是影视剧，其中的上海人大多矫情或造作，因为创作者无法深切地体会这个地方的精髓，只能浮于表面抓几个特征，搞得上海人在外地人眼中越来越程式化了，连城市的名字都有点概念化了。 乃至于看到小说《暖冬》，我松了口气，小说写得很节制，文风也不迎合网络时代的口水化，故事虽然是以一场凶杀案作为主线，可实在没多少波折。细细读下去就有点难以罢手，因为字里行间飘荡的气场，就是我熟悉的上海。对城市生活的描述，如此丝丝入扣。书中的主角，都没有当今文学或影视作品中的上海人那么脸谱化，实在，普通，但是在人生的态度里边，细细体会，却有着上海才能有的东西。 比如那个刑警王小军，出身返城知青家庭，有点小自卑，可又有着内在的强悍和自尊。虽然在他作为刑警抓捕凶犯的人生光辉时刻，也一点不惊心动魄，可他实在是比那些流行的都市小说中描述的白领之类，更像这个城市小青年的写照。 还有王小军的未婚妻小董，实际上，比之上海男人，我更怕看到文艺作品中的上海女人，因为似乎全中国的文艺工作者都有点跟上海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孩过不去，“势利、拜金、作”，可以说是三大标签。其实我遇到的上海女孩，大部分像这个小董，性格有点模糊不清，说精明也单纯，说爱钱也爱人，说强势也温和……她们其实很务实，大多就想过小日子，不会无端端地非要找个有钱人。因为自小被当作心肝宝贝，心里很要点强，伴侣实际是80分，可能她们想逼他做85分。不过，也就是多5分而已。上海女孩可做不出什么破釜沉舟的事来，比如，让对方父母砸锅卖铁买房，就有点过分了。最主要的是，“在拥挤到摩肩接踵、生活密集到互相重叠互相侵犯时，一种温和而又俨然的间距，是她们和这座城市的一种隐秘的情致和精髓”。 那场小董与别人相亲吃饭的场景真的让我笑了。实际上上海少有家财几亿的暴发户，条件好的，大概就是那个处长家的样子，用作者的话说，就是“吃力”，炫耀也炫耀得吃力。我见过煤老板请客，喝高了，一高兴，在座的女客每人都送一只瑞士表，上海有钱人不会如此，“城市的性格有些不同；边城对于时尚奢华，热情高涨，市区的人情世界，就会含蓄一点”。张爱玲说上海人是要“物质的善与精神的善打成一片的”，我理解这个“精神”；不过不是巴赫莫扎特，那太难让别人理解了；大多的人，也就是《泰坦尼克号》CD或者钱柜卡拉OK的境界。 唯一让我琢磨的是成晓东，这是作者投射最多的一个角色。 “暖冬”，如果说其他角色身上都有点那个浮世温暖的意思，这个角色让我感到有点悲凉……他让我想起理查·耶兹《十一种孤独》中描述的那些主角，“习惯的失败者”，在尘世中随波逐流，豁不出去也静不下来，既不能建功立业，也无法出家为僧，可因为作家的投射，心思却比一般人敏感，只能左右摇摆，胡思乱想。 成晓东的一个作用，就是带出这个城市并不久远的历史。似乎上海真正有实力的作家都是有过知青经历的，也许带着身份的远离，可以获得对自我审视的一种特别视角，也许是贫乏的物质反而使精神在那个时期获得了升华，说实话那些农村的生活对我这样年纪的读者来说是乏味的，但我体会得到其中的意味，痛苦与快乐的反差，爱情或者背叛的阴影是如此巨大，它们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生活和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我想大部分人都不会认同上海是一座伤城，这座城市的无奈远远地躲在光彩背后。也许“新上海人”可以体会城市对他们的伤害，比如“蜗居”，却无法体验城市自身的悲伤。 好的小说家都在写自己，无论是张爱玲还是王安忆，我觉得在文化表现上，上海的性别偏向“女”，男作家的野心，在这个城市的文化形态中大概是难以实现的。 《暖冬》也许应该写成“悲秋”，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才是人生乃至城市真正的面目。看了小说，我才明白，一些温和的上海男人心底有着某种伤痛记忆和重量，本质上就是另一个的理查·耶兹，尽管，他们表面温暖，是好男人和好丈夫，好上司与好下属。 原载：解放日报 2011年02月28日 原载：解放日报2011年02月2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