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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璞这样的作家很吃亏。”当读到王璞的长篇小说《猫部落》（《收获》2010年第2期）时,我不由得想起了这句话。十多年前, 我在一篇评论王璞的文章中读到这句话, 该文作者分析其之所以“吃亏”的原因, 是因为王璞模糊的身份——游离于两地所有文学团体和圈子的香港南来作家。不过，在读《猫部落》时, 我却有这样一种感觉——这种模糊身份,于作家世俗名利诚属不幸,于其作品,则乃幸事矣! 其实，早在2008年读到王璞关于香港学界故事的中篇小说《沉默》（《收获》2008年第6期）时, 我便有这种感觉。近年来, 国内外以大学校园为背景的小说并不少见, 其中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 当属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南非作家库切的《耻辱》。从以一件突发事件为幌子探究主角深层心理的构思来看, 这两部小说可堪比拟,但使得《沉默》迥异于《耻辱》的,正是前者男女主角飘忽不定的模糊身份,以及这种身份带来的尴尬文化心理背景。而这，也正是王璞本人现实处境之折射。读到《猫部落》时,这种感觉就更清晰了。 上世纪50年代初生于香港，旋被父母带回内地、90年代初又移居香港的王璞,先后供职于香港的报社和大学，对于50年代至今陆港两地的社会历史风云,有着自己独特的视角——那既是小说家的视角, 也是普通民众的视角。而作为一位敬业的大学教师和忧心忡忡的母亲, 又让她既有“50后”的人生体验,又有对“70后”、“80后”的关怀和理解。这使得她得以穿梭于两代人的现实人生与心路历程之间。这种不易定位的身份与不肯归属于任何党派、团体、派别的自由写作人身份, 给了她观察、书写历史事件与当代社会的自由。这正是《猫部落》模拟的那套网络写作形式必具的心理基础, 也与小说穿梭于半个世纪时空的情节体系相得益彰。 不是每个“40后”、“50后”都能适应“网络写作”这种新潮的写作形式。接受网络写作形式的首要条件是要有开放的心态,因其鱼龙混杂的写手、光怪陆离的内容，以及嘻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书写风格, 与“40后”、“50后”的道德伦理和价值体系大相径庭。然而“70后”、“80后”的整个青少年时期,正值网络迅猛发展的年代，网络分担、甚至取代了父母及老师的角色，渗透了他们的整个人生。这代人简直到了“离开网络无以言”的程度,他们的生活道路与价值取向与网络密不可分。在《猫部落》里,始终牢牢把握住话语权的,不是传统上担当言传身教责任的“40后”、“50后”,而是那总是处于被教育位置的年青一代。小说《猫部落》13个章节的叙述者,全都是“80后”的年轻人,作为长辈的“40后”、“50后”的声音,则只在跟帖中出现。 在引导儿辈进入社会这一问题上,作为长辈的“40后”、“50后”们,比其前辈们更无奈彷徨,面对“去权威”、“去神圣”的儿辈,他们不得不放下长辈的身段,开始反思。 事实上,《猫部落》正是一部试图在失联的两代人之间重建沟通渠道的小说。本雅明说得好,“经验的价值日日看跌”。他说，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那些曾经被卷入灾难性事件的幸存者们有一个共同特征——经历了劫后余生，他们却一反祖先喋喋不休讲故事的传统, 反而对自己的经历保持沉默（可以名之为“集体失忆”的失语症）。因为记忆太沉重了,以至于幸存者们终其一生也无法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们失去了向后代传经授道的勇气与能力。这正是《猫部落》中父辈的尴尬,也是这一代人与其儿女之间关系的写照。比村上春树小说中父辈普遍缺席的状况更甚,在《猫部落》里,儿辈对父辈举起了反叛之旗,蕉太猫与父亲的关系势同水火,看似温和的九命猫与其父辈形同陌路。似乎没有哪个时代、哪个地域的父子代沟如此巨深, 以至于站在代沟两边的人都把对方看作异类怪胎。《猫部落》是一种戏谑也是一道隐喻,那些化身为猫的年轻讲述者们, 以他们这代人化沉重为轻快的特异功能, 试图从被正统学者们肢解的历史残片中认识他们的父辈, 以修补他们被父辈剥夺的童年与少年,找到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严重缺失的信仰与权威。 所以, 在《猫部落》的两条情节线中,“非常档案”这条沉重的主线读来却也是欢快活泼的,有着一种游戏人生的流利与轻灵。而以插科打诨标榜的“人在江湖”那条副线，更是一道明快的和弦,烘托并缓和主旋律的紧张,令人来不及唏嘘便哑然失笑。不过,这不是果戈理式的“含泪的笑”,也不是契诃夫式的“凄美的笑”,而是“37号仔”们——小说中那群猫的前身的一脸坏笑, 以柏拉图、莎士比亚、海明威、阿Q、阿甘、神龙、莱因哈特、浪客剑心、哈利波特等种种人神鬼怪的表情杂交而成的都市新人类的经典表情。 或许有一天,当人们发现那些板着面孔的宏大叙事是空洞的废话甚至别有用心的谎言时,在这部都市新人类传奇里,会窥见历史的部分真相。 原载： 《 博览群书 》（ 2011年04月07日） 原载：《博览群书》（2011年04月0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