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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蛇者说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河西 参加讨论

    凡是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对这个大字报上的流行语都不会陌生:“牛鬼蛇神”。按照佛教术语的解释法,牛鬼指的是佛教神话中的牛头鬼卒,《五句辛经》上说这种怪物牛头人手,两只脚是牛蹄,力拔山兮气盖世。而蛇神就是天龙八部中最后登场的大蟒神摩睺罗迦,牛头马面之流,纯粹是跑龙套的人物。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凑数 ,天龙八部中排在末位的大蟒神也显得面目不清。
    道教系统的《拾遗记》上有这么一则故事:大禹治水,凿龙门之山,见一神,人面蛇身,大禹倒也不惧怕,就和他攀谈起来。这位神仙见谈得投机,就送他八卦图。这八卦图与十二个时辰相对应,可以度量天地,大禹就是依靠这件旷世奇珍,平定洪水,而这位人面蛇身的神仙,也就是传说中尝百草的神农伏羲。不知道他该如何行走,是像野战的士兵一般匍匐前进,还是腾云驾雾——无需步行,所以双腿像美人鱼般没有分岔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从汉画像石中,我们不难看到这位伏羲的立像,在没有施展法术之时,大概还是要直起腰杆扭捏而行的吧?而佛教中的大蟒神摩睺罗迦却正好与之相反。鸠摩罗什说大蟒神“是地龙而腹行也”;僧肇也持此说:“大蟒神腹行也”;《法华玄赞》更是为大蟒神正名,说:“梵云莫呼罗伽,此云大腹,摩睺罗伽讹也。”但这种怪物却是人身蛇头,《慧琳音义》十一写:“摩休勒,古译质朴,亦名摩睺罗伽。亦是乐神之类,或曰非人,或云大蟒神,其形人身而蛇首也。”既然是人身蛇首,两条腿都好好的,却要依靠腹部来行走,岂非咄咄怪事? 蛇龙混淆
    在东西方的神话系统中,蛇也许是最混乱的一个群体,最常见的就是蛇和龙的混淆。英格兰史诗《贝奥武甫》称毒龙为蛇;晋代的葛洪认为有一种蛇能够变化为龙;双目失明的诗人弥尔顿分不清龙和蛇之间的区别也是情有可原,他认为撒旦是龙和蛇的混合体:“但他仍然是群蛇中最大的,/然后长大成了龙,比太阳/在神谷用黏土造的巨龙要大。”(《失乐园》第十卷)但他没有说明,撒旦是如何像丑小鸭那样从一条其貌不扬的蛇蜕变为至高无上的龙的。在印度神话中,爱罗婆多既是蛇王,也是龙王,而佛经中金翅鸟与毒龙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敌关系更多地和《摩诃婆罗多》中的鸟蛇之争有关。不排除是翻译的原因,印度学者多罗那他在《印度佛教史》中也是龙蛇不分。说提婆波罗王的儿子是龙子,可是又说这个小孩“敬天的时候,翘然显出蛇头”,晚上又有“五蛇头龙王”出来跟他说:我是你的父亲。说富楼那跋陀那地方的婆罗门有兄弟七人。他修大自在天用明咒试图收伏该地的一条龙,但未能驯伏,结果婆罗门夫妇以及弟兄七人都被毒蛇所啮而命终。既然是去收伏龙,干毒蛇何事?莫非蛇鼠一窝的俗语,还可以改成“蛇龙一窝”不成?商俱婆罗门就是七位遭遇灭门惨祸的婆罗门兄弟之子,所以他从小就对龙/蛇之类有着刻骨的仇恨。“他在家中地下室中养了很多猫鼬,家外系着一些名叫悉罗的杀蛇动物,屋顶放置很多孔雀以防蛇,然后努力寻求降龙的真言与物料。”然而,这些准备工作证明都是无效的。一天,天界诸龙突然驾到,它们发出的声音像狂风吹拂,孔雀和悉罗都闻风而逃,这时一条细小的蛇——看来它们还真是一伙——就爬进屋内,将商俱给咬死了。
    也许在古人眼中,龙这种虚幻的动物终究没有蛇来得实在。这种实在性是很可观的,在《新科学》中,维柯认为,蛇和狮子一样构成了土地强有力的观念,所以杀死一条蛇是非凡之举。汉高祖刘邦泽中芒、砀山斩蛇起义;而在日本最重要的古典典籍《古事记》中,太阳神和月神的第三个孩子风神取名“须佐之男尊”,桀骜不驯,被天神派去管理黑夜,由于他觉得天神分配不公,所以整夜哭闹不止,还在神殿随地大小便,结果被天神放逐到阴间,却让他得到机会斩杀八条巨蟒一举成名。清代陈尚古在《簪云楼杂说·五里蛇》写到过一种超级巨蟒:明朝万历年间,有位姓沈的大臣出任滇南巡抚,刚到任上,他就为手下一位长相怪异的安参将而惊讶。此人是个秃顶,脸上除了两个眼睛炯炯有神之外,什么眉毛、鼻子、耳朵全都不翼而飞,这让巡抚大人着实吓了一跳。会议结束之后,巡抚把参将留下来单独训话。参将也不隐瞒,就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原来在滇南山中有一条奇大无比的蟒蛇。它身上的鳞片比竹笠还要大。丈量一下有5里长,堪称如假包换的山中之王。它经常在夜晚出动,什么豺狼虎豹碰到这条巨蟒,必定成为它的腹中佳肴。自己曾与其搏斗,虽然杀死大蛇,却遭遇毁容,也可以说是为成功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希腊神话中,杀蛇也是标榜这位英雄的确有其真才实学的好机会。宙斯和阿尔克墨涅之子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就靠杀蛇证明了自己非同凡响。他刚出生的时候力大无穷,赫拉派了两条巨蛇,想吃掉襁褓中的婴儿,结果却被他掐死。他长大后终于立下十二大功绩,如杀死涅墨亚的猛狮、斩杀了勒耳那水蛇、活捉了侵害阿耳卡狄亚的厄律曼托斯山的野猪等,干下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两条巨蛇看来只不过是他初出茅庐小试牛刀的“开胃小菜”而已。
    尽管如此,蛇仍然让人恐惧。多罗那他在《印度佛教史》中写到过一种大蛇:智藏阿?梨“到迦摩缕波去,他的弟子们走到阿?伽罗(能吞羊的大蟒)毒蛇的洞穴上,蛇当时熟睡未醒。在路旁住宿时,毒蛇醒来,嗅着人味,前来吞下几个优婆塞,用牙咬了好多人,用口中毒气使逃走的人昏倒”。在古希腊的神谱中,拥有一百个头的勒耳他水蛇海德拉令人不寒而栗,这些蛇头被砍之后就会迅速复原,一个西绪福斯似的砍头工必定要接受徒劳的命运。幸好,赫拉克勒斯是个懂行者,他明白其中的奥妙,所以就用点着火的木头来烧灼蛇头的脖颈,终于将其杀死。
    拜伦在《唐璜》第八歌中虽然对这种怪蛇持一种否定的态度,但对这种头颅掉了碗大个疤的本领还是赞赏有加——虽然这种妖怪到了马雅可夫斯基的眼中就成了资产阶级反动派的最佳画像。拜伦写道:
    像百头的怪蛇,地狱的妖精
    团队沿着河岸匍匐前进。
    英雄们即使身首异处,
    颈项也会长出新的头颅。
    事实上,赫拉克勒斯就是一个脚踏两条蛇,身上披着狮子皮的怪人。在英文中,Python(意为巨蟒)这个词来源于古希腊神话:皮同特尔斐保护神喻祭礼的蟒蛇,被阿波罗杀死并剥夺了权力。在这个故事中,权力是由蟒蛇来传递的。研究《西游记》的日本汉学一代宗师中野美代子则发现,在《西游记》中,孙悟空正是通过对龙的权力的剥夺来获得自己的超能力。与此同时,Python还有一个含义就是能够预言将来的巫师。考虑到龙和蛇的亲缘关系,我们不妨认定,孙悟空和阿波罗一样也是一位“巫师”,他们本身令人目眩神迷的能量也许只是一种幻象,它们的源头来自于另一种动物——龙或蛇。 蛇之化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游记》是一本变化之书。蛇也善于变化,五代谭峭所著《化书》认为蛇和乌龟、雀和蛤蜊其实就是一种动物的不同变体:“蛇化为龟,雀化为蛤。彼忽然忘曲伏之状,而得蹒跚之质;此倏然失飞鸣之态,而得介甲之体。斫削不能加其功,绳尺不能定其象,何化之速也。”显然,谭峭并非一个唯物主义者,他被自然界的造化之功冲昏了头脑,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来,回到伏羲/大蟒神这种人和神之间的杂交关系上。
    在神话中,人和蛇的互换并不罕见。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霍塞·阿卡迪奥和一位美丽女子邂逅时,后者正在人群中观看一个因为不听父母的话而变成蛇的人。而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蛇变人以及人蛇恋传奇,非后来被改编成京剧和电影而广为人知的《白蛇传》莫属。《白蛇传》的故事本身是很奇怪的。一方面,作者对白娘子和小青这两个女妖似乎很有些同情,对于人蛇恋也极力加以褒扬,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佛法战胜旁门左道。对于一个习惯了大团圆结局的国家来说,突然出现一个《罗密欧与朱莉叶》似的莎翁悲剧不免有些蹊跷。《白蛇传》中偷仙草一段也许有助于我们看出一点这个故事的原貌。古巴比伦的史诗《吉尔伽美什》中也有蛇偷吃仙草的段落。吉尔伽美什从海底取走仙草,回家途中看到一眼清泉,便把仙草放在一边,下水洗澡,结果大意失荆州,一条蛇从旁边经过,将仙草吞食,从此,蛇以蜕皮来恢复青春,而人却无法长生。也就是说,在古巴比伦人的世界观中,蛇是一种长生不老的动物,而且它抢走的,正是人类的寿命。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反过来认为,吃蛇也是大补特补的事?——而且如果那条蛇恰好是一条修炼千年的蛇精的话。雷峰塔是一个炼丹炉似的容器,中野美代子发现,中国人对洞穴(发展到葫芦和瓶子)的热衷恰恰是因为它与炼丹的容器之间在形态上的相近。在《西游记》中,太上老君试图将孙悟空炼成百转金丹,结果却不可得。但这一次,《白蛇传》的作者就没有那么善良,他似乎铁了心要拆散有情人,只是他的目的却并非除恶扬善。而且,事实上,雷峰塔的设计建造与镇妖无关。“雷峰塔”原名“黄妃塔”、“王妃塔”,创建于公元975年,乃是吴越国王钱俶为庆贺爱妃黄氏得子所建。
    但更多的学者认为白蛇传的故事来自印度。赵景深先生还仅仅推测这个故事的原型“大约”来自印度,美籍华人丁乃通先生则于1964年在德国的一家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长篇论文《高僧与蛇女——东西方〈白蛇传〉型故事比较研究》,一口断定白蛇传的故事和欧洲拉弥亚的故事一样都来自印度。“《国王与拉弥亚》首先在《印度口传故事类型》一书中列为一个类型:该书提到了七篇异文,全部出自克什米尔—旁遮普地区”这样的断言似乎下得还早了一些。因为在印度神话中,蛇一直是一种躲在暗处的祸害。也许是因为在热带,这种冷血动物失去了冬眠的兴趣,所以可以不为气候所动地为非作歹,干下比北温带和寒带更多的伤天害理的勾当,终于要让当地的民众谈蛇色变。值得注意的是《白蛇传》中的白蛇形象,已经变得楚楚动人,虽然在《聊斋志异》、《平妖传》、《封神演义》之类的中国古典小说中并不缺乏狐狸精诱惑书生、修行者和帝王将相的案例,但蛇精的出现却几乎清一色是负面新闻。应该看到,蛇与性的关系是很密切的。《山海经》里的蛇神几乎都是“雌性”,比如《大荒西经》中的始祖母、大母神和女娲。女娲和伏羲的交尾像有性交的含义。日本绳纹时代文化遗留物里具典型性的蛇型器物可以看作是绳纹人对跃动的粗野生命力与性的情念的象征,所以我们常常能够看到,绳纹土偶中的女性神的头上盘着蝮蛇,石制蛇神体则为棒形,前头亦有蛇盘于其上。而在日本最古老的神话典籍《古事记》中,也有一则哑皇子与肥长比卖的人蛇神婚的故事,它们的表现目的基本上是一致的,即对蛇那旺盛的生命力有一种本能的羡慕。蛇精化人的故事始于南朝刘义庆《幽明录》的《薛重》一则,在这个故事中,蛇精化人的目的就是与人淫乱。《集异记》和唐宋传奇《李琯》中的女蛇也以诱惑意志不够坚定的男性的反面角色出场。在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娘子和许仙的夫妻生活似乎有点纵欲过度了:
    白娘子放出迷人声态,颠鸾倒凤,百媚千娇,喜得许仙如遇神仙,只恨相见之晚。正好欢愉,不觉金鸡三唱,东方渐白。正是:欢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蛇如何与人交配?蛇被认为是世上最淫荡的动物。据说任何声音都可以让曹操歌颂过的那种长寿腾蛇受孕,比如驴或者马的叫声、铁匠的吆喝声和蚯蚓在泥土中翻滚的声音。毛元淳在《寻乐编》中记载,青蛇可以和任何动物交配,小到雉鸡和乌龟,大到蛟龙和大雁,都和这种青蛇可以大行云雨。蛇与人之间的生殖器障碍自然不是问题。看来,在古人眼中,蛇是一种天然的春药,并且很快被符号化了。 蛇之象征
    由于房中术是道教内丹修炼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用蛇(龙的一种变体)来代替人在某种意义上似乎更有利于道教内丹的修炼。更重要的是,在《白蛇传》中,抛开爱情的表层,蛇是一种寿命的媒介,最重要的证据不外乎许仙起死回生的经典段落,这又与道教内丹的修炼目的不谋而合(请注意,这位男性主人公的名字由原来的许宣被后人改写成许仙,其羽化飞仙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在小说的结尾,许仙大彻大悟,对于凡间红尘之事,早已了无牵挂。在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中,迫于善男信女的压力,他在故事最后增加了一个段落,叙述许仙和白娘子所生下的“蛇子”许士麟得中状元,救母还乡皆大欢喜的故事。不论从许仙来看,还是从他的孩子来看,总归是终成正果一路,似乎也可以看作是内丹的一种隐喻,从而,蛇子成了一种威力的象征。
    在印度神话系统中,颂扬毗湿奴大神的《薄伽梵往世书》其地位仅次于两大史诗。在这部书中记载了毗湿奴对于人类的十大功绩。其中一条是他和阿修罗用一条巨蟒作绳索缠在搅棒上,每搅一次就会搅到一件宝物,有一件宝物是吉祥天女,她成了毗湿奴的配偶。看来,这里的巨蟒其功能是一种诱饵,和《圣经》中那条备受指责的蛇所扮演的其实是一样的角色。《圣经》中的蛇原来是直立行走的,只是因为它诱惑亚当和夏娃,迫使人类的始祖离开伊甸园。上帝不仅责罚了亚当和夏娃,对这一切因缘的始作俑者——蛇——也没有轻饶,他就诅咒蛇将成为一切牲畜、野兽最讨厌的东西,并只能用肚子蠕行,以尘土为粮,还说蛇将与女人世代为仇,它将遭女人后代的伤害。蛇既然如此可耻和可恨,不知道为什么,当出埃及的摩西在其八十岁时遇到上帝耶和华时,上帝赋予他三种法力:能将手杖变形为蛇,将水变成血,能传染或医治麻疯病。手杖与蛇的关联大概还要追溯到古希腊神话中。我们都知道,信使赫耳墨斯-墨丘利的手中拿着一根奇特的手杖,上面盘着两条蛇。在古代,盘蛇手杖是报信者、宣誓者和军队使节的象征,保证他们不受侵犯。后来金庸先生在《射雕英雄传》里写的那位靠蛇和蛤蟆两种动物撑场面的白驼山主人手持一条木杖,以驱蛇为乐,不知道是否有受到古希腊神话中这位蛇杖信使的影响。而在墨西哥神话中,奎查尔特尔乘坐着蛇组成的筏子漂向了特拉巴兰,这里的蛇也有“大乘”的妙用。从中也不难发现,蛇自古是一种传递的媒介。 危险与敬畏
    当然,蛇有其危险性。在英文中,还有一个描述蛇的词是serpent,这个词表示的是大毒蛇,也就是在伊甸园中诱惑亚当和夏娃的罪魁祸首。后来,这个词又成了魔鬼撒旦的指代,于是,蛇和魔鬼就成了一个硬币的两面。在天界,它是撒旦,在人间,它就化身为蛇,诱惑着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人跟随着魔鬼的脚步去做出一些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事来。在大多数民族的神话系统中,蛇都是邪恶的象征。波斯史诗《列王纪》是菲尔多西的毕生之作,其中有关铁匠卡维的故事被公认是其中最生动的部分。故事说的是祖哈克原为阿拉伯半岛的王子,后受恶魔挑唆,害死父王,夺取王位,为答谢恶魔,他让其吻他的双肩,于是双肩生出两条毒蛇,日益折磨着他,恶魔得寸进尺,又变作医生,让他每日杀两青年喂养毒蛇,才能获得安宁。祖哈克听从了他的旨意杀死了许多青年,当他把铁匠的18个儿子杀得只剩一个时,铁匠实在忍无可忍,用竹竿挑起自己身上的围裙为义旗,揭竿而起,推翻了暴君。
    这种对蛇的恐惧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古希腊的伊索在自己的寓言集中也没有少写蛇,在他的笔下,蛇的形象基本上没有什么安全性可言。《农夫与蛇》的故事家喻户晓,其寓意是所谓的“怙恶不悛之徒,勿因施仁布恩,随即变本易性”。
    秘鲁最有影响的土著小说作家西罗·阿莱格里亚1941年的小说《广漠的世界》第一章中描写一位老酋长在他行走的路上遇上了一条黑蛇,这使他的心情立即变得沉重起来,他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在拉丁美洲的印第安人中,蛇是邪恶的预兆。在印第安神话中,格鲁斯卡普是“善”的代表,而他的孪生兄弟马尔塞姆却造出了山、谷、蛇和一切危害人类的东西,从此两兄弟分道扬镳,看来蛇这种动物在全球各地都没有什么好的名声。
    当然,以毒攻毒也是可行的。赫西俄德在《神谱》中所描述的蛇发女妖早已深入人心。斯忒诺、欧律阿勒和美杜莎三姐妹都是福耳库斯的女儿,住在世界的西端,她们令人感到害怕的原因在于,她们的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要化作石头。其中,美杜莎是最恐怖的一个。她头上的头发全是蛇。希腊神话还说她很漂亮,被海神波塞冬看中后,和他生下了克律萨俄耳和珀伽索斯,看来古希腊人的审美观是有些不同。这位可怕的女妖并没有因为她的魔法而得到永生,当美杜莎遇到珀涅修斯,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珀涅修斯砍下她的脑袋,装点在雅典娜的神盾上,从此以后,雅典娜因为这第二个脑袋而获得了一个并不体面的别名:美杜莎。这个被砍下却依然能让人变成石头的脑袋为建筑设计师们提供了灵感。他们将它设计在一幢住宅入口处的屏风上,她的形象依旧可怖:长舌吐出,牙齿外露,蛇发在她的头上继续张扬,却因为可以驱妖辟邪而得到了人们的欢心。
    在埃及神话中,蟒蛇是死神的象征。埃及人相信,在夜晚,太阳神拉神要经历黑暗的冥府,才能见到光明。在冥河里,每走一个钟点,都要经历一座死亡城,那里有一条叫阿波非斯的神蛇,它是专门为拉神制造麻烦的。埃及神话表明,蛇具有可怕的力量,即使是最高级别的神,也要惧怕三分。于是,蛇因其神力,从一种最可恨的动物也有可能升格为一种保护神。在埃及的狮身人面像上我们见到了它。这里的狮身人面像和古希腊神话中斯芬克司有着相同的形体,只是它的头上顶着一条具有埃及特色的纹头巾,它的脸庞模仿的是法老的形象,前额上刻有乌莱——一种神蛇,是法老与神的守护者。
    但大多数时间里,对于蛇人们总是敬而远之。《摩诃婆罗多》的开头部分有几篇“蛇祭”故事,讲述的故事可以视作远古时代几次大规模的灭蛇运动的一个缩影。在第一个故事中,毒蛇的贪婪是他罪恶的渊薮。镇群王和宝沙王两位刹帝利来了,选中了婆罗门韦陀作他们的祭司,有一天,他为了祭祀的事要到别处去,他就吩咐他的门徒优腾迦,说:“优腾迦啊!如果我家里缺什么,我希望你使他不缺。”因为在这期间,优腾迦拒绝了师父家中的妇女对他的怂恿,为他师母的经期做他“应该做的事”,而得到师父韦陀的赏识。他认为这是一个学徒成熟的表现,于是允许他出师。作为出师的礼物,徒弟向师父请示,他如何才能赢得他的欢心,师父说,你去问你的师母吧。师母说:“到宝沙王那里去,向他要王后戴的那对耳环,把它拿来。从今天起再过四天就是功德日,我想戴上那一对耳环招待婆罗门。”王后很慷慨地赠送给了她的耳环,但她提醒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蛇王多刹迦也喜欢这套耳环。对此,年轻人显得不屑一顾,他请王后放心,因为蛇王胜不了他。
    在回去的路上,他发现一个裸体的出家人忽隐忽现地跟在他身后,他把耳环放在地上,自己走去找水,这时这个出家人就现了原形——原来他正是蛇王多刹迦,和古巴比伦以及《白蛇传》中的蛇一样是一个小偷——突然钻进地上裂开的一个洞里。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优腾迦开始赞颂起他的敌人:
    既有八千零八蛇
    复有蛇群共两万
    蛇王持国出行时
    护卫随行在身畔
    或者行走在其旁
    或者分离独远行
    爱罗婆多为长兄
    我今为之作礼赞
    这样的拍马屁并没有引起蛇族的好感。正在烦闷的优腾迦这时看到了两个在织布机上织布的女子、六个在转轮子的童子和一位英俊的男士。他马上对他们大加恭维,使得听者心花怒放,他们问他,你要做什么呢?他说,他要制伏这些蛇。于是那女子说:“你对这马的肛门吹气吧。”他就对那马的肛门吹气。一吹之下,这马全身上下凡是能喷出烟火的地方全都喷出火来。多刹迦害怕火烧,只得把耳环还给了优腾迦。
    优腾迦后来得知,这位英俊男士就是伟大的天神因陀罗。在这个故事中,蛇王多刹迦并没有显示出他作为一方霸主的神气来,这位除了变化为和尚之外别无他能的蛇王似乎让那些期望着一场恶仗的读者感到些许失望,而他的蛇蝎心肠除了和韦陀夫人一样的对奢侈品的喜好之外,也显示不出他的“过人之处”。
    佛经中并没有就大蟒神摩睺罗迦到底有多大有一个量化的表述,《佛本生故事》中有蛇王Nāgas或Muchalinda,估计两者相差不多。蛇之大小,不一而足。屈原《天问》中有“一蛇吞象,厥大何如”之句,伍律先生考证说这种蛇是巴蛇,生活在南方,《山海经》说它长800尺,能吃象,3年才排出骨头。晋张华《博物志》的蛇也大得惊人:“蟒开口广尺余”。《搜神记》中的临淄大蛇和司徒府中的二蛇长“十许丈”,李寄所斩的蛇也有七八丈长。唐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说“蚺蛇长十丈,常吞鹿,鹿消尽乃绕树出骨”,虽然没有陈尚古所说的那条蛇那么大,那也够瞧的了。《印度佛教史》中说优婆塞去请观音时,路遇深不可测的悬崖拦路,不能退行,只能祈请独髻母大蛇弓身变做桥梁为其前进铺平道路。这是大蛇。当然也有小的,现实中最小的蛇是身长为20~30厘米、粗8毫米左右的盲蛇,就跟蚯蚓差不多大。它们生活在外高加索和中亚南部,以蚂蚁和其他小昆虫为食——从神话到现实,蛇那越来越臃肿的身材终于得到了一次减肥的良机。
    原载:《博览群书》2008/09/07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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