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精神》,[美]汉密尔顿著,王昆译,华夏出版社2008年7月第一版,25.00元 简洁是文章的首义,这样思想就不会挡住自己的去路,被那些沉重得令人生厌的词句阻碍。这点为人所公认,可惜做到的人极少,女性古典学者伊迪丝·汉密尔顿(Edith Hamilton)当属此列。她不仅是研究希腊、罗马文化的专家,还身体力行地借鉴古典方式写作,无夸饰,不做作,明达流畅,意味隽永,从而驰名学界。罗马这个充满着阳刚的国度的历史,就在一个女性手里变得光彩夺目。 那么罗马共和国会让我们想起什么?恐怕首先是铁律,其次是俭朴。罗马人的生活中永远透着战场气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法律和秩序成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史家李维推断说,数百年来,罗马必须时刻面对战争的威胁。正是在这种刺激的环境下,罗马人极大地发展了一方面的天才:可靠的、有远见的、坚定的判断力。这种判断力有着多种表现形式,既是宏大建筑的指导思想,也是克制、审慎的美德根源,更是追求不朽功业的信念基础。 不过,古代罗马虽以武功闻名于世,汉密尔顿却愿意从文学角度来认识罗马。纵观全书,她除了匆匆提到凯撒,几乎没有涉及其他伟大的帝王。因为她觉得帝王的功业远不如作家们的警句来得持久。成王败寇,都已尸骨无存,西塞罗的演讲、贺拉斯的诗篇却仍在为人们所传诵。套用贺拉斯的名言,他们改变了天空,但没有改变精神。而西塞罗、贺拉斯等人才真正地改变了罗马精神。 讽刺的是,罗马文学最初几乎都是从希腊传过来的。罗马人很少有原创的、本土涌现出来的创作热情,或许罗马农民和牧人态度务实,不愿意花费宝贵的时间来吟歌弄曲、编排故事有关。罗马民众信奉这样的信条,要过有节制的生活。因此,劳作是必须的,英雄史诗却没那么亟需。 但罗马还是产生了普劳图斯的喜剧。这种喜剧是完完全全的罗马产物,与希腊戏剧的精神气质完全不同,汉密尔顿认为,罗马的文学乃至历史正是由此开始。喜剧与悲剧的根本目的不同。罗马喜剧里的女人完全缺乏安提戈涅的那种神性,倒与我们今天所见的妇女们一模一样。罗马喜剧就是用一种写实的态度,用它对平庸事物的热爱,消除与观众们的距离。 罗马人对实用手段和实际目标的渴求非常强烈。罗马的能容纳八万人观看演出的圆形大剧场,能够同时容纳三千人洗澡的澡堂,高耸入云的拱桥,水渠,都表现出它的无穷力量、无所畏惧和无上骄傲,无不折射出它要将实用手段用于实际目标的急切态度。这个最初建立在七座小山上的城镇能够征服周围其他城镇,只因为它的公民能够服从命令,能够以最务实、最可靠的态度参与合作、获得认同。 可是汉密尔顿认为,长期以来,罗马的社会生活被政治生活极大地遮蔽住了,可真实的罗马并非如此。罗马是一个世俗的、朴素的城市,每个人都坦诚地披露自己的欲望,在严格的法律规制下决定自己的经济行为,无人例外。西塞罗亦是如此。从存世的西塞罗私人信件来看,西塞罗从未呈现崇高,一直计较着琐事,但他仍然拥有美德,值得尊敬。 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是同一个事物的两面,美德既与前者相关,又与后者联系。西塞罗曾表示,治理共和国是难于掌握的艺术,难就难在体会和了解不同人的道德感,因人制宜地设定能够良好运作的政治体系。罗马的朴素、克制、尊崇美德的精神在凯撒时期达到了顶峰,罗马帝国也成就了最辉煌的伟业。 物极必反。凯撒之后,罗马精神开始堕落,罗马帝国也不断削弱。整个奥古斯都时代,残酷、痛苦的战争都在损害罗马帝国的辉煌。但是汉密尔顿观察到,随着世俗生活的解放,文学却转向浪漫主义,达到它的黄金时代。维吉尔的诗、李维的史和塞内加的戏剧都达到很高成就,将浪漫主义精神植入欧洲文化,而那种坚毅的古典精神却越行越远,不复存矣。 与古典精神衰落相对应的,就是以救赎为目的的基督教的兴起。罗马帝国晚期,最崇高的宗教对抗着极度的堕落,两者的对立从未调和,成为漫漫中世纪的主旋律。当最终物质发展超越了人类发展以后,黑暗就攫取了欧洲,古典时代落下帷幕。 罗马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帝国,军事、法律、政治乃至城市建筑都堪称不朽。罗马人并没有希腊人的那种形而上学追求,他们根本无意于永恒的主题,只是想尽力保持和维护自身的荣光,以至不朽。汉密尔顿以女性特有的敏锐,穿透表面的功绩来体会罗马的内在精神。她看出一个民族的文学才是真正认识他们的伟大教材,同时代的作品对该民族特质的表现程度,非任何历史建构所能比。 所以她把绝大多数篇幅留给普劳图斯的喜剧、西塞罗的演讲和贺拉斯的散文。这些鲜活文字勾勒出生动图景,罗马并非想象中的庄严、刻板、节制,并非处处充满英雄气,也并非贬词中的奢华、无耻和荒淫。它就是一座复杂而分裂的城市,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彼此对立,相互之间根本无法调和。罗马内在的复杂张力,成就了它辉煌业绩,也注定了它崩溃的命运,这是真正的罗马精神。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9-01-1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