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研究中,《红楼梦》作为一个sample,是十足unique的。 别的小说,都没有发生一个什么“学”,唯独《红楼梦》发生了“红学”。即此一端,也足见它的unique性了。 “红学”,本来是针对“经学”而创造出来的一个新名词。这个名词一经发生、成立,便有了它的存在权,谁也无法再加消灭或禁止。近来,red. ology这个字,甚至在西方语言中也出现了;不管语言学家们喜欢不喜欢,承认不承认,redology这个字,也已取得了它的“生存权利”。 那么,“红学”或者redology,毕竟指什么呢?它的内涵、范围,或者定义,到底是怎样的呢? 这在目前的字典、词典中,也许还不是都能找得到的;找到了,除去最一般的解释以外,也未必解决我们所应注意的实质性问题。例如,《大汉和辞典》卷八,页九四四,就著录了“红学”这个词条,我不通日语,但从注解中汉字看大意,就是“研究《红楼梦》的一门学问”的意思。这样注解,大约最简明,也最有“代表性”了吧。确实的,红学者,《红楼梦》研究之学是也。作为辞典,这是无可非难的;大学入学考卷上这样答了,也该得“满分”。 然而,正是在这里,出了问题——问题不是出在辞典界,倒是出在红学界。 红学界里有一种意见,认为从红学的发展看,它已然发生了危机,其主要表现即是以我为“代表”的“考证派”,把研究课题集中在小说作者曹雪芹的身上,以“曹学”代替红学,对小说作品“本身”的事,反而甚少阐发。这种情形如往而不返,红学将进入死胡同,故已形成危机;为了红学的正常而有利的发展,需要有一次红学革命了,云云。 这个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只有研论作品本身的(它的文艺表现、思想内涵,等等),才是红学——才是红学的正宗。像曹雪芹家世生平考证等,并不是红学,最多也只是一个“旁支”而已,不是正宗红学,它是太喧宾夺主了。 这个问题既经提出,就需要解决。怎么解决呢? 事情总有它的根源脉络,茎干枝条,谈红学的问题,也不能离开四个字,日:请循其本。 红学作为名词,成立实晚;作为实质,发生最早——早在作品一经传出后立即发生了的。红学的真正“本体”是什么?是讨寻曹雪芹的这部小说是写的谁家的事,用中国文学上传统的说法讲,就是“本事”〖1〗。 从最早期的史料当中,可以清楚看到,红学在乾隆年问已分三派:“曹家事”派,“明珠家事”派,“张勇家事”派。都是讨寻“本事”的。 第一派,以明义为代表,袁枚、吴云、裕瑞等人同之。第二派,以乾隆皇帝为代表,清代无数人附和之。第三派,以周春为代表,势力影响不及第二派,但民国年间尚有复述者,并且不止一人。 明义说:“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2〗 吴云说:“红楼梦一书,稗史之妖也,……本事出曹使君家,……” 裕瑞说:“殊不知雪芹原因托写其家事,感慨不胜,呕心始成此书,原 非局外旁观人也。……” 以上虽只举三条,而《红楼梦》的早期读者都认为小说所写原是作者自家之事,固是十分清楚。但此一事实,乾隆皇帝却不愿世人知之,他与和珅合谋,策划出一部“百廿回全本”,并且昌言以告世人,说:“此盖为明珠家作也。”皇帝之言一出,当然是举世从风的了,后世所谓“索隐派”红学,实以乾隆为开山祖师,在此以前是并无其说的〖3〗。 第三派,周春是早已听说大家相承皆有“明太傅家”一说之后,心知其难合,而又不明真正底蕴,因而自己另作考索;正由于他也知道应以南京这一地点作为“基准”,才得出了“张勇家”说的结果。 由上述可见,事情实在并不复杂,红学的开始——亦即其本身、实质,本来就是考察其本事。为什么会如此?这完全取决于(发生于)它的本身内在因素,而不是偶然的,人为地“外加”上去的。 十分明显,讨寻本事的学问,才是红学的本义,才是红学的“正宗”。 以上从溯源来解答。再看—— “索隐派”势力最雄厚,愈来愈发展。发展到后来,“明珠家——纳兰说”与“康熙朝政治说”很容易地结合纠缠起来。还有“顺治董小宛”、“反清复明”等后起诸说,也都错综复杂地搅在一起,总称之为“猜谜索隐派”。因为这一派发展到顶端时,就出现了两种现象:一是把《红楼梦》的情节故事看为“谶纬”,一是把小说人物看作“符号”(莫名其妙的“寓义”的谜面),例如说板儿是一个铜制钱,青儿是一捆韭菜,是为典型著例。 换言之,猜谜索隐派红学已经早就不把《红楼梦》当作一部小说——即今日所谓“文艺作品”了,四十年代我曾戏言“虽《推背图》《烧饼歌》,不足比美焉”,即指此义而言。这才真是一种危机。 这种严重的危机,到什么时候才有了克服和好转的征兆呢?答复是:不能否认,是胡适为《红楼梦》作出考证。 胡适的红学观点,我与之有同有异,在不止一个场合,口头书面地对 之提出过批评意见,本文不拟复述,只想说明一点:如有人要问我,胡适考证的功劳是什么?我将回答,他的最大功劳是攻破了猜谜索隐派,把《红楼梦》重新“看待”,——使大家重新认识它是一部文学作品。 只有这样,你才能谈得到其他一切——研究呀,分析呀,鉴赏呀,评论呀,等等。 胡适的立场、观点、方法,大家早有批判了,此不具论。他用以攻破索隐派的办法是什么?就是从作者的考证下手。 也就是说,不先研究作者的各种问题,索隐派迷阵将永远无法攻破,《红楼梦》将永远不能恢复它作为一部文学作品的本质和真相。 十分明显,胡适所做的,并不是别的,就是排除了中间的障碍物,重新回到红学的“原来”上去。因此,鲁迅说: 然谓《红楼梦》乃作者自叙,与本书开篇契合者,其说之出实最先,而确定反最后。 我以为,他的这几句话,不啻是一部红学史的精辟的总概括。 他还特别指出: 嘉庆初,袁枚……但已明言雪芹之书,所记者其闻见矣,而世间信者特少(中且特引反对自叙说者王国维为例,加以驳辩)……迨胡适作考证,乃较然彰明,知曹雪芹实生于荣华,终于苓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著书西郊,未就而没;晚出全书,乃高鹗续成之者矣。 明白了这一层道理,——我认为鲁迅是中国人,是中国小说家,他一生研究中国小说,并写成“史略”专著,他又通西方文学,又懂马克思主义,他的话是有斤两的。——明白了这一层道理,就会承认以下数点: 一、红学的肇始和全部都是讨寻“本事”; 一、红学的正宗,就是讨寻此书本事的红学,而不是别的; 一、红学这一独特的学问本来是研究这部性质独特的小说的“个性”——它是有意识的(但是打了掩护的)“自叙”,与所有其他小说都是 “叙人”者截然不同; 一、这个事实被皇帝的策略给篡改歪曲了,近世考证才复其原本。 综览一部红学史,看不到以上的这些来龙去脉,重要关键,将无法认识“考证派”为何而发生,它的功绩何在。就会忘了考证派正是要使大家都重新拿“文学”看待《红楼梦》[4]。 至于一般的角度、方式、方法,去把《红楼梦》当成与一般小说无所不同(即没有它的独特性)的作品去研究一般的小说技巧、结构、语言等等,那其实还是一般小说学,而并非红学——或并非真正的红学,正宗红学。 研究了红学,可以丰富一般小说学的理论;只拿一般小说学去研究《红楼梦》,只能理解它的某些方面(表面)而不会是全面(内涵)。 研究正宗红学,正是为了“作品本身”。我个人把很大精力放在研究作者上,正是特别珍重这部小说“本身”。 《红楼梦》作为小说中的一个sample,具有极个别的unique性,道理也在于此。 本年(一九八○)六月,首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议上我曾提出红学有“内学”、“外学”之分,当时是为了讲话的风趣和方便,姑且承认研究“作品本身”的是“内学”,研究作者家世生平等等是“外学”。这其实是对一些不相信“自叙”说的学者来说的。对我自己,研究雪芹的一切正是真正的“内学”,而绝非“外学”。我相信,从鲁迅的话来看,他也会这样认为的。 我重申我在会上的恳切愿望:希望红学学者们勿分“内”“外”门户之见,只有这样才真能有利于红学的正常发展。多蒙余英时教授当场立即发言响应,他说,红学内外是相辅相成的,作为一个红学家,应当做到“内圣外王”的境界!他的风趣而深有意义的名言至理,将为红学的良好发展创造有利条件,我对他深表敬意和谢意。 一九八○、十二、十 写讫于北京东城 . (原刊于那宗训教授所编中国文学学报) [1]所谓“本事”,用时髦一些的文学术语说,就是情节故事所依据的基本素材和人物原型。这是中华民族文学创作上的传统方法。 [2] 明义是说,雪芹所记繁华之盛即其家事,其先人曾做江宁织造——正其“本事”也。 [3]此事之详,请参阅拙著《<红楼梦)“全璧”的背后》(首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议论文)。 [ 4]不少的人发生了一个错觉:以为我们“考证派”已经“不再把”《红楼梦》当“文学”、“小说”看了,(已经当成史料了……!)他们的论辩常常是“小说毕竟是小说”云云,好像我们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们正是在“红学”范畴中偷换了“一般小说学”,实际否认了《红楼梦》的独特性,强使之纳入“一般”中,自以为最懂得“文学”。研究“红学”,必须注意两点:一、文学作品采取基本素材(本事,真人真事)的方法,丝毫也不影响它是文学,两者根本不形成对立排斥的关系;二、作品之有本事,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它并不成为《红楼梦》的独特性,其独特性实际在于:它的本事,异于别的作品的“叙人”而胆敢“叙己”,曹雪芹的大胆独创性正在于此。可是,世界上很多文学理论家们不肯(不愿?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一定要用种种办法、借口,来把《红楼梦》“拉回”到其他一般叙人的小说作品的行列中去,其实际意义即:不许曹雪芹作出这样一个独特性创造,他应该千篇一律才最“对”。 红学辨义 周汝昌 在小说研究中,《红楼梦》作为一个sample,是十足unique的。 别的小说,都没有发生一个什么“学”,唯独《红楼梦》发生了“红学”。即此一端,也足见它的unique性了。 “红学”,本来是针对“经学”而创造出来的一个新名词。这个名词一经发生、成立,便有了它的存在权,谁也无法再加消灭或禁止。近来,red. ology这个字,甚至在西方语言中也出现了;不管语言学家们喜欢不喜欢,承认不承认,redology这个字,也已取得了它的“生存权利”。 那么,“红学”或者redology,毕竟指什么呢?它的内涵、范围,或者定义,到底是怎样的呢? 这在目前的字典、词典中,也许还不是都能找得到的;找到了,除去最一般的解释以外,也未必解决我们所应注意的实质性问题。例如,《大汉和辞典》卷八,页九四四,就著录了“红学”这个词条,我不通日语,但从注解中汉字看大意,就是“研究《红楼梦》的一门学问”的意思。这样注解,大约最简明,也最有“代表性”了吧。确实的,红学者,《红楼梦》研究之学是也。作为辞典,这是无可非难的;大学入学考卷上这样答了,也该得“满分”。 然而,正是在这里,出了问题——问题不是出在辞典界,倒是出在红学界。 红学界里有一种意见,认为从红学的发展看,它已然发生了危机,其主要表现即是以我为“代表”的“考证派”,把研究课题集中在小说作者曹雪芹的身上,以“曹学”代替红学,对小说作品“本身”的事,反而甚少阐发。这种情形如往而不返,红学将进入死胡同,故已形成危机;为了红学的正常而有利的发展,需要有一次红学革命了,云云。 这个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只有研论作品本身的(它的文艺表现、思想内涵,等等),才是红学——才是红学的正宗。像曹雪芹家世生平考证等,并不是红学,最多也只是一个“旁支”而已,不是正宗红学,它是太喧宾夺主了。 这个问题既经提出,就需要解决。怎么解决呢? 事情总有它的根源脉络,茎干枝条,谈红学的问题,也不能离开四个字,日:请循其本。 红学作为名词,成立实晚;作为实质,发生最早——早在作品一经传出后立即发生了的。红学的真正“本体”是什么?是讨寻曹雪芹的这部小说是写的谁家的事,用中国文学上传统的说法讲,就是“本事”〖1〗。 从最早期的史料当中,可以清楚看到,红学在乾隆年问已分三派:“曹家事”派,“明珠家事”派,“张勇家事”派。都是讨寻“本事”的。 第一派,以明义为代表,袁枚、吴云、裕瑞等人同之。第二派,以乾隆皇帝为代表,清代无数人附和之。第三派,以周春为代表,势力影响不及第二派,但民国年间尚有复述者,并且不止一人。 明义说:“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2〗 吴云说:“红楼梦一书,稗史之妖也,……本事出曹使君家,……” 裕瑞说:“殊不知雪芹原因托写其家事,感慨不胜,呕心始成此书,原 非局外旁观人也。……” 以上虽只举三条,而《红楼梦》的早期读者都认为小说所写原是作者自家之事,固是十分清楚。但此一事实,乾隆皇帝却不愿世人知之,他与和珅合谋,策划出一部“百廿回全本”,并且昌言以告世人,说:“此盖为明珠家作也。”皇帝之言一出,当然是举世从风的了,后世所谓“索隐派”红学,实以乾隆为开山祖师,在此以前是并无其说的〖3〗。 第三派,周春是早已听说大家相承皆有“明太傅家”一说之后,心知其难合,而又不明真正底蕴,因而自己另作考索;正由于他也知道应以南京这一地点作为“基准”,才得出了“张勇家”说的结果。 由上述可见,事情实在并不复杂,红学的开始——亦即其本身、实质,本来就是考察其本事。为什么会如此?这完全取决于(发生于)它的本身内在因素,而不是偶然的,人为地“外加”上去的。 十分明显,讨寻本事的学问,才是红学的本义,才是红学的“正宗”。 以上从溯源来解答。再看—— “索隐派”势力最雄厚,愈来愈发展。发展到后来,“明珠家——纳兰说”与“康熙朝政治说”很容易地结合纠缠起来。还有“顺治董小宛”、“反清复明”等后起诸说,也都错综复杂地搅在一起,总称之为“猜谜索隐派”。因为这一派发展到顶端时,就出现了两种现象:一是把《红楼梦》的情节故事看为“谶纬”,一是把小说人物看作“符号”(莫名其妙的“寓义”的谜面),例如说板儿是一个铜制钱,青儿是一捆韭菜,是为典型著例。 换言之,猜谜索隐派红学已经早就不把《红楼梦》当作一部小说——即今日所谓“文艺作品”了,四十年代我曾戏言“虽《推背图》《烧饼歌》,不足比美焉”,即指此义而言。这才真是一种危机。 这种严重的危机,到什么时候才有了克服和好转的征兆呢?答复是:不能否认,是胡适为《红楼梦》作出考证。 胡适的红学观点,我与之有同有异,在不止一个场合,口头书面地对 之提出过批评意见,本文不拟复述,只想说明一点:如有人要问我,胡适考证的功劳是什么?我将回答,他的最大功劳是攻破了猜谜索隐派,把《红楼梦》重新“看待”,——使大家重新认识它是一部文学作品。 只有这样,你才能谈得到其他一切——研究呀,分析呀,鉴赏呀,评论呀,等等。 胡适的立场、观点、方法,大家早有批判了,此不具论。他用以攻破索隐派的办法是什么?就是从作者的考证下手。 也就是说,不先研究作者的各种问题,索隐派迷阵将永远无法攻破,《红楼梦》将永远不能恢复它作为一部文学作品的本质和真相。 十分明显,胡适所做的,并不是别的,就是排除了中间的障碍物,重新回到红学的“原来”上去。因此,鲁迅说: 然谓《红楼梦》乃作者自叙,与本书开篇契合者,其说之出实最先,而确定反最后。 我以为,他的这几句话,不啻是一部红学史的精辟的总概括。 他还特别指出: 嘉庆初,袁枚……但已明言雪芹之书,所记者其闻见矣,而世间信者特少(中且特引反对自叙说者王国维为例,加以驳辩)……迨胡适作考证,乃较然彰明,知曹雪芹实生于荣华,终于苓落,半生经历,绝似“石头”,著书西郊,未就而没;晚出全书,乃高鹗续成之者矣。 明白了这一层道理,——我认为鲁迅是中国人,是中国小说家,他一生研究中国小说,并写成“史略”专著,他又通西方文学,又懂马克思主义,他的话是有斤两的。——明白了这一层道理,就会承认以下数点: 一、红学的肇始和全部都是讨寻“本事”; 一、红学的正宗,就是讨寻此书本事的红学,而不是别的; 一、红学这一独特的学问本来是研究这部性质独特的小说的“个性”——它是有意识的(但是打了掩护的)“自叙”,与所有其他小说都是 “叙人”者截然不同; 一、这个事实被皇帝的策略给篡改歪曲了,近世考证才复其原本。 综览一部红学史,看不到以上的这些来龙去脉,重要关键,将无法认识“考证派”为何而发生,它的功绩何在。就会忘了考证派正是要使大家都重新拿“文学”看待《红楼梦》[4]。 至于一般的角度、方式、方法,去把《红楼梦》当成与一般小说无所不同(即没有它的独特性)的作品去研究一般的小说技巧、结构、语言等等,那其实还是一般小说学,而并非红学——或并非真正的红学,正宗红学。 研究了红学,可以丰富一般小说学的理论;只拿一般小说学去研究《红楼梦》,只能理解它的某些方面(表面)而不会是全面(内涵)。 研究正宗红学,正是为了“作品本身”。我个人把很大精力放在研究作者上,正是特别珍重这部小说“本身”。 《红楼梦》作为小说中的一个sample,具有极个别的unique性,道理也在于此。 本年(一九八○)六月,首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议上我曾提出红学有“内学”、“外学”之分,当时是为了讲话的风趣和方便,姑且承认研究“作品本身”的是“内学”,研究作者家世生平等等是“外学”。这其实是对一些不相信“自叙”说的学者来说的。对我自己,研究雪芹的一切正是真正的“内学”,而绝非“外学”。我相信,从鲁迅的话来看,他也会这样认为的。 我重申我在会上的恳切愿望:希望红学学者们勿分“内”“外”门户之见,只有这样才真能有利于红学的正常发展。多蒙余英时教授当场立即发言响应,他说,红学内外是相辅相成的,作为一个红学家,应当做到“内圣外王”的境界!他的风趣而深有意义的名言至理,将为红学的良好发展创造有利条件,我对他深表敬意和谢意。 一九八○、十二、十 写讫于北京东城 . (原刊于那宗训教授所编中国文学学报) [1]所谓“本事”,用时髦一些的文学术语说,就是情节故事所依据的基本素材和人物原型。这是中华民族文学创作上的传统方法。 [2] 明义是说,雪芹所记繁华之盛即其家事,其先人曾做江宁织造——正其“本事”也。 [3]此事之详,请参阅拙著《<红楼梦)“全璧”的背后》(首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议论文)。 [ 4]不少的人发生了一个错觉:以为我们“考证派”已经“不再把”《红楼梦》当“文学”、“小说”看了,(已经当成史料了……!)他们的论辩常常是“小说毕竟是小说”云云,好像我们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们正是在“红学”范畴中偷换了“一般小说学”,实际否认了《红楼梦》的独特性,强使之纳入“一般”中,自以为最懂得“文学”。研究“红学”,必须注意两点:一、文学作品采取基本素材(本事,真人真事)的方法,丝毫也不影响它是文学,两者根本不形成对立排斥的关系;二、作品之有本事,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普遍现象,所以它并不成为《红楼梦》的独特性,其独特性实际在于:它的本事,异于别的作品的“叙人”而胆敢“叙己”,曹雪芹的大胆独创性正在于此。可是,世界上很多文学理论家们不肯(不愿?不敢?)承认这个事实,一定要用种种办法、借口,来把《红楼梦》“拉回”到其他一般叙人的小说作品的行列中去,其实际意义即:不许曹雪芹作出这样一个独特性创造,他应该千篇一律才最“对”。 原载:《献芹集》 原载:《献芹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