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2005年起,经过整整三个春秋的艰苦奋斗,《校订批点本》终于印行面世了,我感到十分欣慰。本书标明“校订批点本”,共分三大部分,其校订包括了《石头记》正文与脂砚斋评语,批点则是我本人读红研红的心得感悟,这些看法想法一部分是自白,记下来以备日后再加探究,一部分提供给读者以便交流切磋、匡谬补缺。本书将正 文、脂评与拙批三大部分连成一体,构成一部《石头记》三新版本,提供于读者以资读赏玩索。如果说这是我经历60年努力的心力结晶确是真实不虚,一点也不为过,但并不等于是已经做得尽善尽美了,只是表明这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报告和虔诚的献礼。 书籍有评点本,是中华文化的一个独创的形式与体裁,具有浓郁的中国特色。评点之产生与中国书册的格式密切相关,中国汉字书籍一律竖写,行与行之间留有空隙,而版框的上方也留有相应的空白,这就给读书者提供了校勘札记和书写读书心得感想的地位。在经书典籍上,札记内容当然是严肃的,而发展到小说野史上,就形成了一种十分特殊而又有意趣的评点文字。因此,评点者固然也有严肃感慨沉痛的笔墨,但更多的是轻松愉快乃至诙谐调侃的笔调,这就使得读者在书籍原文之外同时又获得了相随相伴、相辅相成之文字的享受。 严肃的评点者多是自述感受,通俗小说的评点则变为灵活生动,独白之外又有了对白。他可以与小说作者交流,也可以与书中角色人物对话,这就更为四面机锋、左右逢源、妙趣横生。所以通俗小说的读者札记到了明清时代便发展成为专门的而非偶然的零碎的评点派文章。如《三国》《水浒》《金瓶》等都有了著名的评点专刊本。 曹雪芹的不朽名著《红楼梦》也有评点本,其本来定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可见它又与《三国》《水浒》等不尽相同。《石头记》是从一开始传抄行世就带有脂砚斋的多次评点而不是后世读者所加。换言之,脂砚斋的批语是小说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而不同于后人的附加物。甚至可以说脂砚斋其人实为曹雪芹的合作者,这是大大不同于明清其他小说评点本的最重要标志。雪芹、脂砚独创的这个新体例,为中国小说史增添了异样色彩光辉。 本书的批点虽与旧时评点不尽相同,但也不能脱离评点文字的基调与风格:评点是零散的、即兴的、偶然的、信笔成文的,因此它不是有章法安排的、系统的、学术论文式的那样行笔有条有理。正如脂砚说过的:作批是非止一次的,是偶然翻阅、偶有欲言便加数语的。本书批语也只能写在很有限的若干空白地位,行文也多是简略粗率,为十分浅显的传统文体。 本书校订《石头记》的根本目的是寻求雪芹原稿文词包括书写方法的本来面貌,这与通常的校订整理的用意和方法都不尽相同。如果一味偏重于按照现行办法来规范化,那必然会把《石头记》真本原貌的特殊字法句法都拉向了一般化。我的想法是要尽量尊重曹雪芹的文笔和书写特点,只要不伤害改变原来的含义,哪怕明知是创稿的笔误,我们也不主张改正。希望读者能理解本书的用意及求真的苦心,举一反三,而不把这些当做失误,实为幸甚。 世间曾有脂砚斋其人,曾为《石头记》作评点。这在1927年胡适先生得到“甲戌本”以前罕有人知。脂砚斋是个化名,其人本是位女性,她与作书人曹雪芹的关系非同一般。雪芹著书未完而逝,她因痛悼而流泪殆尽。我判明他们是夫妻协力合作,亦创作亦评点,合作完成《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因此才敢于说脂评实为《石头记》的一个组成部分。 数十年来考芹解梦相依相辅、并轨而行,不曾有分离割裂之想。盖拙见以为,若欲解梦,先须考芹,考芹非梦外之事,解梦即考芹之情。而论者于此或多有不解,欲将二者割而离之,反疑拙说有时涉及芹脂二人之情事似与小说无关,未免有本末倒置之嫌。 曹雪芹最了不起的文才是他笔法之多变、之灵活,我尝试用两句话来概括,就是“多笔一用”和“一笔多用”。这八个字是雪芹著书之艺术手法的最大特点,是他人万不可及的。这个“多笔一用”,实际上牵连着一个用笔之“整”与“散”的问题。如果曹雪芹只会平铺直叙、简单呆板,所有文义读者可以一眼望到底,那么又何必需要我们的批点再来聒噪。 近年西方文学领域流行的有接受美学,有抠字细读(Close Reading)的方法论,这二者都和我们古老的评点有了相通交感的脉络渠道,尤其对《石头记》的读者来说更是如此,Close Reading的那个Close,如果翻译起来,就是紧抠文本,逐字逐句、细细咀嚼消化,这似乎就是我们常常带有诙谐或讽刺意味的“咬文嚼字”。切莫轻看这四个大字,对于汉字文学,若没有咬、嚼的功夫,就谈不到玩味涵咏,也就根本不能获得心得体会,那就会把一部空前绝后的《石头记》读成了十分简单浅显的所谓婚姻爱情悲剧故事。 雪芹真书七十八回后之情节梗概轮廓,我在《真本石头记之脂砚斋评》一文中初有专论,首次倡立探佚学之途径,以窥雪芹思想艺术之全豹,回首60年矣。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9年3月25日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9年3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