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胡适考证以来，后四十回是程高伪续的观点占主流。于是人们对后四十回口诛笔伐，必欲除之而后快。但是，这一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误导了百年红学。
    

首先，古代的只知识分子以科举功名为要务和人生目标，而小说不过“稗官野史之流”，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程本问世的前后，正是高鹗认真准备科举的时期。原作者创作用来十年时间，那么续后四十回起码也要数年时间。作为封建时代一个忙于科举的知识分子，高鹗在那段时期是不可能有创作后四十回的时间、精力和动机的。
    

其次，在程高活字印本问世之前，后四十回已经流传。明义在《题红楼梦》中写道：“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可见明义看到了宝、钗、黛的结局，亦即故事的结局。而明义看到的是钞本，而非程高的印本。而且明义说“惜其书未传”，可见明义看到红楼梦时，程高本还没有问世。说程高续书，是没有道理的。
    

第三，从通灵宝玉最后的归宿来看。后四十回交代：
    

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那天奇地灵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
    

这里说的在“荣宁查抄之前”已经离去的宝玉，是指宝玉身上的佩玉，而不是指贾宝玉本人离去。如果是指贾宝玉本人离去，那么后面考试中举、出家的故事就没有了。
    

而这样一个结局，只有在脂本才可能，在程本不可能。因为在脂本，宝石是贾宝玉身上佩戴之物，而在程本，宝石就是贾宝玉本人。请看两种版本里二者的关系。脂本写道：
    

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
    

顽石是怎样入世的呢？书中写道：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
    

这样顽石在神瑛侍者入世时被那僧“夹带于中”，送到世上。这里的顽石不是神瑛侍者（贾宝玉），而是神瑛侍者下凡时夹带的一块玉。
    

程本的交代却是这样的：顽石补天未用，却也逍遥自在，到处游玩。一日到了警幻仙子处，就被留在赤霞宫，赐名“神瑛侍者”。“神瑛侍者”入世又变成了贾宝玉。这里的贾宝玉就是顽石，顽石就是神瑛侍者和贾宝玉，三者是合而为一的。
    

因此，宝石离开贾宝玉的情况，只有在顽石不是贾宝玉本人的脂本才是可能的，在顽石就是贾宝玉的程本是不可能的。因此顽石离贾宝玉而去的描写，不可能出自程高或其他续作者之手，而只能是：原稿如此，程高照原样进行编辑，而没有改动。
    

我们说后四十回有很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并不等于说后四十回就是完善的作品。应该承认，后四十回有许多与前八十回不一致的地方。如第八十九回的“悼晴雯词”一派轻薄，格调低俗，与《芙蓉女儿诔》简直是天渊之别。
    

第八十七回又写道：黛玉想，“不知前生作了什么罪孽，今生这样孤凄。”林黛玉成了“怨而不怒”的形象，与前八十回“质本洁来还洁去”、富有反抗精神的林黛玉大相径庭。
    

林黛玉死后，贾宝玉与封建家庭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此时的贾宝玉，应该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准备与封建家庭决裂。而且贾宝玉鄙视功名，因此也鄙视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的薛宝钗。而作者说宝玉“渐渐的将爱慕黛玉的心肠略移在宝钗身上”（九十八回）。这些都是违背人物性格的。
    

既然后四十回不是续书，那么贾府破败的结局又是怎么回事？笔者认为，贾府破败是原稿的结局，后四十回是经过增删修改的结局。但作者未能完成对后四十回的修改。这符合脂批“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的批语。所以出现了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在思想上既一致又有矛盾的现象。但这些不一致是次要的，后四十回在总体上与前八十回是一致的。
    

    原载：《红楼梦汉民族精神研究》,中国书籍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