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曹雪芹以如椽之笔, 用毕生心血为行将没落的封建制度唱出的一支“挽歌”, 用艺术形象展现了在所谓“康乾盛世”这一表象掩盖下的种种“末世”的征兆。贯穿、笼罩整部小说的是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这种气息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时代气息, 是没落腐朽的封建阶级在濒临灭亡之前散发出来的。在这样的气息中, 许多年轻美丽的生命窒息了, 一些新生的思想被扼杀了, 封建大厦在这种气息腐蚀下也“唿喇喇地”将要倒下。作者面对这一切, 他痛苦地呼告, 他想用力补救。但呼告犹如空谷回音, 补救也终成“嗟悼”, 只好发出“无材可去补苍天, 枉入红尘若许年”的无奈哀叹。 一、死亡气息是贯穿小说的意脉 死亡像一个幽灵盘旋在贾府的上空。不时给这个“赫赫扬扬, 已历百载”的“煊赫”家族投下阴影。戚蓼生在《石头记序》中就已指出作者展现死亡气息的描写:“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 而式微已盈睫矣。”[1 ] (P27) 在中国小说史上, 还没有哪一部小说像《红楼梦》一样如此沉痛、伤感、深刻、淋漓地描写死亡。在小说中, 作者除过写出了封建统治制度的衰亡过程, 写出宝黛钗爱情婚姻悲剧的发生发展外, 就是把死亡当作小说的“主旨”来描摹。死亡气息贯穿于小说的始终, 成了小说的意脉。自然, 作者刻意地写出了许多死亡现象, 但作者用力最重的却是用一种情调、气氛、色彩、感觉来渲染、营造出令人压抑、窒息的死亡气息。 首先, 首尾呼应。小说第一回是“甄士隐梦幻识通灵”。在此回中,“蠢物”“宝玉”来自青埂峰下, 已经历了几世几劫, 意即从死亡中而来。因为“石头记”里的种种故事, 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了, 一僧一道记录下来, 以“破人愁闷”。也是这一回里,“太虚幻境”首次出现, 那副著名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也第一次与读者见面,“太虚”二字, 即“空无”“死亡”之意。此外, 诸如“梦”“幻”也皆寓“死亡”。脂评凡例中说这些字眼“是提醒阅者眼目, 亦是此书立意本旨”, 这也就是说写“死亡”是“立意本旨”。第一回的点睛之笔还在于一首《好了歌》及注解, 空空道人点明“好了”意旨是:“世上万般, 好便是了, 了便是好。若不了, 便不好; 若要好, 须是了”。这里的“了”即指完结、死亡、虚无, 作者又借甄士隐之口对此进行更为详明的阐释。 这一阐释是对由盛而衰, 从荣到枯, 自生至死的时空浩叹, 可以说是一篇沉痛无奈的“悼词”。由此诠释即可领悟什么是“空”, 什么是“了”, 其实质是对寂灭的命运以及对这种命运预知的恐惧、痛苦, 最后只有发出无奈的感慨。而且唯有面对即将寂灭的命运, 才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唯其如此, 作者才会“披阅十载, 增删五次”,呕心沥血地写下这部悲金悼玉的旷世之作。脂砚斋对此深有领会。一僧一道答复口吐人言的石头说尘世有许多不快之事, 诸如“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 究竟是到头一梦, 万境皆空”。脂砚斋批曰:“四句乃一部书之总纲”, 这也就是说写“死亡”是一书总纲。总此一回, 出现了许多如“梦”、“幻”、“空”、“太虚”、“悼嗟”、“渺渺”、“茫茫”、“好”、“了”等字眼, 实是点睛之笔。 小说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借冷眼旁观人之口又一次点明“这宁荣两门, 也都萧疏了, 不比先时的光景”。“如今生齿日繁, 事务日盛, 主仆上下, 安富尊荣者尽多, 运筹谋画者无一”,“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 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只不过是“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对这样的描写, 脂砚斋批点说“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此已是贾府之末世了”。所谓末世, 就是衰败没落的时代, 是呈现出死亡之相的时代。还需要指出的是, 第一回中, 写甄英莲(真应怜) 走失、甄府失火甄士隐(真事隐) 出家, 全是写甄家的“死亡”, 第二回上半部分便紧接着写了“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贾夫人者, 贾府人也, 由甄家败落, 连及贾府之事。这就是小说的开头, 即“死亡”开头。 与此相呼应, 小说又以“死亡”收尾。正如鲁迅先生所说, 后四十回乃是“死亡破败相继”。死亡的大收局在最后一回, 这时贾母、凤姐、鸳鸯都命归黄泉。贾政组织人力扶送贾母灵柩, 贾蓉送了秦氏、凤姐、鸳鸯棺木到了金陵, 先安了葬, 贾蓉自送黛玉的灵柩也去安葬, 可以说是大送葬。就是这时, 贾政偶遇走失多日的宝玉, 可是这时的宝玉已归太虚——所谓“悬崖撒手”, 毅然出家了。贾政也认识到,“宝玉是下凡历劫的”, 原是从幻境而来, 终要归于幻境, 自命高明的老太太不过是被一片死亡表象的“繁华”、可疼可爱的宝玉“哄了十九年”。由来一切, 不过是“死亡”的表象, 竟如一梦。当“甄士隐详说太虚境,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后, 小说以四句诗给一部“死亡史”画上了句号:“说到辛酸处, 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 休笑世人痴”。 其次, 回目串连。作者在全书120 回章目中或直写或暗点“死亡”, 用此来贯穿联结全书回目, 如“贾夫人仙逝扬州城”、“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林如海捐馆扬州城”、“秦鲸卿夭逝黄泉路”、“含耻辱情烈死金钏”、“死金丹独艳理亲丧”、“情小妹耻情归地府”、“觉大限吞生金自逝”、“俏丫环抱屈夭风流”、“因讹成实元妃薨逝”、“苦绛珠魂归离恨天”、“施毒计金桂自焚身”、“还孽债迎女返真元”、“史太君寿终归地府”、“鸳鸯女殉主归太虚”、“死雠仇赵妾赴冥曹”、“王熙凤历幻返金陵”。除此而外, 还有一些在回目中未加点明的死亡, 如冯渊之死、贾瑞之死、石呆子之死、金哥、守备之子、司棋、酒保等人的死亡。纵览贾府上下的死亡, 令人感慨万端。 第三, 高潮叠现。作为一部洋洋数十万言的长篇小说, 作者必须不时地掀起情节发展的高潮。在《红楼梦》中, 作者把每一次高潮都与“死亡”紧密相连, 借死亡来营造高潮, 借高潮更加清晰地突现“死亡”。 宝玉梦游。小说在第五回中写了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阅读十二钗判词, 聆听红楼梦曲。通过这一回, 基本构建了《红楼梦》主要人物命运及其结局, 是小说中一大关目。但在这一回里, 流露出来的则是浓重的死亡、腐朽、没落、悲惨的意识和气息。在“离恨天”、“灌愁海”这样的“太虚幻境”里, 贾宝玉一册册翻开了他生活中的女性走向死亡的预言。不论她们如何地“痴”“怨”“啼”“感”, 最后不是让“多情公子空牵念”(晴雯) , 就是与“公子无缘”(袭人) , 不是“香魂返故乡”(香萎) , 就是“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林薛) , 不是“虎兔相逢大梦归”(元春) , 就是“千里东风一梦遥”(探春) , 不是“湘江水逝楚云飞”(湘云) , 就是“终陷泥淖中”(妙玉) , 或是“一载赴黄梁”(迎春) , 或是“独卧青灯古佛旁”(惜春) , 或者“哭向金陵事更哀”(凤姐) , 或者“枉与他人作笑谈”(李纨) , 没有一个能逃脱如梦幻般的“死亡”世界。贾宝玉接下来听到的更是充满了“死亡”之音的“怀金悼玉”的红楼梦曲。所以说, 第五回是小说中对“死亡”的不同方式的彩排和预演, 是大观园中诸女性的死亡档案。 可卿之死。这又是小说中一大关目。作者借她的死, 写出了贾府这只巨大的“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之前的势炎; 也写出了凤姐的种种才干。显然, 死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原动力。在荣耀繁华的背后, 却是“死亡”的悲音和残酷的杀戮。秦可卿托梦凤姐正是对“百足之虫”将死的预言。 金钏投井。王夫人大丫环金钏不堪凌辱, 含耻投井, 直接引发了贾政对贾宝玉的武力镇压, 两种势力发生了第一次正面冲突。让读者认识到腐朽势力在行将灭亡之前所作的垂死挣扎的可怜可鄙。小说通过这一件事, 揭示了封建家族内部复杂的矛盾与斗争, 预示着其必然衰败的历史命运。金钏的死讯, 是飘向大观园的第一朵乌云。晴雯夭亡。这位“心比天高”、“风流灵巧”的“俏丫环”也是被王夫人“活活要了小命”。她的死是“抱屈”而死, 是一大冤案。正因为此, 她的死对贾宝玉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以及对这个美好世界的威胁, 对大观园清静女儿国的威胁。晴雯之死预示了林黛玉的死亡结局。 黛玉魂归。二百多年来, 人们之所以能接受高鹗所续的后四十回, 就是因为他完成了宝黛爱情悲剧的发展结局, 也就是因为他写出了黛玉之死。有人这样说: 如果抽掉了这个结局, 一部《红楼梦》的感人力量, 至少损失了一半。此言不差。而且, 小说作者对黛玉之死的描写更见艺术功力。黛玉魂归之前, 早就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朝她包抄过来。如第八十二回, 黛玉惊恶梦之后,“只听得外面淅淅飒飒, 又象风声, 又象雨声。⋯⋯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冷风来, 吹得寒毛直竖, 便又躺下。正要蒙胧睡去, 听得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儿的声儿, 啾啾唧唧, 叫个不住。那窗上的纸, 隔着屉子, 渐渐地透进清光来”。第八十三回, 黛玉病中,“觉得园里头平日只见寂寞, 如今躺在床上, 偏听得风声, 虫鸣声, 鸟语声, 人走的脚步声, 又象远远的孩子啼哭声, 一阵一阵的聒噪的烦躁起来”。第八十七回:“这里黛玉添了香, 自己坐着, 才要拿本书看, 只听得园内的风, 自西边直透到东边, 穿过树枝, 都在那里‘唏留哗喇’不住的响, 一会儿, 檐下的铁马也只管‘叮叮当当’的敲起来。”这一切,都是死亡的脚步, 一步步向林黛玉逼近。纵观全书, 写了那么多人的死亡, 但只有黛玉之死最让人揪心。这样一位诗化的生命, 终于在贾府上下死亡气息的压抑之下窒息了。 二、宝、黛是死亡气息的呼吸领会者 贾宝玉的根本性烦恼和痛苦表现为两个方面: 一是生存的烦恼, 一是面对死亡的无奈与痛苦。当他看到许多可爱、美好的年轻生命无端被摧残, 被戕害, 他便五内俱伤, 恨不能一同赴死, 相怜相慰。也就是说, 在大观园这个清静纯洁的女儿世界里, 他既自惭形秽, 遇到了生存的尴尬, 又不忍看着一朵朵生命之花凋零枯萎。因而, 他从未有过幸福快乐的生命体验, 却不断地看见了一幅幅死亡画面, 感受到了浓重窒息的死亡气息。正如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说:“宝玉在繁华丰厚中, 且屡与‘无常’觑面, 先有可卿自经; 秦钟夭逝; 自又中父妾厌胜之术, 几死; 继以金钏投井; 尤二姐吞金; 而所爱之侍儿晴雯又被遣, 随殁。悲凉之雾, 遍被华林, 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鲁迅又在其《< 绛洞花主> 小引》(此处“主”据周汝昌等学者考证当为“王”, 极当) 中又说:“在我眼下的宝玉, 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 证成多所爱者, 当大苦恼。”在贾府上上下下老少爷儿们之中, 没有谁像宝玉一样时刻清醒地认识到、感觉到自己在呼吸死亡的空气。 赦、珍、琏、蓉、薛蟠之流只知一味“淫乐悦已”, 面对着颓运已至, 破败死亡相继的环境, 从未有过感伤、痛苦、悲哀, 在唿喇喇将倾的大厦之中,“犹唱后庭花”。贾宝玉在这样的环境里, 众人皆醉唯他独醒, 所以他对死亡的敏感无人能比。他仿佛有一根根神经, 伸向了大观园的每一个角落, 稍有死亡的信号, 他便会立刻捕捉到。 秦可卿之死让他觉得“心中似戳了一刀”“直喷出一口血来”; 秦钟之死让他“痛哭不止”“日日感悼”; 此外,金钏跳井、三姐自刎、二姐吞金这一连串死亡都让他五内摧伤, 无法面对。最令贾宝玉无法忍受的是“俏丫鬟”晴雯的“抱屈夭风流”。王昆仑先生说:“晴雯之死是《红楼梦》全书中的一件大事”,“是故事发展过程中的高峰”,“晴雯之死就是预言了宝、黛恋爱之必归失败, 宝玉之必出于逃亡”。[2 ] (P474) 贾宝玉正是从晴雯之死中体验到了死亡世界对大观园清净女儿国的威胁。晴雯之死让他的生命状态也进入危急境地。“因抄拣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悲凄所致, 兼以风寒外感, 遂致成疾, 卧床不起。”他正体验着死亡带给他的肉体痛苦。 如果说贾宝玉作为侍者形象在真诚地侍奉大观园诸女儿的生命体验中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死亡气息,而林黛玉则凭借其一颗太过敏锐的诗心捕捉到了大观园里繁花似锦下潜伏的死亡阴影。她从一开始进入诗歌创作就在字里行间不可抑制地表达了她对来自四面八方死亡威胁的敏感。限于篇幅, 我们无须烦引她的每一首韵文, 实际上一读即可明了。我们只就她的三篇歌行略作分析。在27 回, 面对烂漫春花, 她却泣不成声, 写了一首《葬花吟》。这决不是一般的少女伤春, 而是对生存状态的真切反应, 她何以有“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体验? 实乃死亡气息使然。她在春天, 已看到了生命的冷秋寒冬。45 回里, 她拟作了《秋窗风雨夕》, 这位少女, 守着窗儿, 聆听雨声, 发出了令人心碎的哀鸣, 仿佛是向每一位生活在大观园里的人发出的警报, 春天尚有“刀剑”之影, 秋天岂能抵挡晚来风急? 第三篇是70 回里, 她重建桃花社, 写了《桃花行》, 虽咏春 花, 却发出了“憔悴花遮憔悴人, 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 寂寞帘栊空月痕”的凄凉哀叹。诗人再度面对死亡将临的命运。死亡在此不再是“一朝春尽红颜老”似的将来时态, 而是“泪干春尽花憔悴”的当下情景。读了这样的诗句, 宝玉立即明白除非潇湘妃子无人会作此诗了。实际上, 这种以诗心去触摸死亡的气息,在林黛玉的其他诗句中曾屡屡出现, 咏白海棠、咏菊、中秋联句等等都散发出死亡将至的讯号, 其中的“寒塘渡鹤影, 冷月葬花魂”千载下读之, 亦令人气骨森然。也许从这一点, 依然会找到宝黛互为知己的根据, 因为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感悟着死亡, 最终共同直面死亡。 三、死亡气息的美学内蕴 从本文上两节的引证论述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红楼梦》从本质上写的是死亡。这里的死亡并非特指个体生命当下状态的临界终极, 而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概括了一种历史、制度、文化的终结。作者由对一幕幕死亡的个别状态的描写、渲染, 最终上升为对死亡作出一般意义的诠释与呈现。当贾宝玉说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这句惊人之论时, 当他感觉见了女儿便清爽, 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时, 一种以男人为中心的历史的创造、制度的奠基、文化的建构便整体性地终结、崩溃、解构了。贾府里一切作为终极状态的死亡在宝黛敏锐的感觉里顿现为当下的情景而哗哗飘落。海德格尔就死亡问题的观点是: 向死而生。这里的“向”有“面对”“朝向”的意思, 我的理解则是逐渐逼近。任何生命、事物从存在论意义上说都是向死而生。正是由于直面死亡, 生命才愈发显出本真的清晰、鲜活、生动。“死亡之为终点把生命的弦绷紧了。而生命正是由于有终性造成的张力而成其为生命的。”[3 ] (P95) 宝黛的生命与爱情就是在死亡中得以张扬并最终走向辉煌。宝玉之区别于珍、琏之流, 黛玉之区别钗、袭之类, 也正是因为他们开启了死亡的闸门, 博击于死亡的腐朽之中, 亲历着死亡的当下状态。他们之所以没有了死亡恐惧, 则正是由于他们坚实地拥有了本真的生命和辉煌的爱情。他们面对死亡有着充分的准备。贾宝玉的死亡准备就是发誓与大观园女儿世界共存亡, 要化灰化烟, 陪伴众女儿。“因此, 贾宝玉的死亡准备不在于怕死不怕死的盲目性上, 而在于与大观园女儿世界共生死的明确性上。这种明确性将贾宝玉的顽石、情种、侍者形象统一在由色而空式的由情入死的生存方式上。”[4 ] (P158) 而且“贾宝玉由情入死的死亡准备在两个层面上扬弃和剥离了生存的欲望基础, 一个是历史层面上的建功立业, 一个是生命层面上的传宗接代。”[4 ] (P159) 这一准备是对男人创造历史的全面颠覆。林黛玉的死亡准备表现为按照时令去葬花, 不失时机地流泪哭泣。春花象征着爱情, 泪水洗涤着浊世。葬花之于黛玉, 哭泣之于黛玉都是生命主体意识的自觉表现。葬花既是对死亡世界中爱情阙如的悲悯, 更是对爱情在死亡世界中倔强生长的礼赞。哭泣既是对死亡世界的送葬, 更是对生命主体意识的张扬。而且在葬花这一举动上, 宝黛可谓心有灵犀,因为当黛玉发出“侬今葬花侬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的哀音时, 贾宝玉一听便“不觉恸倒山坡上”, 而黛玉哭泣更是两人心灵的高度契合的写照。“宝黛爱情的在世形态, 由于抽象了色的前提, 变成为以泪洗石的凄婉意象。”[4 ] (P171) “在此, 爱的快感在双方全然集中体现于泪的痛楚。事实上, 无论按照心理逻辑还是生理科学, 往往是哭而不是笑成为爱的高潮。”[4 ] (P172) “林黛玉一场泪雨倾盆而下, 使天地间顿时变得清新起来, 从而使贾宝玉获得沁人心脾的空气, 焕然一新地面对沉沦的世界。”[4 ] (P172) 从而与黛玉携手博击于死亡的腐朽之中。 在死亡的废墟上, 一株绛珠仙草傲然挺立, 一朵阆苑仙葩灿烂绽放, 一块顽石、浊玉经历了泪水的洗涤成为无瑕美玉, 璀璨夺目, 一场爱情在死亡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高峰体验。这就是作者描写死亡状态、渲染死亡气息的美学意义所在。颜翔林在他的《死亡美学》中提出了“死亡意境”这一说法。认为营造“死亡意境”是艺术目标之一,“死亡意境”所传递出来的价值取向是艺术作品的感染力之源。《红楼梦》营造的美学境界正是这种“死亡意境”, 生命和爱情在向死亡当下状态的逼近中其原生态愈发生动而本真。正如美学家说:“当死亡即在眼前时⋯⋯世界的所有美, 世界审美的多样性, 世界感性的美”会“更加明显地显示出来”,“真理和谬误, 善和恶, 人生存在的意义也更加明晰。”[5 ] (P115)《红楼梦》中渲染死亡气息, 构建死亡结构, 营造死亡意境, 正是要抵抗死亡, 超越死亡, 以死亡来显现人性之美, 情感之美, 让美在死亡中涅般木, 入死而生新, 最终升华。让读者从死亡感受中产生对美的膜拜。晴雯、黛玉、宝黛爱情正是在死亡中超美绝伦, 成了千古难泯的造型。 [参考文献] [ 1 ] 一粟. 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C ]. 红楼梦卷第1 册. 北京: 中华书局, 1980. [ 2 ] 郭豫适. 红楼梦研究论文选[C ]. 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8. [ 3 ] 陈嘉映. 海德格尔哲学概论[M ]. 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5. [ 4 ] 李吉力. 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论红楼梦[M ]. 西宁: 青海人民出版社, 1998. [ 5 ] 鲍列夫. 美学[M ]. 北京: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 1986. 原载: 《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2 年第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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