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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的用处是消费[1]。”人类要生存要发展就要消费。消费大体可以分为积极健康的和奢侈浪费的两大类。积极健康的消费是天经地义的，有利于促进人类的文明；奢靡消费则是一种犯罪行为，对社会的文明具有极大的破坏性。历代许多先贤圣哲争相著作表明了对这两种消费行为或支持或反对的鲜明观点，曹雪芹与其《红楼梦》是反对奢靡消费的一个典型。胡适在一九二七年为《官场现形记》作《序》时曰：清代是封建社会“最腐败、最堕落的时期”[2]。“最腐败、最堕落”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封建统治者们在经济生活上挥金如土，穷奢极欲，贪得无厌。他们这种大肆挥霍物质的行为谓之奢靡消费。曹雪芹生活在这个“最腐败、最堕落”的时期，作为封建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对这个“腐败”之“最”、“堕落”之“最”的现状看得最清，感受最深，痛恨最切。他在自叹“无材可去补苍天”之时，便挥其巨毫在《红楼梦》对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的奢靡消费进行了最具体、最深刻的艺术揭露，把他们那个“最腐败、最堕落”的本质揭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以唤起人们的警惕和戒备。从某种意义上说，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是一部揭露封建奢靡消费的檄书。 《红楼梦》在描写以贾府为代表的四大家族盛衰兴亡的曲折复杂故事情节的全过程中，几乎都在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揭露其主子们的奢靡消费行为。具体表现如下： 一、揭露靡丽耗巨的土木营造 土木营造是物质文明的重要标志。花费一定的资金进行有使用价值和文化内蕴的土木营造是非常必要的，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但在曹雪芹看来，像贾府那样大规模建造“大观园”那种只为少数人贪图享用的奢靡之作，耗国之营，则是极大消耗社会物质财富的犯罪行为，必须彻底揭露，努力消除社会影响。 《红楼梦》第十六、十七、十八回描写，贾府为了迎接元妃省亲，不惜动用巨额资金修建了省亲别院(后由元春赐名“大观园”)，其建筑规模是：“从东边一带，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至西北，丈量了，一共三里半大。”院里的主要设施有：引来了一股活水，垒了一个叫“山子”的假山。还建造了几个院中之院，如“有凤来仪”(即“潇湘馆”)，“红香绿玉”(即“怡红院”)，“杏帘在望”(即“浣葛山庄”，又名“稻香村”)，“蘅芷清芬”(即“蘅芜院”)等。贾府营造“大观园”等所花费的银子是无法算出细账的。但《红楼梦》用艺术的手法作了巧妙的回答。或借老仆人赵嬷嬷回忆说明。第十六回赵嬷嬷说，二三十年前，太祖皇帝仿舜巡时，“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船，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花的像淌海水似的”。作品又用赵嬷嬷所见到的江南甄家接驾的费用作了个类比说明：“别讲银子成了粪土，凭是世上有的，没有不是堆山积海的。” 或借贾蓉的分析估量。在第五十三回，贾蓉说：“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银子)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只怕就精穷了”。这句话所包含的内容是，他们全家的金银只够省两回亲。省这一回，仅建造“大观园”就用去了大约一半。 曹雪芹不仅用描写手段艺术揭露“大观园” 建造的超级豪奢，还借有关人物之嘴无情揭露其建造所用银子之巨多，有如“淌海水似的”、洒“粪土”似的。揭露之深，可谓入木三分，力透纸背。 二、揭露浮华虚费的陈习陋俗 《红楼梦》的描写揭示，人生过程中有生老病死等几个重大事件，人们常花费一些钱或庆贺，或祈福，或哀悼，并渐成习俗。遵循这些习俗开展各种各样必要的消费是合情合理的，是培植健康民俗文化的表现。但若借以大肆铺张，浮华虚费，那是非常错误的，必须予以揭露。 且看《红楼梦》对贾府厚葬情况的揭露。第十三回，贾蓉之妻秦可卿因病早死。贾府要“尽我所有”为其大办丧事。“拿着一千两银子”买了一副“铁网山上出的”“万年不坏的”木板棺材；用“一千两银子”给其夫贾蓉买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官名写在插于灵前的木牌上；停柩四十九天，花费“如压地银山”一般。第十五回，王熙凤对这样的操办颇嫌不足，还要拿出“三万两”银子来用。 第一百十六回，贾府拟把贾母、秦氏、林黛玉的棺材运回南方，贾琏说：“主意很好，只是这件事也得好几千银子。”贾政“只好在那里挪借几千”。 再看《红楼梦》对贾府统治者们护身求生情况的揭露。统治者们为了延年益寿，或烧丹炼汞，或熬制补药。第七回，薛宝钗“不过只喘嗽些”，便立即按和尚的处方制作“冷香丸”。“东西药料一概却都有限（定）”，还要用稀奇古怪的“可巧”配制。所谓“可巧”指：“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和在药末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不知”“花了多少钱”。这“一料”药究竟“花了多少钱”，可从下面的例子去推算。第二十八回，贾宝玉用三百六十两银子才“配一料药丸”；薛家为了配一料药竟“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薛宝钗只“喘嗽”几声，竟动员无数人，花时二三年，花的银子的是“堆山”似的。 三、揭露穷奢极欲的腐化生活 《红楼梦》第八十三回写道：“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四大家族从穷人那里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多如“粪土”；用这些多如“粪土”的“金银财宝”过着极度奢靡腐朽的生活。他们“恣意奢靡”，所花费用之多，曹雪芹特别注意用金银做了一笔又一笔艺术的具体“计算”。 在吃喝方面。吃喝是封建统治者们追求享受的一种主要形式。《红楼梦》对其吃喝的描写，或详细，或简略，但每隔一回或几回，就有一次或几次描写。 第六十一回描写道，“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到一个月现算”。贾母一个月要吃多少钱，作品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列举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量要吃的“油盐炒豆芽儿”作了侧面映衬。她两人为了做这个菜，“打发”了“五百钱”。当时一个小菜了不起“二三十个钱”，这一个菜竟花去“五百钱”。贾母那“天天转着吃”的各种各样的菜蔬要花多少钱，可以推而知之。 第三十五回中，贾宝玉喝“莲叶羹”所用的四副模子，竟是用银子打制的。这“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四个银模子的容积为10 寸×1寸×1 寸×4 个，大约40 立方寸，有数百两之重。第三十九回中，薛宝钗、史湘云等为了省事，有一餐只吃螃蟹一样菜。刘姥姥一看“两三大篓，想是七八十斤”。按当时价“五分一斤，十斤五钱。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刘姥姥不禁惊叹道：“这一顿的银子，够我们庄稼人过一年了。”在穿戴方面。穿戴是主子们须臾不可缺少的，非常讲究，个个衣金银锦绣，一个比一个阔气、飘逸、高级。 先看第三回王熙凤初出场的打扮：“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次看贾宝玉亮相时的穿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戏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再看第四十九回史湘云的样子：“穿着贾母给她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子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裉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着鹿皮小靴。” 贾府统治者穿着的花样是经常翻新的。他们为了精心培植贾宝玉，不惜用高昂的代价为其修饰打扮，次次见新。例如，第四十九回，贾宝玉去咏雪时，“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狸皮袄，罩一件海龙小鹰膀褂子，束了腰，披上玉针蓑，戴了金藤笠，登上沙棠屐”。又如第五十二回，“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枝色哆罗呢的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不够时髦，又叫“把昨儿那一件孔雀毛的氅衣给他吧”。宝玉穿上一看，“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原来“这叫做‘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他们披金挂银的锦绣衣裳要值多少“金银”，作品没有用市场的直接标价形式，而是充分运用文学的隐蔽手法在第六十四回与丧服作了一个比较说明。贾府为贾敬办丧事，“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杠人青衣，共使银一千一百一十两”。这孝布、青衣的质量当然不能与贾宝玉、王熙凤等人穿的衣料相比。粗质的孝布、青衣尚且花银千余两，贾府统治者们所穿的高级衣裳要值多少钱，人们可以按市场行情去推算，去认定。不算不知道，一算叫人吃惊吓得跳。 在玩乐方面。适宜的玩乐是一种很好的精神享受。花费一些钱进行健康的赏心悦目怡神强身等玩乐活动是非常必要的。但若玩乐得忘乎所以，失去常态那就变成了荒诞淫荡，大有害处。《红楼梦》对四大家族的主子们荒诞淫荡的玩乐行为做了无情的揭露。曹雪芹把四大家族主子们尽情玩乐的方式概括为四： 1.以钱斗牌为乐 偌大一个贾府，简直就是一个斗场。白天黑夜，处处时时都有掷骰子、抹麻将、推牌九的声音。第四十七回写道，贾母专备了“放钱的一个木箱子”。王熙凤“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又叫平儿“送了一吊来”。第七十五回中，傻大舅刑德全、呆大爷薛蟠在贾府一边喝酒一边斗牌，斗得很开心。刑德全说：“就为钱这件东西。”“只不过这会子输了几两银子。” 2.以钱点戏为乐 贾府筹建大观园时在苏州买十二个戏子及添置道具等，竟花银三万两。第十八回，主子们“做完了诗了”，又“拿戏单”“点了四出戏”。他们以“行赏”的形式表达观乐之情。元妃“额外赏了两匹宫绸，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之类”。“贾母赏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余’银锞十锭”。其他主子依次行赏之物中，都有金银类，或“金银盏各两只”，或“新样格式金银锞两对”，或“金银项圈两个，金银锞两对”，或“金银锞四锭”等。他们还乘兴赏予有关丫环及其他仆人：或“银锞一对”，或“白银千两”，或“彩缎百匹”，或“清钱五百串”，或“又有清钱三百串”。第五十四回，一些主子聚集在贾琏处过元宵节，主要娱乐项目是点戏。“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忙命小厮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闹了半夜，“又命小戏子打了一回‘莲花落’，撒得满台的钱，那些孩子们满台的抢钱取乐”。 3.以钱庆贺生日为乐 四大家族主子们经常庆贺生日，靡费巨金。第七十一回，“宁荣两处，齐开筵宴”而为贾母举办“八旬大庆”。“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到八月初五日止”。但“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其中，“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杯各四件，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支，伽楠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贾府这次庆寿用了多少金银，七十二回提供了两笔数字。一笔是变卖“四五箱子”“大铜锡家伙”，“弄了三百银子”；一笔是把“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这上千两银子是“半个月”“白填在里头”的，总共用费，则无数可计。第四十三回，贾母“出个新法子”为王熙凤做生日。这个“新法子”就是“大家凑个分子，多少尽着这个钱去办”。于是，贾母“出二十两”，薛姨妈“是二十两”，刑夫人、王夫人“每人十六两”，尤氏、李纨“每人十二两”，贾母又“替”李纨出了“这个钱”……“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零”。其他人做生日，都要赏银以贺。如贾母贺薛宝钗生日，或捐资二十两银子(第二十二回)，或“一时高兴”，遂叫鸳鸯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热热闹闹的给她做个生日”(第一百八回)。 4.以钱淫乱为乐 有钱思淫欲。贾母是贾府淫乱之源。她认为，子孙们馋嘴猫儿似的淫乐事没有“什么要紧”，“从小儿人人都打这么过”(第四十四回)。这“人人”，当然包括她自己。第七回，焦大揭露贾府阴私时说：“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四大家族主子们仗着钱财眠花宿柳，乱七八糟。例如贾宝玉与袭人初试云雨情(第六回)；贾瑞在贾敬寿辰开夜宴之时遇见了凤姐，大起淫心(第十一回、第十二回)；贾琏借贾敬出殡之机，与贾蓉阴谋策划，偷娶尤二姐(第六十五回)，等等。第四十七回中，刑夫人为丈夫贾赦向贾母讨鸳鸯作妾。贾母虽不同意让出仆人，但对刑夫人说：“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贾赦果然“费五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女孩来，名唤嫣红”。第六十九回，贾赦说贾琏“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环名唤秋桐赏他为妾”。“况素昔见贾赦姬妾丫环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今日天缘凑巧，竟把秋桐赏了他”。在这里，秋桐是与“一百两银子”同时被“赏”的，是被当做能说话的货币使用的。 参考文献 [1]培根.论消费（二十八论消费）.[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2]胡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M].上海:上海书店,1980 原载：《湖南商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 原载：《湖南商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