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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纳水輨,如转丸珠——简论《红楼梦》的叙事特点与文本细读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彭程 参加讨论

    从学术史来看,近年来的红学研究已取得了丰厚成果,各种较新的理论和研究方法,如西方叙事学、符号学、阐释学、形象学、接受美学等等,都已经常被用于《红楼梦》的文本解读,这解决了红学研究长期以来缺乏“系统论述”的问题。而且,西方视角的介入,为我们从不同角度对《红楼梦》的文本进行整体性分析和把握提供了非常有效的途径,其作用是不可否认的。然而,我们同时还应看到《,红楼梦》脱胎于中国古典美学的千年沉淀,是一部内容空前的全书式古典巨著,它展现出一个令人五色皆迷的微观世界,其内容之繁复、思维之细密,常常令人百读之下尚惊叹不已。这种极度重视细节的特点,要求阅读者和研究者必须以文本细读为起点,使用最为原始的阅读技能,调动主观审美,才能充分理解作者意图和创作手法。长期以来,新理论的运用(或误用)使我们往往偏重于框架性的总体认知,在理论思维相对完善的同时,却缺少对一部伟大艺术作品的细部把握、直觉感悟和震颤心灵的美学静思,缺乏细致的文本解读和条分缕析式的内容辨异,这些都会极大地影响我们对作品写作意图和审美境界的把握。
    具体到叙事角度,《红楼梦》的艺术构思及素材处理手段,都体现出作者对文本极其高超的驾驭能力。多层次叙事、多角度写人状物不必说,那种“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行文手法,那些隐藏在文本内部繁复得难以想象的隐喻暗示和社会历史文化信息,都需要文本的解读者用精确的解剖学眼光将其还原,这要求我们认真检视作品的每一个结构、层面、细节和元素,在最大限度上获取作者为我们提供的信息,从而为文字意义的理解奠定基础。从这一角度来说,文本细读是进行《红楼梦》文本体验、鉴赏和研究的最为有效的方法,也即一切理论分析和运用的起点。下文试举例以论证之。
    例一:对于宝玉的情感特质,许多研究者运用各种人物分析方法、心理学例证、原型批评等进行分析论证,这些理论的运用多数是有所依凭,具合理性的,但对文本材料的处理却往往显得粗糙。其实,文本本身已经传达了足够的信息。我们试以《红楼梦》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为例展开文本分析。
    宝玉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缘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们,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比如这水仙庵,因里面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没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今儿却和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
    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宝玉不觉滴下泪来。①
    金钏儿首次出现,是在贾政书房外的游廊上与宝玉调笑,描写一笔带过,再无交代她与宝玉的瓜葛。到她再次正式上场,已是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椿灵画蔷痴及局外”②,此时她的生命已将结束。宝玉与金钏儿的情感关系,通过他向金钏儿口中送“香雪润津丹”,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③,以及她说的“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④这句话,已经十分明晰,而金钏儿的死因,作者在第三十二回的回目中已交代得十分清楚,是“情烈”而死,后回中宝玉为此还挨了重打。他在王夫人醒时甩手而去,似为薄情,但四十三回中,宝玉在凤姐生日,举家庆贺的重要日子,撒了弥天大谎去城外水仙庵井台上祭奠金钏儿,其心意不言自明。宝玉回来后看见玉钏儿在廊檐下垂泪,原稿墨字夹批“总是千奇百怪的文字”⑤,那是因为批书人未能领会作者原意———凤姐儿的生日,即是金钏儿的祭日,然而对这个花季少女的离世,能记住的只有宝玉和她的亲妹妹玉钏儿而已。香要使用“檀、芸、降”三样,看见洛神塑像便“滴下泪来”,宝玉借“曹子建的谎话”,寄托了对这个情感伙伴的无限哀思。曹植(子建)欲娶甄氏不得,甄氏嫁曹丕立为皇后,不久即被赐死。曹植过洛水而思甄氏,假托洛水宓妃作《洛神赋》寄托内心情感,这与宝玉和金钏儿的关系是相符的。⑥曹植无法保护甄氏,宝玉更无法在现实中保护金钏儿,甚至连表达情感都不可能。茗烟说“二爷的心事不能出口”⑦,这便是他“心事”的真意。宝玉之后在诗词中多次借汝南王、石崇等人拟古,表现无法保全身边之人的哀和恨,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奈是双重的。《红楼梦》通过“金钏儿之死”的细节描写,将宝玉的性格及情感世界展现得得淋漓尽致,他的人格和精神状态也活画于纸上,只要细心剖析文本,就能发现作者提供给我们的充足信息。通过对此例的分析可以看出,面对《红楼梦》的复杂文本,内在的细读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通过文本细读掌握文本的各个断面,探析隐藏于文本深处的各种信息,清晰领会作者意图,这是我们分析、理解和研究作品必不可少的第一步。
    例二: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这一情节,集中体现了《红楼梦》文本叙事的主要特点。“刘姥姥”是一个线索性人物,她二进荣国府的细节描写表现出作者精妙的艺术构思和极其精湛的叙事技巧,短短几句文字,不仅刻画了人物关系,揭示了人物性格命运,集中体现了贾府的日常生活旨趣,还交代了后回中的部分情节脉络。在这些丰富的内容之间,作者体现的是中国古典艺术构思的精巧和圆融,追求情节段落间的上下贯通,不着痕迹。
    刘姥姥进入大观园后,作者通过她的视角先后描写了黛玉、探春、宝钗、宝玉四人房间的室内陈设,不仅体现了他们不同的审美趣味和性格,还以一种极其艺术的叙事手段指明了他们在大观园中的身份地位和人际关系。这些又假借一个村妇眼中写出,更强化了艺术效果。
    具体来说,在进入探春房中后,作者对其房间的陈设做了细致地描述:
    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⑧
    此段描写看似只有短短几行,但至少实现了两类相当复杂的叙事目的:
    从情节角度讲,这段描述看似毫不着意,却推演或呼应了文中的三个重要情节:其一,与之前刘姥姥进入黛玉房中后看到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在潇湘馆,作者只略写刘姥姥看到黛玉房间窗下案上设着笔砚“,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对陈设的细节不着一字。之后,作者描写贾母看见黛玉窗上的纱旧了,叫凤姐拿新纱给黛玉糊窗子,从而引出了“软烟罗”的话题。黛玉在贾府的境遇,她自己在《葬花吟》中描写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⑨,这节描述正可成为此诗注解;其二,探春房中挂的颜真卿墨迹,正是她病中宝玉所赠(见三十七回探春起意结海棠社时写给宝玉的花笺之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⑩),看似笺文中轻轻一笔,在此却有照应,侧笔写明宝玉与探春日常交往和情感交流的情况;其三,大观窑大盘中的佛手,后来被板儿拿去玩耍,并和巧姐手里的柚子(有版本写为香橼)交换。原稿墨字夹批此段写道“: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11]从曹雪芹一贯在文本叙事中写人物命运的手法来看,板儿与巧姐在佚稿中重聚并有文字照应这段描写,这应是可信的。
    情节的敷衍只是这段描述的作用之一。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在宝玉给大观园题诗后作者又一次对重要处所内部陈设做补充描写,突出了这个“百年簪缨”之族的豪奢程度以及宝、黛、钗、探等人不同的性格和审美趣味。探春的房间是当时上层社会精神面貌的缩影:家具全用花梨木和紫檀木做成,这两种材料不仅十分坚固,而且色泽清雅沉郁,在清代是宫廷专属木料,价格不菲;拔步床、(东)洋漆家具,正和宝玉房中的穿衣镜、壁瓶壁炉一样,是当时最为时尚和昂贵的家具饰品。康雍乾三朝盛世积淀,传统手工艺水平大幅提高,出现了由大批部件组合而成、精雕细做的拔步床及突破传统瓷器拉坯工艺烧制的与墙面平齐的壁挂瓷器,代表了时代最为先锋的审美。舶来品的洋漆和穿衣镜,在严格海禁的清朝只是极少数人可以享受的奢侈品;“斗大的汝窑花囊”,和作者多次在文中提到的汝窑瓷器一样[12],属北宋官窑。由于烧造时间很短,汝窑瓷器至南宋已经十分珍贵罕有,以器形简洁流畅、色泽清明如玉备受宋代文人的追捧,赏鉴之风延续至明清,价格极其高昂。然而,贾府竟然将此艺术珍品当做小女孩的日常用具使用,而且是“斗大”,作者的艺术烘托已达极致。谈到米芾及颜真卿真迹,珍贵程度只是一个方面。米芾画风典雅,意境平抑深远,是宋代文人画的代表,这与汝窑瓷器一样,意在体现贾府氤氲百年的文化氛围和探春与当时主流文化相一致的审美取向。
    如上,一段仅百余字的描述,交待了情节脉络,烘托了人物气氛,最为令人震惊的,是作者的小说叙事手法真正体现了“如纳水,如转丸珠”[13]的圆熟技巧,做到了“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14]的自然真妙。一个个情节与一层层意象之间紧致细密却又气息流动,体现了中国传统思维含蓄深远的艺术特点和传统小说的诗性气质,这种叙事方法在《红楼梦》中是最为典型的。
    通过分析这个实例,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中国古典艺术以“意境”带动的思维模式更重视个体式的体验和感悟,重视叙事片段和细节,而非追求西方式的整体性哲学观。为求更深刻、更合理地揭示《红楼梦》这部作品的本质,我们的阅读和研究必须建立在对文本的细部端详、意境揣摩和文心审悉的基础上,更需要对社会历史文化信息的多重把握,只有这样,《红楼梦》的研究和接受才能避免言不及义和隔靴搔痒。
    综上所述,《红楼梦》文本的叙事特点集中体现出中国古典文学的诗心智慧。面对这个复杂的文本,我们最为需要的是阅读个体的艺术感悟力以及对作者所构造的精妙艺术世界产生的心灵直觉性的艺术情感的共鸣,并追求以个体的艺术感知为起点的,更为宽广的文化视野和阅读体验。而所有这一切,都必须以细致全面的文本解读和分析为起点。
    ①②⑤⑦⑧⑨⑩[11]曹雪芹著,脂砚斋评,邓遂夫校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修订版),作家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第783页,第585页,第785页,第783页,第732页,第542页,第674页,第750页。
    ③④曹雪芹著,脂砚斋评,邓遂夫校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修订版),作家出版社2006年5月第1版,第589页。
    ⑥参见蔡义江著《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北京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第5页。
    [12]如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一回中,就描写贾政房间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见《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修订版),曹雪芹著,脂砚斋评,邓遂夫校订。作家出版社2008年4月第6版,第126页。
    [13][14]摘自司空图著《诗品》,见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07页,第205页。
    作者:彭程,暨南大学文艺学2008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跨学科与海外华人诗学。
    原载:《名作欣赏·中旬刊》2012年第2期
    
    原载:《名作欣赏·中旬刊》2012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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