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散文观念的更新,必然导致对散文艺术的一系列革命。对“形散神不散”这一创作教条的突破,是散文创作的一个重大的突破与超越。 众所周知,“形散神不散”是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的一个散文主张。这一主张一提出,马上被当时的大多数文学理论家和作家所接受,并被提到相当重要的地位。现在回过头来检视,“形散神不散”的提出本身并没有错。问题是,当它和特殊时代氛围相结合,特别是当它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一种固定的创作模式笼罩着散文界20多年,而大家又深陷此模式进行写作时,它的局限性和对当代散文所起的滞阻作用也就不言而喻了。散文理论界对这一命题的非难与革新实在情理之中。 较早且较系统地对“形散神不散”进行发难的,当推散文理论家和散文家林非。在1987年第3期的《文学评论》上,林非发表了《散文创作的昨天和明天》一文,对“形散神不散”这一主张的产生、形成过程和它的负作用做了详细的分析和批评。正像当年“形散神不散”的提出引起强烈反应一样,林非这篇文章发表后即被《新华文摘》、《人民日报》等权威报刊转载,并在散文界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其实,如果顺着新时期散文的发展轨迹上溯,便会看到早在林非此文发表之前,“形散神不散”这一理论的硬壳已被一些作家撞破了。在这方面,首先要提及的是巴金。他的巨著《随想录》正是以“无技巧”的自然之笔,兴之所至,随意行文,无拘无束地表达自已对生活的见闻、感受与对历史的思考。孙犁也是如此。在他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然而有深刻内涵的文章里,你丝毫看不到任何有关“形散神不散”的惨淡经营。此外,在黄裳、苏晨、林非的“学者散文”,在姜德明、吴泰昌的“书话体”散文,在黄秋耘、忆明殊等的“杂感体”散文,特别在一些小说作家如汪曾祺的《故乡的食物》,高晓声的《摆渡》,陆文夫的《快乐的死亡》,张辛欣的《在路上》等作品里,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作家们已经不愿意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他们都是按着自己的性情和方式,使散文不再是“千人一面,千篇一律”。这不啻是对以往散文传统的反叛和背离,当然也是散文观念的解放。 “形散神不散”之被冷落,表明了散文正在向自身复归。如众所知,散文的本质在于一个“散”字。鲁迅就曾说过“散文的体载,是大可随便的。”不仅认为“随便”,而且“大概很杂乱。”罗大冈说得更具体:“应用文是赶路,散文是散步。赶路有目的地,有固定的路线。散步不一定需要目的地,随兴所至,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也不一定要固定的路线,一路行来,傍花依柳,东张西望,路愈曲折就愈富于情趣,不必顾虑到达目的地需要多长时间。”①通过这个“赶路”与“散步”的精彩比喻,可以看出,散文在内容与形式上,都可以不拘一格,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去描写抒情叙事议理。自然,要做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去抒情,散文家首先要放松精神,心灵解放,态度闲适。倘若目的性、功利性太强,特别是如果作家思想刻板,心情紧张,表情严肃,那么他无论如何也写不出富于生活情趣和艺术灵性的“散步式”的散文,这是新时期散文的艺术发展提供给我们的一点启示。 随着“形散神不散”散文观念的打破,新时期散文在艺术结构上也呈现出一种多样化的态势。大家知道,我国20世纪50、60年代的散文,基本上沿袭传统的“借景抒情”、“托物喻人”的写作套路。在结构上,则盛行“景——人(事)——理”的模式。当时最优秀的散文家如杨朔、秦牧、刘白羽,不管他们用的是“苏州园林式”结构(杨朔),“图片连缀式”结构(刘白羽),还是“串珠式”结构(秦牧),都未能跳出这种“三段式”的结构套路。新时期散文在艺术上的一个发展,就是对这种“三段式”结构的突破。在这方面可举的例子很多。比如贾平凹作品的结构就丰富多采。他的《月迹》,从一群小朋友盼月亮到找月亮,到月亮跑小朋友跟着跑,到月亮是我的,是我们的,再到月亮是个圆,是个好。构思巧妙,结构曲折,有起有伏,颇具“苏州园林”的特点。他的《走三边》,采用的是“平行式”的结构,作者边走边记,边描边叙,你根本就无法分辨出哪部分是写景,哪部分是写事,哪部分是哲理的升华。你只是在混沌散漫中感受到一种文化氛围,一种整体的结构美。到了《商州又录》,贾平凹的散文结构又发生了变化。《商州又录》由11篇系列散文组成,每篇均不足千字,且地无名,人无姓,剩下的只是时间和空间。这样几乎“没有结构”的散文,在50、60年代简直不可思议。值得指出的是,在新时期,像贾平凹这样具备了几套结构笔墨的散文家不在少数。比如广东的青年散文家杨羽仪的散文,就既有《珠海石》这样“以物喻人”、“卒章显志”的结构模式,又有《咸享酒店》这样以幽默诙谐之笔结构的特点,还有《快餐厅里的哲学》这类谈天说地、自由散漫的风格。再如上海的赵丽宏,他的《小鸟,你飞向何方》以意识的流动结构作品,《老人和夕阳》采用的是象征的结构方法,而他更多的作品则具有诗的开放性结构。中青年散文家如此,老作家也不例外。拿以传统的结构手法写过《临江楼记》的何为来说,近年也写了不少在结构上“离经背道”的散文。如《春夜的沉思和回忆》,以音乐的节奏旋律为导引,将诗情、沉思与回忆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立体交叉的结构形态。他的另一名篇《东京夜话》,交替展现发生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生活场面和景物、人的神情及心态,这里借用的却是电影“蒙太奇”的结构手法。总之,新时期散文的艺术结构是多姿多彩,令人鼓舞的。这里有生活流结构,有意识流结构,有象征隐喻式结构,有串珠式结构,有时空交错的网状结构,有电影蒙太奇式结构……当然,仍然有不少按时空顺序来结构作品的散文,还有人恪守“景——人——理”的结构套路。这些都可以理解,亦应允许其存在。毕竟艺术需要多样,而每个人的审美情趣和艺术追求也各不相同。 散文艺术结构的多样化,是时代生活和读者对散文的要求,同时也是散文作家心态得到了放松的体现。由于艺术结构的多样化,使得新时期的散文在内容上更加贴近现实生活,在表现手法上更有利于体现作家的创作个性。此外。多样化的艺术手法还加强了作品的含蓄性,并使作品的多义性成为可能。仅此而论,我们便有理由认为新时期的散文正在一步步发展——向着现代意识和现代艺术方面发展。 注释: ① 罗大冈《散文与散步》,《文艺研究》1988年第1期。 原载:《太原日报双塔评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