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我连续担任了几次国家级和省级散文奖项的评委和组织工作,阅读了2002年以来的相当数量的散文作品,感受都是一样:兴奋激动——落寞失望。最初,当我们看到名家新秀的作品都报上来参评,整齐亮相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和喜悦,觉得这奖,给谁都不过分,没给谁,就亏了谁。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的这种喜悦和激动,逐渐被一瓢瓢冷水不断浇凉,甚至浇灭。不是我们要求太高,而是我们的散文的确步入了低谷,走进了沼泽,迷失了方向。迷路的中国散文,让我们失落和失望。 迷路一:散文作者的创作角色错位。我感觉,当下的散文作者,一是把自己当成了专家学者。二是把自己当成了导师牧师。三是把自己当成了思想家。就是不把自己当散文家。 把自己当专家学者的,总想在散文里放一些学术知识和信息量,比如历史、人文等,好像这样才既显得自己博学多才,又显得作品厚重,含金量高。否则就是才疏学浅,文章轻飘。而恰恰自己又没那么多的学问,或者有学问而不能很好地把学问变成文学的火炬,交相辉映。结果是生搬硬套,生拉硬扯,生吞活剥。文字又冷又硬,行文又僵又死,内容又粗又糙,情感又虚又假。文学作品变成了学术报告。艺术盛宴变成了科举考题。好端端的散文,变成了论文。还美其名:知性散文!君不见,有几个能够写好这样的“知性”散文的?人家专家学者们把论文和学术报告能够写得文采飞扬,生动活泼,我们的散文家们却把散文写得无情无义,死气沉沉,木疙瘩一个!说实在话,我并不赞赏某作家在青年歌手大奖赛的过分表演,但他的散文,却能够把自己的学问和知识,与文学艺术结合得出神入化,水乳交融。而我们的太多的散文是不讲诗意,不讲真情,没有美感的。不经过任何艺术的提纯,没一点真情的流露,无病呻吟却有疾不医。见什么哭什么,见什么写什么,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哭。见花就流泪,见月就伤心,见人就悲情,见只蚂蚁就恨不得喊我的爱人,矫情得连苍蝇也不愿叮裂缝的蛋。结果是,写自然风光的,往往卖的是导游图。写思想哲理的,往往上的是政治课。写历史文化的,往往开的是文史馆。写日常生活的,往往记的是流水账。而写时代现实的,往往喊的是大口号。好端端的散文,被弄成心肌梗塞,甚至心肌梗死。 把自己当导师牧师的,总恨不得把读者当学生和教徒。这类作者,总把自己看得很高。他会像一个在教室里背着双手走来踱去的老师,异常严肃地逡巡每一个学生。或者,坐在高高的讲台上,神情肃穆地扫视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更像一个牧师。他很想在他的散文里给你传经布道。于是,他变得喋喋不休,夸夸其谈。他想把人的一生都难弄明白的道理,放在一篇散文里给你讲完。能讲明白,当然是好事,我们需要这样的散文。我们的文学,也需要这样的功能。遗憾的是,这些道理,往往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却试图给读者灌输,结果是,读者被灌晕了。当然,也有能够讲明白的,可是,这些人,太把读者当小朋友了,一句或几句能够讲清楚的道理,他会三天三夜地给读者讲,非要把读者讲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才罢休。所以,那些散文越写越长,比懒婆娘的裹脚布还长,还美其名:大散文!我不知道大散文一词是哪里来的?我知道古人把散文分为记叙性散文、抒情性散文和议论性散文三种。如今居然冒出个大散文,小散文!那诗歌是不是也有大诗歌、小诗歌?文学是不是也有大文学小文学?是不是字数越多越大?篇幅越长越大?散文的大小,是以字数和篇幅论的吗?不!散文无所谓大小,实在要论大小,也不是以长短论的,而是以其含金量来论的。含金量高,几百字也大,含金量低,几万字也小! 把自己当思想家的,总想在散文里做思考状。一粒老鼠屎,也要想办法让它闪现出思想的火花来。不然的话,这个散文家似乎就太没思想了。因此,这些散文家们,总会在散文里谈黑格尔,谈尼采,谈孔子,谈《论语》,谈宗教,谈禅意,谈天文,谈地理,谈哲学,谈人生。其知识,无所不懂;其思想,无处不在。他不但是专家学者、导师牧师,还是哲人、思想家。是哲人,好!有思想,也好!问题是,我们太多的人不是哲人,没有思想。他们只是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哲人和伪思想家。因为嘴尖皮厚,腹中空空,他们的思想只是一脑子的糨糊和泥水。想想看,现在的读者这么精明,有几个愿意喝你的糨糊和泥水? 所以,我想说,尊敬的散文作者朋友们,还原自己的本色吧,你不是专家学者,也不是导师牧师,更不是哲人和思想家。你就是散文作者,是散文作家,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或太轻。写散文就写散文,不要让自己扮演太多的角色,让散文承载太多的使命。承载太多,会变成包袱!包袱太多,会变成累赘!累赘太多,会当成破烂扔掉!没有学术和信息量的散文不见得不是好散文,有哲理和思想的散文,不见得就是好散文。有思想有知性,就尽情地表现;没有思想没有知性,就不要任意强求。学术信息量也好,哲理思想也好,都是以文学为前提的,都是附丽散文的。没有文学艺术的闪闪发光,再大的学术信息量,再深刻的哲理思想,也不是文学作品,不是好散文。我们不能吊死在散文的知性和思想这两棵树上,我们还有更宽广的散文大道可走。只要有品,都是好散文。
原载: 《文学自由谈》2009年第02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