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慧[①]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027) 摘 要: 本文由笔者2008年11月5日对东乌珠穆沁旗萨麦苏木霍尔其格嘎查蒙古族婚礼的调查报告整理而成,主要记录了此地蒙古族婚礼仪式和婚礼歌的生存状态,并与传统的蒙古族婚礼仪式作简要比较,以此透视目前蒙古族婚礼及婚礼歌的变迁状况。 关键词: 东乌珠穆沁蒙古族婚礼,婚礼歌曲,变迁 蒙古族婚俗可谓五彩斑斓,绚丽多彩。在一望无垠的蒙古高原上,因地域、部族和传统习俗的不同,各部落、各地区的婚礼形式和内容也不尽相同。乌珠穆沁的蒙古族婚礼,则是蒙古族婚礼花苑中一朵芬芳秀丽的奇葩。蒙古族婚礼以其独特的民族特色和浓郁的生活气息展示了古老民族多姿多彩的传统文化,是蒙古族世代传承、历史悠久的文化遗产,承载着蒙古族独特的民族性格、思维方式、审美观念、价值判断等精神内涵。蒙古族民歌在蒙古族婚礼仪式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除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具有实际功能外,蒙古族民歌还在民俗活动中广泛存在,而婚礼宴会就是牧民们尽情欢唱、彻夜高歌的重要民俗场合。通过此次调查,笔者想了解的是在经济全球化和世界一体化的冲击下,蒙古族婚礼歌目前的实际存在状况,以便为日后的抢救和保护提供一点参考资料。 乌珠穆沁系蒙语,意为“葡萄山之人”。对于此名称有两种说法,据蒙古人民共和国扎·关其格扎布的《绵羊经济》一书中载:“乌珠穆沁一词”是乌哲木吉(意为壮观)的讹传;其二,据史料载:“乌珠穆沁”为部落名,原在外蒙古西南部阿尔泰山的“绵羊脚、马镫响”之“葡萄山”一带,以经营葡萄为生,故称“乌珠穆”一名。[1] 东乌珠穆沁旗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东北部,北与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壤,东与哲里木盟扎鲁特旗和兴安盟科尔沁右翼中旗、科尔沁右翼前旗交界。草牧场40,061平方公里,地处内蒙古高原中部,大兴安岭西麓,北部为低山丘陵,有盆地镶嵌其间。南部开阔平坦,以水草丰美的乌珠穆沁盆地著称,牧区经济以畜牧业为主。 本次调查的萨麦苏木系蒙古语,意为挤奶,位于东乌珠穆沁旗北部,生产劳动以牧业为主。霍尔其格嘎查位于苏木东北部。 一、蒙古族婚礼仪式实录及其与传统乌珠穆沁婚礼仪式之比较 传统乌珠穆沁婚礼[2]仪式包括定亲、下聘礼、订婚期、请客人、缝制毡包、婚礼前的准备、互赠礼品、双方各自举行婚宴、娶亲、送亲、迎亲、男方家的婚宴和仪式、宴请帮忙的人、入洞房、回看姑娘等14个仪式程序。由于笔者抵达调查点时,该婚礼仪式已经进行到了“婚礼前的准备”环节。因此,此环节之前的仪式部分,笔者并未看到。现根据当地资料补充如下: 1、定亲。定亲有两种,一是定娃娃亲,如果双方孩子为一男一女,家长就让他们按约定成亲,如果是两男或两女,就让他们结拜为兄弟姐妹。二是家长为成年男孩寻找合适的女孩,找到后请喇嘛看生辰八字,牧民对婚事合适与否的判断以喇嘛的推测为准。然后男方派媒人去女方家说媒。如果女方家同意,他们就会答应下来并接受哈达,如不同意就找理由拒绝,说媒时男方要带上哈达和礼品并说明来意。 2、下聘礼。成年男女定亲后由男方送给女方礼品,双方在女方家举行订婚仪式和订婚宴。聘礼的种类和数额双方要预先约定,牧区常以牛、马、羊等牲畜作为聘礼,同时也有银子。商定后,男方要在两个木桩中间拴一根绳,再把送给女方的牲畜拴在绳索上,让女方来验收。如果女方不喜欢哪个牲畜,男方就会把它换掉,但此程序一般最多只能重复三次。然后女方将礼品变卖为钱,给新娘准备头饰等。 3、订婚期和请客人。婚期一般由男方找喇嘛来定,定好后,男方向女方和亲朋好友发布婚礼消息。婚礼中的重要人物,如主婚人,祝赞人,歌手等需要男女双方亲自去请,其他的朋友请大家互相转告。出嫁前一个月,女方的亲戚朋友要邀请新娘去家里做客。 4、缝制毡包。准备婚礼时,男方要专门找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举行婚礼,并缝制新蒙古包。有的蒙古包由男女双方共同缝制,有的则是全部由男方准备,女方负责里面的摆设。在传统婚礼中,新娘并不知道出嫁的日期,但她可能会猜到。新郎到达时,新娘要回避,仪式程序结束后才允许双方见面。 此程序后就是“婚礼前的准备”环节,在下面的表格中,笔者将传统婚礼“婚前准备”环节以后的仪式程序部分与此次婚礼仪式[3]对应起来做以下比较:
二、霍尔其格嘎查蒙古族婚礼仪式与歌曲的变迁研究 霍尔其格嘎查位于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萨麦苏木,之所以选择此地作为调查点是因为与内蒙古大部分地区传统民俗和民歌已濒临灭绝的形势相比,乌珠穆沁仍然是目前内蒙古地区草原和文化生态保存状况相对完好的一个区域。水草丰美的乌珠穆沁还保留着传统的牧业生产和生活方式。虽然乌珠穆沁的草场面积和生态状况已大不如前,牧民生活有所变迁,加入了许多现代化元素,但他们的生活仍然以牧业劳动为主,并且这种靠天吃饭的生活方式还依然使牧民过着相对富裕的生活。与此相适应,孕育在其中的民俗和草原音乐文化也依然保存着相对旺盛的生命力。因此,选择东乌珠穆沁旗作为调查点应该可以代表现今蒙古族婚礼仪式及其婚礼歌曲的基本现状。“相对旺盛”是从共时的角度讲,而以历时的眼光来看,今天的民俗和婚礼歌已经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嬗变。结合当地现状和本次婚礼,笔者做以下几点分析: 1、 传统向现代的转型。 目前,锡林郭勒盟城镇人口52.69万人,城镇化率为52.2%;农牧民人口48.21万人,占47.8%,城镇人口已经超过牧区人口,城镇化趋势十分明显。[21]东乌珠穆沁旗城镇化的比率也在逐年攀升,笔者曾于2005年考察过该旗,当时的东乌旗街面狭窄,人烟稀少,似乎是一个被现代化隔离的小镇,而如今东乌旗的柏油马路宽阔笔直、店铺林立、灯火辉煌、新建的具有现代建筑风格的乌珠穆沁博物馆矗立在广场十分显眼之处。这些现代化符号似乎在用各种语言向人们述说着东乌旗正在努力向现代化城镇迈进的故事。在东乌旗旗政府所在地乌里亚斯太镇不远处的萨麦苏木霍尔其格嘎查的婚礼仪式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乌里亚斯太镇的城镇生活对它们的深刻影响,婚礼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处处渗透着现代化的表征符号,这意味着此地正处于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时期。婚礼中男女双方以及亲戚朋友互相赠送的礼物就是典型一例。 从上述仪式程序中,我们可以看到互赠礼品是蒙古族婚礼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与现代汉族婚礼截然不同。90年代初以来,汉族婚礼的交换方式已经由实物礼和现金礼转变为一种简单而单一的类型——“干折”[22],而霍尔其格嘎查现今的蒙古族婚礼却依然保存着独树一帜的传统特征。法国的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的《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23]一书对美洲等部落的礼物交换研究与霍尔其格嘎查蒙古族婚礼中的礼物交换有异曲同工之处,由此可知目前霍尔其格嘎查依然保留有古式社会的礼物交换形式。这个在局外人看来繁琐、重复、无趣的礼物交换形式背后,却蕴含着更深层的文化底蕴,彰显着历史的厚重感。 礼品选择上的变迁现象本身就是婚礼中传统与现代相互融合的产物。由上述婚礼仪式记录可知,其中最主要的礼品是做蒙古袍的绸料,这也是蒙古族传统婚俗中极其重要的礼品之一。虽然现在的年轻牧民在平常生活中不一定都穿蒙古袍了,但在婚礼的礼品选择上,他们还依然以蒙古袍为主。虽然礼品中也有现金礼,但实物礼仍然是最主要的交换形式。然而在城镇化和多元文化的冲击下,礼品本身也发生了嬗变。这些张贴着现代化标签的各种礼品在局外人看来,似乎有些惊讶和好奇,而这些穿着传统的五颜六色蒙古袍的蒙古人却欣然接受,而且显得相当自然。不管是电脑桌、煤气灶、现代电器,还是随处可见的果冻、饼干、伊利蒙牛的盒装牛奶,不管是新房中的各种现代化布置,还是送亲娶亲路上浩浩荡荡的车队,不管是礼品中数张崭新的人民币,还是具有典型现代特征的专业摄影师的介入,都让我们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牧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同时笔者也发现,各种蒙古族的文化符号极其自然地镶嵌在其中,虽然弱小,却极具生命力。这种种事项向我们共同传达着一种信息,那就是现在的东乌珠穆沁旗萨麦苏木正处于由传统向现代化转型的进程中,也是蒙古族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相互交融共存的一个特殊时期。处于其中的蒙古人对此有着强烈的适应性,他们对待传统的态度似乎比我们乐观得多,认为这样的揉合理所当然。令笔者堪忧的却是在这样重重叠叠现代符号的包裹下,他们的习俗和音乐还能否原汁原味,或者这承继传承之路还能走多远? 2、 婚礼只保留了仪式的基本框架。 在传统的蒙古族婚礼仪式中,祝赞词贯彻始终。它的吟诵采用介于说唱之间的吟诵调,旋律相对简单。祝赞词和歌曲可以说相互依赖,唇齿相依,在情绪上,祝赞词是歌曲的铺垫和基础,而长调歌曲则是祝赞词的延续和升华。祝赞词的表达相对直接,蕴含着吉祥、积极向上和祝福之义。传统婚礼中,祝赞人本是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之一,一般需主人亲自去请,但在此次霍尔其格嘎查的婚礼中,女方家却没有请专门的祝赞人。据新娘母亲讲,原因是当地已经几乎找不到好的祝赞人了,所以在萨麦苏木这一带请祝赞人的习俗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在历史的影像中了。祝赞人的缺席使依附于祝赞人的几种婚礼仪式也完成了它们的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如顶门仪式、双方祝赞人的唇枪舌战等。在一定程度上,祝赞人和祝赞词的退场也使婚礼仪式和婚礼歌演唱缺乏秩序性和规范性。婚礼当晚,新郎未到之时,女方家的亲戚朋友早已烂醉如泥,且由于宴会开始缺少了祝赞词的铺垫,婚礼歌的演唱几乎没有明确的开始标志,变得自由而随便,这在传统的乌珠穆沁婚礼中是不允许的。 此外,还有一些仪式也因现代社会的需要而遭受着不同程度的损伤。如传统婚礼中婆婆给新娘起新名字的仪式就因现代户籍制度和生活环境的改变而失去了其原有的推广力度,甚至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传统婚礼的“压尘”仪式也因交通工具的更换而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代替姑娘们快马加鞭的是壮观气派、浩浩荡荡的车队,这气势可以与城市中的婚礼场面相媲美。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霍尔其格嘎查的婚礼仪式省略了很多细节,但传统婚礼的基本框架依然存在。相比之下,离霍尔其格不远处的乌里亚斯太镇呈现的却是城镇化、现代化的婚礼仪式。真不知道乌里亚斯太镇的城镇化空气是否有一天也会将霍尔其格的传统遗韵一扫而空?那旅游景点翩翩起舞、声声高唱的婚礼歌舞,那在舞台璀璨的灯光下美丽俊俏的新娘,那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始终留有人工雕琢痕迹的蒙古族婚礼是否还是蒙古人真实生活的流露,是否还是蒙古人生命意义的承载和本真诠释?当生活变为舞台时,蒙古族传统婚礼将去向何方? 3、婚礼歌曲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多元化态势。 随着婚礼仪式的简化和自由,婚礼歌也呈现出多元、松散的状态,嬗变的原因是现代社会、城镇生活对牧民观念的改变。据一些老人讲,在1949年以前的乌珠穆沁、苏尼特、阿巴嘎——阿巴哈纳尔地区,人们很少演唱短调,尤其在王府、寺院以及民间仪式、宴会上,禁忌唱短调,各种礼仪场合演唱的歌曲基本上是长调。[24]而如今的乌珠穆沁在努力向现代化转型的进程中,牧民们对婚礼歌曲的选择也不拘泥于本地传统,而是兼容并蓄,呈现出一种包罗万象、宽容开放的多元化特征。不论是汉族的还是蒙古族的,中国的还是蒙古国的,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传统的还是现代的,东部的还是西部的各种歌曲,都在现今的蒙古族婚礼上一一上演,在这个传统与现代联姻的婚礼舞台上奏响了多元文化的交响,组成了当代东乌珠穆沁婚礼歌曲的整体结构。其中,蒙古国的流行音乐在东乌珠穆沁、锡林郭勒,甚至整个内蒙古地区以其强劲有力之风席卷着内蒙古大部分地区,蒙古族的年轻人对其趋之若鹜、喜爱有加。当下的蒙古族婚礼就像一面熠熠生辉的镜子,折射着蒙古人对音乐的选择趋向和审美判断,也透视着蒙古族传统音乐在局内人心中的分量。多元可谓是转型期的一种显性特征,蒙古族婚礼歌也概莫能外。因此,蒙古国流行音乐之潮不可小觑,蒙古族婚礼歌只是千万个模型中的一个标本和切片,在内蒙古宴会和歌曲比赛上,处处闪现着蒙古国歌曲的身影,它以润物细无声之力、以潜移默化之式吸引着一颗颗年轻的心。随着牧区广播电视以及CD机、VCD机的普及,蒙古国音乐传播到了牧区各个角落。我们在调查中看到,在锡林郭勒各旗镇、苏木商店里出售着上百种蒙古国唱片,其样式和数量远远超过国内唱片,店员介绍说其销量也是后者望尘莫及的[25]。 另外,笔者发现,与乌兰牧骑和各盟旗歌舞团的专业演员相比,朴实的牧民认为自己唱的长调和传统的蒙古族民歌是业余的,他们对蒙古族歌曲的审美判断以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专业演员为准。每当笔者走到他们面前试图采访时,他们总以“什么都不懂”的理由而尽量回避。从中可以窥视到不仅牧民的生活标准,就连他们的审美判断也都虔诚认真地在向那个他们向往的城镇化旗镇看齐。而令笔者潸然泪下的却是在寒风凛冽、冻得瑟瑟发抖的11月草原上,在凌晨4点钟娶亲途中,由从未受过专业训练、普普通通的牧民在带着几分醉意的情绪下唱出的那首鄂尔多斯的《送亲歌》。由于笔者从小在内蒙长大,这首歌早已烂熟于心,甚至自己被专业演员格式化了的耳朵也早已感觉麻木,可就在那一晚却让笔者听到了真正来自牧民心底、由他们的生活体验凝结成歌词的感人歌声,那时那刻笔者才感受到那份来自《送亲歌》的情感触动,也才真正理解了《送亲歌》。 4、婚礼歌曲中传统的位移。 传统婚礼以长调为主,不唱短调。现在的婚礼,长调数目减少,而短调数目增多。蒙古人民共和国和内蒙古地区的流行歌曲、创作歌曲、传统长调、短调都在连接部分“图日勒格”这个媒人的牵线搭桥下倾诉着蒙古人的衷肠。歌唱母亲、歌唱故乡、歌唱骏马一一呈现。 东乌珠穆沁地区的“图日勒格”与其他地区有所不同,这是乌珠穆沁宴会歌的特色。据杨玉成等人撰写的《锡盟长调现状调查报告》所知: 图日勒格(türelge),该词字根“图日”(tür),有三个层面的意思:一是“嵌入”或“闯入”;二是“派生”;三为“暂时”。该字的多层含义恰好说明了“图日勒格”所表示的意义蕴含:首先,当歌手唱完一首歌后,所有参加宴礼的人马上接唱“图日勒格”,“图日勒格”结束后,歌手起唱下一首歌,因此,“图日勒格”是“嵌入”到歌和歌之间的连接部分;其次,“图日勒格”在歌与歌之间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它既是前一首歌“派生”出来的,也是“派生”下一首歌的结构形态;其三,与“正歌”相比“图日勒格”处于次要的、陪衬的地位,它只是歌与歌间暂时嵌入的附属部分。不同地区有自己独特的“图日勒格”曲调,而且一个地区“图日勒格”只有一支,是人人皆会唱的相对固定的曲调[26]。 本次婚礼宴会中,婚礼歌先由一位年轻牧民起唱,然后大家跟唱,起唱的人一般是晚辈,男女均可。老人演唱“图日勒格”部分,然后再由年轻人接唱下一首歌曲,依次循环。旋律同一,缺乏变化。此时的“图日勒格”部分仅限于连接作用,并无承前启后之意,一般由男性担当。 传统婚礼宴会上,同一首歌不能重复出现,而在如今的婚礼上,此传统已被打破。长调《金翅膀的百灵鸟》就在婚礼中出现了两次,这是传统婚俗所不允许的;传统婚礼以三首歌曲为一组,一般唱三首歌,喝三杯酒,宴会就结束,而今婚礼分组的传统已被打破,歌唱秩序相对混乱;传统婚礼宴会的紧凑程度由老人控制,一般比较严谨,现在的婚礼通常比较自由、松散,年轻人少了几分对老人的敬畏感,宴会局面出现失控状态,歌曲明显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人们之间的谈话。东乌珠穆沁地区传统婚礼的典型特征是从不请歌手,婚礼中的每个人都是歌手,有的年轻人还要到每个蒙古包去献歌。如今的婚礼虽然仍不请歌手,但献歌的传统已不复存在。值得注意的是,牧民演唱长调的嘴形依然保持着不露齿的传统风格,因此,在婚礼仪式现场,经常会出现听到歌声却难辨别是哪位歌者在演唱的现象。 5、蒙古族婚礼歌曲在婚礼仪式中的功能初探。 在上述礼品交换部分,笔者曾提及霍尔其格嘎查婚礼中普遍存在的礼物交换(实物交换)仍保留了古式社会的交换形式。在落后于我们社会的经济和法律中,人们从未发现个体之间经由市场达成的物资、财富和产品的简单交换。并且他们所交换的,并不仅限于物资和财富、动产和不动产等等在经济上有用的东西。他们首先要交流的是礼节、宴会、仪式、军事、妇女、儿童、舞蹈、节日和集市……[27]布朗在考察安达曼群岛时写道:尽管这种交换很重要,但其实,当地的群体及家庭在工具等方面都能够自给自足,他们的赠礼与较发达社会的贸易和交换目的不同。他们的目的首先是道德性的,主旨在于使参与交换的双方产生友好的感情。如果活动没有达到这个效果,那便是徒劳无功[28]。因此,在古式社会,礼物流动的现象背后最本质的是一种情感的流动。 由此引发笔者思考,当宴会、仪式、舞蹈等一切都作为古式社会交换的媒介时,以仪式和宴会为载体的婚礼歌曲是否也是人们情感和精神交换、交流的重要方式?众所周知,音乐往往直指人心,是表达情感、沟通感情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而冬季草原上的婚礼又是人们情感宣泄、交流、娱乐、狂欢的最佳契机。宴会反复举行,每一次都旷日持久,如遇婚礼仪式,人们更会毫不吝啬地耗费掉夏秋两季所辛勤积累起来的一切。草原的自然生态、生活环境和生产、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有这样的情感需要和彼此之间用心搭建起来的情感纽带,而彻夜不眠的歌声更是他们情感纽带的粘合剂。因此,只要牧民的生产、生活方式不改变,他们的这种用歌声表达、交流感情的方式就不会消亡,虽然其中对于歌曲的选择会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有所变迁,但只要其功能和情感的需要存在,歌声就不会中断。变迁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目前霍尔其格嘎查婚礼歌曲出现的多元化态势正是牧民生活变迁的晴雨表,这样的变迁从不以局外人的意志为转移。因此,只要牧民们用歌声“交换”、交流情感的方式不变,婚俗中蒙古族传统音乐就有可能薪火相传。 当笔者采访新娘的姥姥时,询问她是否听说过“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词时,两眼茫然的老额吉摇摇头。这个现代社会的流行语在这个草原深处相对封闭的文化空间中,显得软弱无力,缺失了它在大都市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但就是在这位对外面世界毫不关心的老额吉心里却有着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那就是长调毫无疑问是遗产,不但不会消亡,反而有兴盛之势。对待婚礼中已经变迁的歌曲,她的态度是乐观和宽容。 综上所述,目前的东乌旗萨麦苏木婚礼歌的存在状况依然相对乐观,婚礼仪式中,牧民们对长调及蒙古族音乐的群体性参与程度丝毫没有减弱。从婚礼当晚18:55分开始,一直到次日的04:25分,虽然其中夹杂了很多谈话,但牧民们的歌声几乎没有中断,到达男方家继续唱歌、喝酒。其中虽有变迁,但歌曲的民俗载体还是为婚礼歌创造了相对良好的生存空间。 [①] 作者简介:姚慧(1982-),女,汉族,内蒙古包头市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在读博士研究生。 注释: [1] 《内蒙古自治区地名志:锡林郭勒盟分册》,内蒙古自治区地名委员会编,1987年,第138页。 [2] 此部分根据内蒙古大学民俗学博士乌兰其其格讲述整理而成。 [3] 此次调查时间:2008年11月5 -6日;地点: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萨麦苏木霍尔其格嘎查;新娘:乌仁套克陶(26岁),东乌珠穆沁旗乌兰牧骑队员(古筝);新郎:敖登宝日(27岁),拉马头琴,目前无职业。 [4] 如无特殊标记,地点栏的亲戚都以新娘的称呼为准。 [5] 新娘的母亲有两个分头的女儿,文中新娘的两个姐姐都是她母亲的分头女儿,这个姐姐是其中之一,现住在东乌珠穆沁旗,为新娘的婚礼特地赶来。新娘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6] 蒙古袍、被子、枕头、靴子等。 [7] 奶食和糖果、果冻、罐头等。 [8] 乌珠穆沁未婚女子一般只梳一个辫子,结婚时,由分头母亲将新娘的头发从中间分为两半,每一半各编一个麻花辫。在婚礼仪式上专门有一个分头仪式。由于草原生活以游牧为主,而且蒙古民族远在十二、十三世纪以前,就形成了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制度,实行同一个氏族或部族不能通婚的习俗。所以姑娘一般都要远嫁。婚后,娘家人不能陪在姑娘身边。因此,在婚礼仪式前,娘家为了在婚后生活中姑娘能够有人照应,新娘就要在新郎家附近认一个母亲,这个母亲也就是新娘的“分头母”,“分头母”要在婚礼上为新娘分头,并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在现在的乌珠穆沁,牧民们也仍然相当重视“分头母”的地位,女儿也会尊敬“分头母”。此次婚礼中,新娘母亲的两个“分头女儿”都赶来帮忙。 [9] 以前的一种专门作为礼品的、小四方的地毯。 [10] 舅舅、舅妈家:西侧第一个蒙古包,叔叔、婶婶家:西侧第二个蒙古包,姐姐、姐夫家:东侧第二个蒙古包,妈妈的外甥、外甥媳妇家:东侧第一个蒙古包。 [11] 只要是远道而来的亲戚和朋友,带的礼品外面都用布包裹着,包括新娘的部分嫁妆。 [12] 阿音是当地有名的专业摄影师,参加过国际摄影展览,多年扎根草原,拍摄了很多蒙古族传统婚礼的资料。 [13] 当女方宴会开始时,男方家的宴会也在同时进行,但由于两家距离遥远,笔者只能选择女方家作为调查点,故无法同时采集到男方家的宴会信息。 [14] 也叫祝颂词。 [15] 呼德:蒙语称“木德沁”,意思是问安的亲家,口齿特别凌厉的人。 [16] 伴郎:负责保管新郎的各种杂物,帮助新郎处理婚礼中的各项事务,一般由新郎的朋友担当。 [17] 礼品有蒙古袍、布料、茶、小地毯和哈达等,亲戚也要回敬不同的礼品。老丈人要给女婿一整套的穿戴,再拿一支箭放在新郎的箭筒里。 [18] 握手表示亲密。 [19] 大意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大。祝赞词中把孩子比喻成雏鸟,在寒冷的冬天母亲给他喂奶,孩子三、四、五岁等各年龄段母亲是如何养育孩子的、哪一年剪头发、哪一年留头发、哪一年扎耳朵眼、哪一年教她缝纫、哪一年教她挤牛奶、哪一年教她骑马……仪式的寓意就是母亲的恩情他们不会忘记。每家祝赞词的基本框架大致相同,但结合每家的具体情况有所区别。有的人家请的祝赞人比较好,婚礼就能顺利进行,程序就会比较完整。 [20] 在成吉思汗前,有一个部落首领在送自己的姑娘出嫁时,被敌对部落抓住,折磨致死,送去的部落是他们的敌对部落,虽然敌对,但婚礼还照常举行。此后,蒙古各部落结婚时,父亲都不会送女儿出嫁。 [21] 杨玉成等:《锡盟长调现状调查报告》,未发表,第12页。 [22] 干折:就是指“折合彩礼”,即:三类彩礼(礼钱、买东西钱和装烟钱)折合成一个现金总数,由新郎家把现金交给新娘本人。(阎云翔著:《礼物的流行: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80页。)除了阎云翔先生提到的男女双方的交换方式出现“干折”的现象外,亲戚朋友之间的礼物交换也变成了单一的现金交换方式。 [23] 【法】 马塞尔·莫斯著,汲喆译,陈瑞桦校:《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 [24] 杨玉成等:《锡盟长调现状调查报告》,未发表,第9页。 [25] 杨玉成等:《锡盟长调现状调查报告》,未发表,第12页。 [26] 杨玉成等:《锡盟长调现状调查报告》,未发表,第8页。 [27] 【法】 马塞尔·莫斯著,汲喆译,陈瑞桦校:《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8页。 [28] 【法】 马塞尔·莫斯著,汲喆译,陈瑞桦校:《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0页。 参考文献: [1]杨玉成等.锡盟长调现状调查报告[M].未发表. [2]【法】 马塞尔·莫斯著.礼物:古式社会中交换的形式与理由[M]. 汲喆译,陈瑞桦校.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 [3]阎云翔著.礼物的流行: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M].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 [4]内蒙古自治区地名委员会编.内蒙古自治区地名志:锡林郭勒盟分册[C].1987年. 本文最初发表于《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学报》2010年第3期;同时刊登在“中国艺术人类学”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