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嘉、道时节,曾有一个值得较多言说的满洲文学家庭,乃是奕绘与太清夫妇。 奕绘(1799-1838),字子章,号妙莲居士、幻园居士、太素道人。他是清宗室,为乾隆皇帝曾孙。其祖父荣纯亲王永琪,父亲荣恪郡王绵亿,都是宗室内才艺兼备的人物,他们在满汉文法、中西算学、诗画艺术等领域,均取得过相应的成就。奕绘自幼得到家学气氛的濡染,又受汉族名士的教育,12岁即能写诗。他有一种博览群籍的嗜好,在长期不懈的追求中,具备了诗词、书法、数学、天文多方面的知识积累。他还有文字学方面的著作,与王引之合编过《康熙字典考证》;特为可贵的,是在精通满文、汉文的基础上,掌握了当时国人极少染指的拉丁文。像他这样学贯东西的学者型人物,在当时的宗室当中是罕见的。 奕绘17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他按宗室制度袭封贝勒衔,成了王公集团中的重要一员。他也曾先后出任正白旗汉军都统、镶红旗总族长、东陵守护大臣、内大臣,还管理过两翼宗学事务、武英殿事务和观象台事务。但是,奕绘就其性情来说是个很不愿意跟官场肖小为伍的人,长年奔波于名利途中使他甚是不快。37岁时,他便自请免除所有政务,获得皇上准许,以半俸而归去于泉石林木之间,专注于他所喜好的艺术生涯。 奕绘15岁成婚,嫡福晋(即正室夫人)贺舍里氏是一位女才子[①];25岁时,他又纳才貌双绝的西林觉罗氏为侧室夫人,这位西林觉罗氏,便是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西林春(顾太清)。嫡福晋比奕绘先期去世,他没有再续娶正室。他与西林春十分恩爱,且有着一致的艺术志趣,常常相携游历山水,吟诗填词,彼此切磋,留下了许多美好的作品。[②]当时,奕绘的贝勒府中,文风忒盛,王引之、阮元、潘世恩等名儒硕学都是常客,府中僚属阿禅泰、鄂克陀、尼玛兰等也都擅长弹琴作诗,甚至连仆童、侍女也皆会背诵男女主人的诗词警句。据说有一回,他家中的一个干粗活儿的奴仆到市面上,发现了一幅有收藏价值的绘画作品《达摩渡江图》,也知道主动买回来献给主人,可见奕绘家里文化艺术之风浓重到了何等程度。 奕绘曾在《妙莲集》卷首《未冠集》中写过:“世所最乐者,太平读书生。亦不必仕宦,亦不必躬耕。经史五六架,斋馆两三楹。默然见古人,快扶古性情。 何乐能过此,沁润心脾清。”他的一生,不愿以权贵闻世,却好以读书人自居。 奕绘生活的时代,清政权步入下坡,而西方国家的文化、经济、军事渗透却日甚一日,此时国内贵族阶层的穷奢极欲不但不见收敛,反倒更为明朗。奕绘贵为贝勒,能对社会现实保持清醒认识。这些,在他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对上流社会的不满和对苍生百姓的同情,是他的诗歌中的常见主题。 在一阕《江神子·听梨园太监陈进朝弹琴》中,他竟敢于明明白白地写道:“老奴空抱爱君心,借长吟,献规箴,弹《鹿鸣》、《鱼丽》戒荒淫”,语锋所指,当为皇朝最高统治者。在《砖头富》、《两富翁》等长诗中,他对剥削制度下拜金主义腐蚀人性以及富豪人家毁于荒嬉之类的社会现象做了透辟的揭露,并且还能联系到自身的现实:“弓矢与农工,可以保家身。文章与道德,可以活万民。金银与田宅,可以殃子孙。我今既多男,后时子必繁。若非读书材,但当习苦辛。慎勿恃封荫,熟玩富翁篇。” 奕绘对身旁贵族子弟们骄奢淫逸带来的王朝凋敝气象,倾注了一腔忧虑。享有“贝勒爷”尊荣的他,思考见地上确有胜出其他贵族许多的地方。《临江仙·书所见》词写道:“风流公子无拘束,游春十乘香车。车中颜色尽如花。连翩从骑,大马锦泥遮。传闻前任夔州府,子孙年少豪奢。生民膏血换吴娃。黄金易散,白日易西斜。” 奕绘的诗笔,总能迫近他所观察和思考的世情世态。面对于某些他亲见亲感的官场恶行,诗人不惜忿然拍案,投以尖锐的抨击。一次,他父亲府里派出的摩吉哥(满语Medege,即传信人),办差途中无辜死在贪利图财的县吏手下。奕绘悲愤已极,疾笔而成《九指虎儿歌》,喊出了“苛政猛于虎”的心声:“赳赳成虎儿,貌恶心忠和。左手缺一指,身充摩吉哥。壬辰腊月底,传事白沟河。虎儿素善走,四日应到家。十日不见来,中途必有差。虎儿有老父,盼儿若风魔。虎儿有妻室,望夫泪滂沱。有子三岁强,学语日呼爷。果哉孙述武,束装气峨峨。请行寻虎儿,宝刀囊以鲨。朝寻大道旁,暮觅深山阿。夜犯盗贼群,昼访州县衙。茫然四五日,重到良乡坡。坡下有深沟,裸葬尸如麻。一尸唯九指,僵皮冻泥沙。述武入县中,怒向役朱诃:虎儿有敝裘,亦有刀新磨。汝司者何事?杀夺事云何?实供免汝死,否则白刃加!役朱惧顿首,战兢言若哇:人实死道旁,资财役私拿。埋尸不报官,所图止些些。刀裘匿家中,取验果不讹。述武遂返命,入城日未蹉。呜呼天壤间,冤屈埋则那。设役以捕贼,杀人比贼多。愿言长民吏,听我虎儿歌。苛政猛于虎,猾役比政苛!” 《挖煤叹》一首,更是集中抒发了他对劳动者凄苦命运的体恤和悲悯,同时也披露出对被奴役者精神蒙昧的关注: 山间一簇人耶鬼?头上荧荧灯焰紫。木鞍压背绳系腰,俯身出入人相尾。穴门逼狭中能容,青灰石炭生其中。盘旋蚁穴人如虫。移时驼背负煤出,漆身椒眼头蓬松。我立穴上看,深怜此辈苦。因令僮仆前,转责煤窑主:“汝坐享其利,视彼陷网罟。人无恻隐心,何以为人父!”窑主依我言,按分青钱数。数付挖煤人,令彼去息午。挖煤人得钱,足蹈而手舞。饥不市糕馍,劳不息茂树。且去向村头,酒肉充馋肚。腹果有余钱,聚伴群相赌。移时钱尽心如灰,又向窑中去挖煤。 在奕绘诗歌中,又屡可读到一些真诚赞叹苍头百姓之优长的作品。例如《牧羊儿》,夸奖了小牧童精湛的放牧本领,借以鞭笞了功名场上常见的虚枉浮躁:“偶逢牧羊儿,顺手拾土块。打头中羊头,打背中羊背。借问技何精,牧儿叉手对:‘八岁初放羊,羊多齕禾菜。鞭长不及丈,难制数步外。农圃惜青苗,颇遭长者怪。几番遭痛打,筋骨幸未坏。渐解瓦石抛,时或失一再。一失亦有祸,百中乃无败。久之千中千,遂敢以土代。轻重与远近,随心万无碍。不似彼官人,学射多姿态。五发中三四,升迁换冠带。可应承平赏,难当军阵队。可陪中朝彦,难伍牧儿辈。彼若如牧儿,将入凌烟画!前坡春草丰,无暇久闲话。’鞭羊去不顾,溪山正堪爱。我闻牧儿言,内惭先语塞。功名何足矜,草野有婴、哙。”又如《棒儿李》,讲述了一位南京街头的汉族艺人,帮助素不相识的满族落难兄弟,远涉千山万水返回东北故乡,而自己却钱财耗尽流落异地的故事,反映了汉、满两族贫苦百姓间的情份:“棒儿李,身挟一鼓行万里。自言‘家住金陵城,偶遇福建赦回旗人饿垂死。怀中无钱有赦书,不得还乡见妻子。我时年少心肠热,许助东归鸭渌水。三木地上支鼓腔,三棒空中落还起。一日度长江,三日度黄河。食分患难友,口唱凤阳歌。天津达山海,出关更东走。口唱凤阳歌,食分患难友。友人中途已抱病,扶持到家亦夭命。入门三日死正寝,恸哭声催鼓皮迸。东经宁古塔,北转经三姓。东京往还十五年,南京流落北京边。有兄有嫂不得见,旅食他乡不见怜。绝艺养身稍余积,复因藏友倾腰缠。’吁嗟乎!世间翻云覆雨诸君子,远愧街头棒儿李!”诗的结尾,作者对上层社会“翻云覆雨诸君子”的断喝,说明了他对越来越无法认同的现实生活的怀疑和谴责……还有一首小诗《采苦荬》,也值得品读:“苦荬类于荼,阳坡杂绿芜。百年春气味,一尺老根株。秀色已堪采,芳华宁旧污?乡人羡肉食,——无乃近于诬!”切近地写出来贫苦人家采食野菜度日的场面,指出他们的生存与小康家庭尚且存在的极大距离,而上流社会对这简单的事理都不懂得。这样的诗,委实是寻常的王宫贝勒们断断写不出来的。 诗人认为,要防止子孙后代荒嬉忘本,必须教授以民族的优秀文化。他曾经以《诗》、《射》、《清语》、《算法》为题,作过四首“示儿辈”的诗,强调勤奋继承家学渊源的重要性。《清语》一首写道:“大清援建国,天命始为书。地据三韩旧,言尤渤海余。诹咨通训诂,问学辨虫鱼。继志毋忘本,生民各有初。”他是把民族语言文字的继承,当作后代是否赓续初民根本来看待的。 同时,奕绘又不是个墨守文化陈规的人,他因早期主管钦天监事,多与西洋传教士往来,知晓西洋科技发展近情。在《千里镜》、《寒暑表》、《自鸣钟》、《登观象台》等作品中,他对刚刚传入中国的西方科学技术倍加赞赏,如《千里镜》诗这样写:“圆镜五重合,长筒制度匀。谈天古多误,望远此如神。金、火生元气,泥丸转地轮。拘人守成说,至论岂终湮!”表示了必须勇于放弃祖先留下的荒谬成说,积极向外国之近代科学文明学习的意向。 奕绘的著作,留存于后世的,有《子章子》、《集陶集》、《妙莲集》、《写春精舍词》和《明善堂文集》等。另外,他还和汉族文字学家王引之合编过《康熙字典考证》。 奕绘在满族的文学史册上有其一定的意义。时至嘉、道时期,绞结一道的满洲社会与清王朝,步步走向了不再可能振作复起的下坡路。这时,封建制度的固有恶疾,桩桩件件地引发与暴露出来,官民各界的视野亦为之大开。连像奕绘这样处在尊优位置上的王公贵胄,也已无法躲避社会矛盾的激变与逼仄。此前,乾隆间京师满族作家群以及较他们更早些出现的满族作家,辗转反侧痛苦面对的主要矛盾,还多为统治阶层内部的冲突倾轧,他们的文笔也大多在纠缠或者回避着那样的悲哀现实。到了嘉、道时期,满族作家关注的社会矛盾,已经充分展示了它的整幅画面,有社会担当的满族文化人,向内、向外的一切知觉触点,都遍布着问题。依奕绘的处境,完全有条件如同鸵鸟一样把头钻进沙土中,苟且平安度过一生,他却没有做出那样的抉择。在满族文学范畴,他是头一位主动将笔锋指向广泛的社会生活跟社会矛盾的贵族文人,并且以此为该民族的文学后辈树立了楷模。此其一。其二:奕绘在当时的满族文人中间,足称饱学之士,甚至达到与人合著《康熙字典考证》的超高学识,可是,读起他的作品,人们却惊异地发现,那轻松裕如的,语体化、生活化的鲜活表述在在皆是,散漫自由的诗歌形式、娓娓道来的平凡言说,更是瞄准了最广泛读者的接受程度。这种文学风尚,在一部越来越显现出以大众情趣、庶民语境为其生命的满族文学流变史中,不能不说有其承上而启下的示范价值。 再来说太清。 清代初期满族人刚刚学会用汉文写作的时候,除了纳兰性德、岳端、曹寅等极少几位作家得以进入传统词作的领域之外,多数人还不能涉足词坛。这与填词比吟诗难度更大有关。到了清代中、后期,满人填词的渐渐增多,也能写出为数不少笔力脱俗的长短句作品了。满族词坛由此亦达到和汉族词坛比肩发展的水平。贝勒奕绘之簉室夫人太清,就是一位令中国的古典文学史家彻底刮目相看的满族女词人。 太清(1799-1877),在以往的文学史著作中多被称作顾太清,偶也称作西林春或者顾春。她是镶蓝旗满洲人,名春,字梅仙,号太清,西林觉罗氏。皆因是乾隆年间“胡中藻文字狱”中要犯鄂昌的孙女,在嫁作贝勒奕绘的侧室时,不得不向宗人府托报是顾姓后代,便为世人叫做顾太清。太清在创作时,常自己署名“太清春”,晚年也自署为“太清老人椿”或“云槎外史”。 太清一生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朝。其前期创作活动多是和丈夫奕绘一起进行的,约有20年。奕绘1838年去世,此后是太清创作活动的后期,约有40年。[③] 太清的祖上,也曾是满族望族之一。雍正年间做过保和殿大学士的鄂尔泰,是她的曾叔祖。她的祖父鄂昌,乾隆间官至甘肃巡抚,结果因朝中党争而获罪于文字狱,被皇上“赐自尽”。此后,父亲鄂实峰只好以游幕为生,直到晚年才在北京西山健锐营落户,娶得富察氏为妻,生了太清兄妹三人。太清十七岁之前,受到家学教育。后来,家计过艰,就凭着跟奕绘府上有远亲的关系,来府中谋事,做些类同家庭教师的事情。原来,太清是奕绘祖母的内侄孙女,她和奕绘的关系,与《红楼梦》中湘云和宝玉的关系相同。太清才华出众品貌兼美,引起奕绘贝勒爱慕。但二人结合却是难题。一是奕绘已然有了福晋(即正室夫人);二是按当时的宗室制度,贝勒立侧室,也只能从所属府员包衣旗人中选择;三是太清身为“罪人之后”,立为侧室是犯大忌的。这样的难题终于没有难倒不计世俗利害的奕绘,几经波折,太清在假托奕绘府中顾姓护卫家人的掩护下,呈报宗人府,获准成了奕绘之如夫人,应了“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句话。 太清虽仅为奕绘侧室,二人感情生活却十分美满,以至于奕绘在嫡福晋亡故之后,未再议娶正室。他与太清厮守一生,彼此情意相投,艺术志好也吻合,他们每日吟诗、填词、绘画、郊游,有享受不尽的乐趣。从太清记录当时二人春游见闻的一首《浪淘沙》词中,看得出她对这种生活的满足:“花木自成蹊,春与人宜,清流荇藻荡参差。小鸟避人栖不定,飞上杨枝。归骑踏香泥,山影沉西。鸳鸯冲破碧烟飞。三十六双花样好,同浴清溪。” 太清40岁的时候,奕绘去世了。在受到情感重创之后,她又随即失去了往日的舒适生活。奕绘的母亲、她的婆婆,立逼着她带上二子二女,离开府邸住到外边去。无奈,她搬出贝勒府,靠变卖金钗,购得了一处住房,勉强度日。这段时光让太清艰辛遍尝,几乎活不下去。此后20年,她的儿子袭了镇国公爵位,她才得以返回旧日府邸。谁想到了晚年,其子又遭削爵,她再次陷入凄凉境地,直到逝世。满族女词人一生不平坦的经历,为她的创作铸入了异样的气质与韵味。 太清在中国文学史上,主要以词作成就而驰名。她的词,显示了高超惟美的艺术境界: 杨柳风斜,黄昏人静,睡稳栖鸦。短烛烧残,长更坐尽,小篆添些。红楼不闭窗纱,被一缕、春痕暗遮。淡淡轻烟,溶溶院落,月在梨花。 ──《早春怨·春夜》 兀对残灯坐,听窗前、萧萧一片,寒声敲竹。坐到夜深风更紧,壁暗灯花如菽。觉翠袖衣单生粟。自起卷帘看夜色,压梅梢,万点临流玉。飞霰急,响高屋。乱云堆絮迷空谷。入苍茫,水花冷蕊,不分林麓。多少诗情频到耳,花香薰人芳馥。特写入生绡横幅。岂为平生偏爱雪,为人间,留取真眉目。阑干曲,立幽独。 ──《金缕曲·自题听雪小照》 烟笼寒水月笼沙。泛灵槎,访仙家。一路清溪,双桨破烟划。才到小桥风景变,明月下,见梅花。梅花万树影交加。山之涯,水之涯。影塔湖天,韶秀总堪夸。我欲遍游香雪海,惊梦醒,怨啼鸦。 ──《江城子·记梦》 率真地去唤醒美、拥抱美、谱写美、颂赞美,是太清词作最能征服读者的魅力所在。她一生住在北京,活动范围并不太宽,作品也多以写景、咏物、寄情等传统题材出现,但或小令或长调,一经她手剪裁,总能独辟蹊径,营造出一番新奇别致的艺术氛围。她的词,有的明丽,有的含蓄,有的疏朗,有的凄惋,细细品味,可以分辨出若干互不雷同的美感意蕴。而其总体艺术风格,则是一式的高洁纯净,清旷脱尘,与北方民族的传统审美追求相因相应。 满洲女性在长久以来有别于中原的文化气息下,性情养成不似汉族女儿那般的纤细柔弱,而多有干练豪爽之风,也是事实。但是,若论及情感丰富、追求美质来,满洲女性却不让他人。只是具体到情感的归依,美质的夺定上面,这些由异方文化里头打磨出来的女子,便会跟中原闺秀们有些异趣。她们对“美”的基本诉求,盖效法于大自然,来源于大自然,所有不能体现自然而然天生美好的人为拼换,雕琢粉饰的工后物象,常为她们所不喜、不容与不取。太清应当就是这样的人,他追求的美质美感,都经过一把名曰“天然”的筛子滤过,不再存留些许的矫揉与造作。 东风近日来多少?早又见蜂儿了。纸鸢几朵浮天杪,点染出晴如扫。暖处有星星细草,看群儿缘阶寻绕。采采茵陈芣苢,提个篮儿小。 ——《迎春乐·乙未新正四月看钊儿等采茵陈》 故人千里寄书来,快些开,慢些开,不知书中安否费疑猜。别后炎凉时序改,江南北,动离愁,自徘徊。徘徊徘徊渺予怀。天一涯,水一涯。梦也梦也,梦不见当日裙钗。谁念碧云凝伫费肠回。明岁君归重见我,应不是,别离时,旧形骸。 ——《江城梅花引·雨中接云姜信》 兀对残灯读,听窗前,萧萧一片,寒声敲竹。坐到夜深风更紧,壁暗灯花如菽。觉翠袖衣单生粟。自起钩帘看夜色,压梅梢,万点临流玉。飞霰急,响高屋。乱云堆絮迷空谷。入苍茫、冰花冷蕊,不分林麓。多少诗情频到耳,花气薰人芳馥。特写入生绡横幅。岂为平生偏爱雪?为人间,留取真眉目。阑干曲,立幽独。 ——《金缕曲·自题听雪小照》 太清词的表现内容,前期多写与奕绘间和谐生活的诗书游冶之趣,后期则转而较多地描述孀居的艰难和对世事的体味。太清生活在一个社会矛盾愈呈错综的社会底下,她的创作虽然不易找出对政治题材的直笔涉猎,却也有少量作品流露着些许讯息。如《鹧鸪天·咏傀儡》中写道:“傀儡当场任所为,讹传故事惑痴儿。李唐赵宋皆无考,妙在妖魔变化奇。从赤豹,驾文狸,衣冠楚楚假威仪。下场高挂成何用,刻木牵丝此一时。”[④]《江城子·题〈日酣川静野云高〉》中又有句云:“昏昏天地太无聊。系长条,钓鲸鳌。且对江光、山色酌香醪。其奈眼看人尽醉,悲浊世,续《离骚》。”《烛影摇红·听梨园太监陈进朝弹琴》中还有:“人间天上,四十年间,伤心惨目。……不堪回首,暮景萧条,穷歌当哭。”都证实了这位女词人远非世外之人。 太清在词作上的成就,历来得到读者的普遍击赏和高等评价。近代词学家况周颐认为,太清词“深稳沉著,不琢不率,极合倚声消息。……其佳处在气格,不在字句”。另一位近代词学家王鹏运也说过:“满洲词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把她与清初杰出的满族词人纳兰性德相题并论。[⑤]对有清一代的女词人考察,推太清为首位,则是文学史界的共识。也有人提出,从整个中华女性词作史的角度去看,太清诚也可和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朱淑真鼎足而三。 太清的艺术成就,还远不局限在词作一个方面。她的传世作品除了词集《东海渔歌》四卷之外,还有诗集《天游阁集》五卷。经过学界的考证发掘,《红楼梦》的续书之一《红楼梦影》,计二十四回约13万字,亦当是太清晚年以“云槎外史”的别号写作完成的。这项学术发现,引来了研究者对太清文学现象更深入的关注。据此,太清已不仅仅是在历史上占有明显位置的女词人,而且也因为写了《红楼梦影》,而被列为有作品传世的中国长篇小说创作史上的第一位女作家。 《红楼梦影》写作于太清晚年,属清季《红楼梦》诸种续书中较晚出现的一种。该书以百二十回《红楼梦》收笔处为叙事起点,描述了一段荣宁二府否极泰来却又不事张扬的日常生活场景。在女作家的笔下,贾政北归途中,将被一僧一道劫走的宝玉救出,并遇适逢大赦的贾赦。他们反思过往,重回家中,使这百载贾府人气再次上升,继而,宝玉、贾兰齐中进士,宝钗诞子,贾政拜相,颇有几分赫赫炎炎局面中兴重现的趋势。然而,这府内贵族男女又似乎都不再是从前模样,他们都较往日检点、规矩了许多,以至于连贾政也能在官运显亨位极人臣之时,“急流勇退”,辞掉当朝大学士之职[⑥],直教这曾经是不可一世的府邸,越来越走向跟皇朝、官场脱掉干系的位置。 乾隆年间问世的《红楼梦》,曾使多少满族读者为之倾倒。太清夫君奕绘的早期诗集《妙莲集》里,即有读罢《红楼梦》写下的《戏题曹雪芹〈石头记〉》诗:“梦里姻缘那得真?名花簇影玉楼春。形容般若无明漏,示现毘卢有色身。离恨可怜承露草,遣才谁是补天人!九重斡运何年阙?拟向娲皇一问津。”太清与奕绘结合以后,联袂品读研议《红楼梦》,必会是他们相互间都感兴趣的活动。太清写《红楼梦影》虽在奕绘辞世久后,其间有些受到奕绘思想艺术影响的地方,则是可以断言的。 太清与奕绘都没能达到雪芹的思想境界,却又不是完全没有看懂《红楼梦》在说些什么。起码他们是注意到了“离恨可怜承露草”(木石前盟了无出路)、“遣才谁是补天人”(为皇朝“补天”不合时宜)以及“九重斡运何年阙”(躺在富贵时光里混沌度日后果堪忧)这样多重的悲剧题旨。他们通过阅读《红楼梦》,或深或浅地,已然启动了对于包括自我在内的贵族阶层命运前景的思考与寻绎。奕绘生前写下的许多有关社会现实的诗作,和太清随后拿出来的这部长篇小说《红楼梦影》,皆与此相关。 “咱们倒是一家亲骨肉呢。一个个像是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红楼梦》里探春一句话,实在是把那部书里“高调”出场的贵族男女们相互关系的紧张度破解得淋漓尽致。到了太清所撰《红楼梦影》,情形大变,整座贾府以内,到处洋溢着孝悌仁爱空气,府内男性多和祥达理,女性皆温暖通情,连亲戚们下人们都没有太多叫人感到不稳定的因素——阖府上下俨然一处人人均知所进退的“君子国”。这当然不会是太清无缘无故面壁构建的“乌托邦”,她书写《红楼梦影》,正值封建末世风气颓败跌落之际,一批欲要力挽世间精神危局的满洲人,再没有别的法子可寻,便不能不每每开出的这种“下下策”的药方[⑦],试图通过倡导人伦德性的修养来恢复社会的道德和谐。 《红楼梦影》从一开始,便将原书中的各色人物拉向作者重新设想的人文轨道。在太清笔下,宝玉出走原非自愿,系出于僧、道打劫,是他主动来到陌路相逢的父亲贾政跟前“倒身下拜”,从而逃脱黑道纠缠,也便重铸了他与贾政的父子情深;蒋玉函发觉娶回家的女人竟是袭人,立即想到自己“也曾受过二爷的恩惠。我虽是生意行中人,这点良心是不敢昧的”,遂不惜“人财两空”,将袭人完璧奉还;就连先前顶顶昏聩自私的贾赦,也能幡然自省,甚至还用道德武器去鞭挞拐骗巧姐的亲戚:“那老少二位舅老爷呢,向来就是见利忘义的手!那三个东西难道把侄女妹子换了钱使,从此永不见人了吗?将来怎么见祖先?可见是利令智昏了!”读《红楼梦》的时候,人们的心是“吊”起来的,说不清哪一回就要酿出一番惊心动魄的大波澜;而读《红楼梦影》,人们自可安心,差不多每个出场人物都有其恪守的温良恭俭让,好似这贾府上下是在一方道德的竞技场上相互比拼谁人更是楷模,凡有些许相互间隙,人们皆会采取一式的息事宁人态度。[⑧]书里甚而写到了薛姨妈病危,薛蝌媳妇邢岫烟偷偷地割下己肉来作药引子以孝亲,这样即使在封建时代也远非常见的“感人”故事。第二十回写出来几乎是全书惟一一处冲突:贾赦隐居的隐园,遭一伙无良恶仆的袭击打劫,主人尚未知晓,却早有附近两个村子(其中一个居住着平儿娘家)见义勇为的民众出手相助,将这场恶行粉碎。待官兵赶来,事态早已平息: 杜三(施援相助民众之首——引者注)见了千总,拱拱手说:“总爷来了,我交代明白,连贼带赃一样不短,我要失陪了。”……贾家下人说:“杜三爷别走,等见了我们的爷们再走。”杜三说:“我们不过是邻村,听见这里有事来帮忙,如今贼也有了,赃也有了,本府的人也出来了,营里官兵也到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大太爷上头也不敢惊动,说请安罢。”说完,同了安长工带着众人径自去了。 笔者读到此处,优先想起的,是太清先夫奕绘当初动情写下的《棒儿李》。珍视民间百姓心底那份急公近义的真性情,是太清跟奕绘所共有的认识。他们在上流社会现出礼崩乐坏、人心不古之虞的时候,是必定会有“礼失求诸野”倾向的。 太清显然是把修身、克己,当作了拯救贵族阶层精神裂变以及命运沉落的“救命稻草”。满族从先民那里便继承了太多的伦理遗产,入关之后又将这宗精神遗产与汉文化相应部分有所拼接。在奕绘到太清的时代,循践规范的满人,即便再具忧国忧己之心,也是不可能窥见封建末世必然到来之根源的。他们实在没有他法干预现实,只好把道德说教融进笔下的艺术形象里面,以求达到导引人们回归精神世界的持守与淳厚。当然,太清叙写贾府温暖备至的故事,还跟她在奕绘去世以后的痛楚经历有关。她对大宅门里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是存有切肤经验的,在《红楼梦影》当中,她也写出了作为大家族一员,尤为渴望家族内里长慈幼孝人人亲和的气氛。 针对雪芹描画的贵族家庭难逃的悲剧下场,太清给出了她的两手救治措施。头一手是倡导人们克己复礼。第二手,则是呼唤仕途中人认清形势,“急流勇退”。贾政在这本书里出现,堪称一水儿的顺帆风送,他却清醒得很,先是奉旨处理西北匪情,他轻易办完回京述职得到嘉赏,不免对所办离奇案情透出的腐败官风唏嘘再三,感慨道:“真是天高皇帝远!”继而,有那贾府当初的“家生子儿”、在云南做官的赖大之子赖尚荣,差人来“孝敬”五千两银子以赔罪(贾府被难时节他也曾薄情如纸翻脸不认人),贾政“很生气,说知道他是穷官,这刮地皮的钱断乎不收”。该书后头,身为相国的贾政过寿诞之日,他下朝后昼寝,梦见老母亲亡灵托梦与他,对他言讲:“想你年近七旬,官居极品,子孙也都冠带荣身,那福禄寿三字也算全了。虽然皇恩隆重这些年调和鼎鼐,国泰民安,也就是报了君恩。趁此时光,激流勇退,难道不记得《道德经》:‘功成,名遂,身退,天下道’?”梦醒后,贾政真的一通百通,“三上辞表”,终于如愿以偿全身而退。作者为了不使贾政辞相归隐成为孤例,还叫贾琏也悟性十足地主动辞退掉了一年有几万两银子“外快”收入的“税差”肥缺……贾府之人委实做到了懂仁义、践孝悌、不恋官,不贪财。 太清如此专注地刻画贾府贵族的精神转轨,按理说,她就该最终给出“斯为坦途”的信然结论了吧?非也。《红楼梦影》最耐人寻味的地方恰在此处,作者在全书终结一回,有意讲述了宝玉重游太虚幻境的难忘梦魇。日前,宝玉已听到过一段叫做“无梯楼儿”的唱曲儿:“无梯楼儿难上下,天上的星儿难够难拿。画儿上的马空有鞍鞯,也难骑跨。竹篮儿打水,镜面上掐花,梦中的人儿,千留万留也留不下!”太清仿效着雪芹,设伏下这样的谶诗,接着便铺写了宝玉重入大观园,坐在椅上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他不觉再进“太虚幻境”,在“三山在望”处,看到人们奔忙挖掘于金山、银山之侧,更有“无数的衣冠人”倚靠于一座“水晶似的冰山”。宝玉“问道:‘似这等光天化日之下,这许多人倚靠,倘或靠倒了又当如何?’众人说:‘假如靠倒了这一座,再去靠那一座。……趁此极热的时候,何不过来靠靠。’宝玉听了这话,甚为可耻,一掉头就往外走……”当他终于走到一个惬意所在—— 不看则可,这一看真是正撞着五百年风流业冤!正北上一座红楼,几段朱栏,只见钗、黛、云、琴凭栏谈笑。宝玉笑道:“原来都在这里,你们到这神仙境界来逛,也不叫我一声!”只见他们在上面笑着招手,意思竟是叫他上楼的光景。把个宝玉乐得手舞足蹈,走进房去寻找楼梯,把五七间的屋子都找遍了,也没找着。暗想道,必是从外头上的。出了房门又把这座红楼周围绕了几遍,又不见楼梯。心中想道:“那日听曲儿唱的是‘无梯楼儿难上下’,难道真有无梯楼?若是没有楼梯,他们是从哪里上去的呢?”展转思量,不胜焦躁。忽然一阵狂风,吹的二目难睁。把身子伏在地下,俟风过了,睁眼一看,那里有红楼碧户!却是惨凄凄的一片荒郊,有许多白骨髑髅在那里跳舞。宝玉吃了一惊,却也不只是真是假。 上引文字,便是《红楼梦影》的匆匆扫尾。这段扫尾文字煞是突兀,却又仿佛作者是有许多想要演绎的衷曲,不得不欲言又止戛然住笔。太清或者是写到书尾,自己就先疑惑起所给出的两手“救治措施”会否有效?或者是她索性就想诉诸读者,其实这整部续书勾勒出的,不过是一幅“红楼梦影”,不过是一座无梯可攀的空中楼阁?这处收笔之叙,看去与《红楼梦》原著中间“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以及“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偈语,实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得出,女作家太清也想勉力写出她对雪芹原著较为贴近的思想认同,只可惜这种认同是太不充分了。这有关“无梯楼”寥寥数笔的仓促收尾,极可证明太清身为一位清代后期满族小说家的心理矛盾,还有那相去于雪芹的精神差距。 《红楼梦影》的艺术特点,已有一些研究家的学术分析相当精切。[⑨]指出该书的女性书写特征与现实叙事态度,证实小说里面的诗词作品与作者个人的相关造诣紧密关联,都是有见地的看法。笔者想要补充者,是出自太清笔下的这本续书,鲜明地具有了满族题材性质。雪芹写《红楼梦》时,奈于某些自保考虑,不得不将所写满洲或者清代题材的表层印痕尽量冲淡、隐去。至太清写作《红楼梦影》之际,作者却不再需要有这样的顾虑和选择。续书当中,除了没有直呼“满洲”地去写,手脚则放开了许多。对于宝玉、贾琏等荣、宁二府的青年男性主子,书中多次使用满洲人家特有称谓称其为“阿哥”,从府内人物纵马、习射以及吃“饽饽”喝“奶茶”等等日常生活镜头来看,作者也是想把满洲贵族家庭写得越真切越好。书里继续着雪芹的笔触,多处写到满洲人家的包衣家奴,乃至说起吴新登的侄儿和林之孝的儿子,竟用了“这两位奴少爷”的叫法,教读者看来实在是新颖别致,这叫法必定不会是作者的面壁杜撰,而是来自彼时的生活真实,原来这包衣世仆中间有头有脸儿的人物,混出两三代以后,也是可以称“少爷”的,不过是“奴少爷”而已。第十一回其回目为“靖边疆荣公拜相……”,正文里则分明写的是“因办理边疆有功,吏部尚书贾政拜了东阁大学士”,这种以“大学士”衔权称为“相”的事情,亦非清代莫属。我们可以这样想象,乾隆年间雪芹写书之时,满洲上层的内在矛盾还是相当严重,并且有可能是盖过了其他的社会矛盾;到了太清续写之际,其他社会矛盾均告上升,已经淹没了满洲上层的矛盾关系,当局不再关注这些问题,作家们的胆子也放开了。 《红楼梦影》直追《红楼梦》的地方,是它有着亦雅亦俗、雅俗兼顾的语言风格。书内男女主子们结社吟诗自不待说,写到情景交融处,作者的笔墨也同样出色。以下是一段宝玉重踏潇湘馆的描写:“不知不觉已到潇湘馆。见那满院的修竹更比从前茂盛,连那石子甬路上都迸出春笋来。抬头一望,密不见天,真是苍烟漠漠,翠霭森森,窗轩寂寂,帘幕沉沉,屋檐下还挂着个不全的铁马,被东风吹得叮当乱响。此时将近黄昏,宝玉心中十分伤感。”此即景抒怀的笔功,是和作者杰出词人的修养相一致的。我们却又可以在书里读到这样的关于市井常态的绘写: 这边座上看着眼热,又不敢过去亲近,未免说了几句不知好歹的便宜话。那边如何肯受,也就骂了起来。这几个朋友见风头不顺,一个个的都溜了。剩下邢舅太爷,酒已喝沉,还在那里乜乜邪邪看着嘴里说着:“太爷搅搅的时候,你们这一群还没出世呢!”只听那边说:“拉出去打!”过来两个豪奴,就把邢大舅拉到桥边大道上拳打脚踢。 预备下雅、俗两套笔墨,在创作里视情视景地相辅相成加以操练,洵为许多满人作家都有的一套功夫。 太清的艺术领域,较上面论及的词作、小说还要更广些,她的绘画在当时也有影响,另外她还有戏曲作品流传下来。 满族由一个尚武民族向文化民族的过渡,至嘉、道年代格局概定。作为这一时期满族文学的再一个特点,家族性写作(即同一家族内出现两位以上优秀作家)的情形也大为增加。像奕绘和太清,以及铁保和他的夫人莹川、他的弟弟玉保,英和与他的父亲德保、儿子奎照,麟庆及其家族,等等,皆属满族文学史上之显例。 原载《汉语言文学研究》2012年第4期 [①] 奕绘的嫡福晋妙华(字霭仙),曾有诗作《妙华集》问世,惜未传。 [②] 一次浏览互联网,竟发现有当代青年网友将奕绘与太清(西林春),评为“中国古代十大知音夫妻”中的一对,另外的九对夫妻,包括赵明诚与李清照、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钱谦益与柳如是、冒辟疆与董小宛、陆游与唐琬,等。 [③] 为了笔者行文及读者阅读方便,只能将太清的生平和创作于此节一并介绍。 [④] 奕绘有《鹧鸪天·傀儡此太清韵》:“日日无为无不为,偶看傀儡逐群儿。千年野史同春梦,百变妖精亦大奇。花虎豹,美狐狸,战争揖让不成仪。喧阗下里巴人曲,耽搁闲眼一顷时。” [⑤] 尚有当代词学史家严迪昌指出:“以纳兰性德始,而由顾春殿其终,清代满族词人是有着一部独异的倚声之史的。”(严迪昌:《清词史》,第559页,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⑥] 清代之大学士,即相当于朝中宰相或首辅。 [⑦] 后面将要介绍的由费莫文康撰写的长篇小说《儿女英雄传》,正与《红楼梦影》问世时间相仿,也与《红楼梦影》的思想倾向如出一辙。 [⑧] 即使是原著里头喜欢恶作剧、伙着凤姐毒设相思局作践贾瑞的贾蓉,也在续书当中变成了一个“命中注定”专好“劝架”的好人物。 [⑨] 可参见张菊玲专著《旷代才女顾太清》(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以及詹颂论文《女性的阐释与重构:太清〈红楼梦影〉论》(《红楼梦学刊》2006年第1辑)、马靖妮论文《浅析〈红楼梦影〉的价值》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