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具有其独特的意象:夜莺、百灵、玫瑰(花儿)、蜜蜂、飞蛾、明灯等等。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这些意象构筑了维吾尔族人民所憧憬的理想的爱情世界。这个理想世界是维吾尔族人民所憧憬的伊甸园中快乐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原始人类美好愿望的延续。 【关键词】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意象;原型;集体无意识 爱情是古今中外文学中的一个重要的叙事母题,它触及了人类情感中最脆弱的神经与人类的集体心理的深层。在世界各民族文学中,无论作家文学还是民间文学,都存在爱情故事。爱情是各民族文学都无法回避的母题,维吾尔族诗歌当中有很多以爱情为母题的叙事诗。这些叙事诗在讲述一个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的同时,将我们引进了其独特的意象世界。 一、夜莺与玫瑰 维吾尔族的爱情叙事诗在表达男女之间感情时,所运用的比喻与汉民族诗歌有很大不同。他们用夜莺恋着玫瑰、百灵恋着玫瑰(花儿)来表达情侣之间的爱情,而汉民族的诗歌则用鸳鸯、蝴蝶等等来比喻男女情侣并表达他们之间的爱情。在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莱丽与麦吉侬》当中,麦吉侬自言自语唱到自己对莱丽的爱情:“……你的乌发缠住了我的心,我心中的小鸟被你的丝网捕捉。”[1]他将自己比作鸟儿。他对莱丽诉衷情时又唱到:“请听吧,花丛中最美的花朵,你的美丽燃起我心中的熊熊爱火。你的姿容使我心中升腾起强烈的爱,我已跌进爱的海洋里。你迷人的睫毛掠去了我的心,你睫毛的铁笼将我的心囚禁。我心头的百灵落在你的花枝上,愿你的双手将爱情的丝线握紧。我已给你打开了心灵的门窗,愿将我的生命和一切都献给你。你不要将爱的火种压在心里,现在我需要你的爱,你能开口应允?你再不要向我爱的火焰上洒下助燃的油,你再不要向我爱的火焰上洒下助燃的油,你再不要向我爱的心灵上甜愁。”[2]在这里他将自己比作百灵,将莱丽比作花儿。莱丽离去了之后,麦吉侬心情郁闷,唱到:“情人啊,爱的沉痛压碎了我的心,又用爱情把这颗破碎的心滋润。……像失去玫瑰的百灵悲鸣,坎依斯也在暗地里默默抽泣……”[3]他将自己比作失去玫瑰(莱丽)的百灵。听到麦吉侬思念自己的歌,莱丽非常难过,“她像深夜里的夜莺,在枯萎的花枝前唱着酸楚的歌。”[4]在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中夜莺不一定是男子的象征,也可以用来比喻女孩子,这里莱丽就被诗人比喻为夜莺。 在《热碧亚与赛丁》当中,乡亲们私下议论相恋的热碧亚与赛丁:“热碧亚姑娘真像美丽的希琳,若不是希琳,怎会如此的伤感。她和赛丁真像莱丽和麦吉侬,他俩相爱着,像百灵对着玫瑰歌吟。”[5]赛丁死去,热碧亚流着血泪,自言自语道:“不幸呀,痴情人你像百灵从我眼前飞去。……”[6]在《优素福—阿合麦特》当中,优素福伯克兄弟二人被困在埃及的牢狱中,优素福托仙鹤带信给家中的亲人时,唱到:“古丽艾赛尔本是赫宛的鲜花,我是百灵专情地为她啁啾。”[7]他将自己比作百灵,而妻子则是鲜花。在《帕塔姆汗》中,奴尔曼被尤奴斯汉抢去宫廷,离开了库尔班的奴尔曼心情沮丧,在宫廷里被人陷害,被毒瞎了双眼。“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奴尔曼眼前漆黑一片;她痛苦的心格外空荡,象玫瑰被抛进了无底深渊。”[8]失去了库尔班的奴尔曼在这里被比作抛进了深渊的玫瑰。在《茹斯塔姆》中,国王苏里塔汗听信谗言,将老婆胡热依姆和儿子茹斯塔姆赶走了,他后来十分后悔,就出外寻找他们。别人问起他,他就唱到:“层层愁云压在我的心上,我是一只失去花园的百灵,到处在寻找花枝来栖身。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寻找胡热依姆心上的人。她的身边是我落脚的地方,找不到她,我就永远流浪。”[9]即使是苏里塔汗这样白发苍苍的老人也还是将自己比作百灵鸟,而他苦苦寻找的妻子就是那美丽的花儿,至于年轻的小伙子们更是视自己的心爱的女孩子为世间最美丽的花朵。在《赛诺拜尔》中,深受相思之苦的王子赛诺拜尔向父王倾诉心中的苦恼时,哀声泣诉道:“……少女的容貌萦绕在我心间,折磨得我时刻不安。我的心儿象夜莺,她好似玫瑰,心儿向着她,燃着熊熊烈焰。”[10]在《艾木热江与乌尔丽哈》中,艾木热江与乌尔丽哈分别时难舍难分,艾木热江唱到:“你是我心中最美的花朵,你给我无限的幸福和温暖。”[11] 英国诗人王尔德在《夜莺与玫瑰的传说》中,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个年轻学生在橡树下自言自语地说:“她说过只要我送给她一些红玫瑰,她就愿意与我跳舞。可是在我的花园里,连一朵玫瑰也没有。”他为这件事十分忧愁,一双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夜莺听到了一个年轻学生的苦恼,它认为他是真正的恋人,并准备帮助这个学生。它飞过了小树林,又飞过了花园,寻找红玫瑰,终于在学生的窗下找到了一棵玫瑰树,但是那棵树被冻坏了,不能在开花了。玫瑰树告诉夜莺,如果要得到一朵红玫瑰,就必须在月光下用夜莺的胸膛顶住它的一根刺来唱歌,要唱上整整一夜,那根刺一定要穿透夜莺的心脏,让鲜血流进它的血管。夜莺认为生命是宝贵的,但是“爱情胜过生命”,即使失去生命,它也要帮助学生,于是告诉了学生它会帮助他的,只要求他做一个真正的恋人,然而学生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只知道哪些写在书本上的东西。橡树知道了夜莺的决定,很伤心,让它唱了最后一首歌。月亮挂上天际的时候,夜莺就用自己的胸膛顶住玫瑰花刺唱歌,它唱了整整一夜,花刺一点一点刺入胸膛,在天亮的时候,长出了一朵美丽红玫瑰,它却躺在长长的草丛中死去了。然而夜莺用生命换来的红玫瑰并没有为学生赢得女孩的芳心,女孩更喜欢宫廷大臣的侄儿。学生很生气,他咒骂着女孩,将红玫瑰扔在大街上,他最终没能成为真正的恋人,他认为:“爱情是多么愚昧啊!它不及逻辑一半管用,因为它什么都证明不了,而它总是告诉人们一些不会发生的事,并且还让人相信一些不真实的事。”[12]于是,他又拿起满是灰尘的大书,读了起来。 在这个传说当中,夜莺与玫瑰没有用来象征男女情侣。夜莺是歌唱爱情的鸟儿,它赞美爱情,为了爱情可以牺牲生命,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一朵红玫瑰以成全别人的爱情;玫瑰是爱情的象征,它是用夜莺的生命、夜莺对爱情的挚诚换来的,但是这浸透着心血的爱情却被拜金的女孩和重实用的学生所轻视。女孩和学生并不是真正的恋人,他们并不明白真正的爱情是不能用金钱和实用性来衡量的,不付出浸着血泪的真心,是无法摘下爱情这朵娇艳美丽的红玫瑰的。 夜莺和百灵都是自然界中美丽的鸟儿,它们叫声甜美,被维吾尔族人民赋予了对爱情忠贞不渝的文化内涵,认为它们在歌唱爱情,它们是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人的象征。玫瑰或者花儿也是自然界当中美丽的事物,夜莺和百灵总是对着玫瑰或花儿忘情地倾诉衷情,正如情侣之间的互诉衷情,玫瑰或花儿自然就成为相爱的情侣中一员。在维吾尔族人们心中,夜莺、百灵、玫瑰和花儿都是美的象征,用它们来比喻彼此相爱的情侣,倾注了他们对于爱情的美好祝愿。 二、蜜蜂与花儿 在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当中,蜜蜂也是经常出现的意象,它与花儿对举来比喻相爱的情侣,情侣中的一方也会用蜜蜂痴恋着花儿来向对方倾诉爱情。在《麦合逊与古丽尼莎》中,麦合逊与古丽尼莎久别重逢,非常开心。“麦合逊和古丽尼莎像一对花鹿,他们已忘记了世上还有忧愁。他们一个像眷恋蜜蜂的花蕊,一个像爱慕鲜花的蜜蜂。”[13]在《帕塔姆汗》中,库尔班在接受乡亲们祝福时,唱了一首关于爱情的歌。“爱情给人们带来欢乐,忠诚是爱情的花园;蜜蜂痴情地迷恋花朵,才得到香气扑鼻的花瓣。……”[14]这些例子中,蜜蜂痴恋着花儿是那么真诚,那么执着。只有像蜜蜂那样付出了真心,才能够享受爱情的幸福。 蜜蜂与花儿的爱情在汉族的诗歌当中并不多见,蜜蜂在汉族人的心目中是勤劳的象征,它并不是恋着花儿,而是在花间辛勤劳作,汉族人比较务实,只是将蜜蜂看作和自己一样勤劳的一种昆虫。而维吾尔族人民却将辛勤采蜜的蜜蜂视为执着追求爱情的一种象征。蜜蜂除了辛苦劳作之外,还要追求美丽的花儿。也正是蜜蜂对于花蕊执着,才使维吾尔族人民认为,蜜蜂是对爱情执着追求并且忠贞不渝的象征,花儿和蜜蜂就成为在爱情诗歌中常常用来对举比喻彼此相爱的情侣。 三、飞蛾与明灯 在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中,还有飞蛾和明灯这一对经常对举的意象,在《热碧亚与赛丁》中,人们背后谈论相恋的热碧亚与赛丁,除了说他们像百灵与玫瑰,还说他们“像飞蛾恋着明灯,爱的是那么挚诚。”[15]在《莱丽与麦吉侬》当中,思念麦吉侬的莱丽也曾将麦吉侬比作明灯,她在思念的歌中这样唱到:“我心中的明灯,你在哪里?爱情的火要将我的生命夺去。”[16]听到了莱丽的歌,麦吉侬“犹若灯蛾见到了光明”。[17]在《艾木热江与乌尔丽哈》中,艾木热江要离开乌尔丽哈,去寻找哥哥并将会说话的鹦鹉送给父亲,乌尔丽哈舍不得他,她说:“亲爱的艾木热江,我愿与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是我心中的一盏明灯,日夜都把我的心房照亮。”[18]这里乌尔丽哈虽然没有自比为飞蛾,但是很明显她就是恋着明灯的飞蛾。在维吾尔族人民心目中,飞蛾是痴情人的化身。它对于明灯(光明)的至死不渝的忠贞得到了他们的欣赏和钦佩,于是这一对意象也成了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中常见的意象。 飞蛾在汉族人的心目中是一个具有悲剧意味的形象,飞蛾扑火只是徒劳而已,有的人甚至认为它盲目地寻找光明,甚至将生命搭了进去。然而飞蛾这种对明灯和火焰至死方休的追求,却被维吾尔族人民视为对爱情的忠诚,十分欣赏,用飞蛾和明灯这两个意象对举比喻情深义重的恋人。飞蛾和明灯更是青年男女互诉真情时常常使用的意象。飞蛾对于明灯和火的执着,正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那般无怨无悔,这是追求纯真爱情的男女们心目中最合适的对于自我的一种写照。 使用火是人类走向文明至关重要的一步,虽然现在没有了盛大的祭火仪式,但是对于光与火的礼拜颂扬却是人类共同的文化趋势,没有火与光人类的存在就不可想象。光与火是人类摆脱了黑暗与蒙昧的生活,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成为一切引导人摆脱苦难走向幸福的神秘力量的隐喻。灯是发光体,它也就具有了希望与获救的意味。爱上明灯,并获得其真心,飞蛾就脱离了单恋的苦海,走向幸福的爱情生活。 四、结论 荣格说:“每一个意象中都凝聚着一些人类心理和人类命运的因素,渗透着我们祖先历史中大致按照同样的方式无数次重复产生的欢乐与悲伤的残留物。它们就像心理中一条深深的河床,起先生活之水在其中流淌得既宽且浅,突然间涨起成为一股巨流。”[19]夜莺与玫瑰、百灵与玫瑰(花儿)、蜜蜂与花儿以及飞蛾与明灯,都是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中独特的意象。维吾尔族人民以其独特的视角,将这些不是同类的事物对举用来象征热恋中的男女情侣。虽然这些对举的意象并不是同一类事物,但是它们都对对方有着执着的追求,百折不回并且至死方休,它们的执着得到了维吾尔族人民的认同。这正代表了维吾尔族人民对于爱情的执着态度,他们不畏惧强权,不允许金钱和权势玷污纯洁的爱情;为了爱情可以牺牲生命,可以承受各种苦难;即使双双殉情,也不委曲求全;如果一方死去,另一方绝不独活于人世。 弗莱将原型意象分为三大基本意象群:第一类是神启意象,即展现天堂景象和其他人类的理想世界;第二类是魔怪意象,表现地狱及其他与人的愿望相反的否定世界;第三类是类比意象,即介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种种意象群。[20]本文所选的这些反复出现在爱情诗歌中的意象,构建起维吾尔族人民爱情的理想世界:鸟语花香,百花盛开,相爱的男女情侣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们之间爱情正如夜莺恋着玫瑰、百灵恋着玫瑰(花儿)、蜜蜂恋着花儿和飞蛾恋着明灯般缠绵悱恻和忠贞不渝。这种景象仿佛回到了人类最初生活的伊甸园。信奉伊斯兰教的维吾尔族人民对于伊甸园中的快乐生活憧憬,永远会出现在其文学作品当中。 正如弗莱所说,文学原型是指“一种典型的或重复出现的意象” [21],最基本的原型是神话。“神话表达了原始人类的欲望和幻想,并形成了一种形式的结构模式,后世各种文学类型无不是神话的延续和演变。”[22]维吾尔族爱情叙事诗中经常出现的这些意象,正是他们期望回到伊甸园中生活的愿望的不断演绎。从民间文学到作家文学,这种源自原始人类的愿望不约而同地出现,这正是这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的显现。 【参考文献】 [1][2][3][4][5][6][13][15][16][17]纳扎尔著,井亚译.纳扎尔爱情诗集[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1. [7][8][9][10][11][14][18]维维吾尔族民间叙事长诗选[ 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3. [12]王尔德.夜莺与玫瑰的传说[J].课堂内外(高中版),2006. [19]荣格.试论心理学与诗的关系[M].神话-原型批评. [20][22]陶东风.文学理论基本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1]弗莱著,陈慧等译.批评的剖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课题项目】本文为西北民族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少数民族叙事诗意象审美研究。 【作者简介】姚彤(1983- ),女,山西运城人,西北民族大学语言文化传播学院2005级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审美文化。 原载《神州民俗》2008年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